父亲与三峡

▲三峡大坝 图源:视觉中国

也许对别人来说,那是三峡

可对我来说,那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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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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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人都是有两面性的。比如说我,从小到大,在外人面前,我一直是一个很“皮”的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没事逗逗这个,招招那个,永远是一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样子。

直到现在,如果我和别人说我是一个安静、沉默的人,多半会迎来别人异样的眼光,再加一句:“老弟,你没事吧!”

可是在父亲面前,我却真的是安静的,罕见的安静,安静得甚至一整天和父亲之间也可以不说一句话,仅有的交流不过是“哦”“知道了”“不吃了”“我妈呢”罢了。为此,父亲也很苦恼,甚至一度担心我是否得了某种心理上的“疾病”。现在想想,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想,一切的起因,可能都是因为“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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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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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大坝,多么令全中国人民骄傲与自豪的名字,多么令全世界所震撼的“中国制造”!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世界上最先进、最大的垂直升降船闸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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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长江三峡五级船闸 图源:视觉中国

当在大学里听着工程力学课老师在讲台上激情澎湃地为我们讲述着三峡工程的伟大与无数三峡人的付出时,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却很不是滋味。

我的父亲,是一名工程师,是一名曾参加过三峡大坝工程所用特种水泥的制造和质量监督的工程师。

父亲出生于国家经济形势极其艰难困苦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吃了很多苦。或许是因为那个年代的教育塑造的品质吧,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对国家,对事业,对上级分配下来的任务,总是坚决而毫无条件地认真执行和努力完成。

那个时候的父亲是那么的强壮而充满力量,热情、阳光的笑容总是挂在脸上。小时候的自己,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缠着父亲,和我玩“举高高”的游戏。当然,作为吃货的我,如果晚上能和父亲一起散步到家门口的“面包房”,吃上一个汉堡,那就真的太开心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父亲总是会隔三差五地“失踪”一阵子,过一段时间,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时候和父亲在一起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但是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无数次拉着父亲的手,走在去“麦当劳”的路上。直到现在,每当发生了什么好事情或者想奖励自己一下的时候,我都会去“麦当劳”吃一份小小的套餐。我想,和那个时候或多或少有些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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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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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一个夏天的早上,具体哪一年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特别小,特别特别小。

早上一起床,姥姥告诉我,今天要坐出租车出一趟远门。那可是出租车啊!在那个时候,一两万元的私家车绝对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而能坐出租车出行,也是绝对奢侈的体验了。由于时间真的过于久远,路上发生了什么我都忘记了,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和家人一起来到了一个大厅,然后继续走啊走,最后和父亲来到了一个奇怪的车里,这辆车长得可真奇怪啊,外面长长的,里面大大的,有桌子,有椅子,还有上下三层的床。当时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车,天真地以为这里大概是游乐场里的某个游戏项目吧,还开心地和父亲嘻嘻哈哈地玩闹。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妈妈说话了:“好了,你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就先回去了。”

当时的我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很奇怪:“为什么要走?我不是一会儿就要和爸爸去玩了吗?”父亲也只是在一边笑哈哈地说:“对啊,我们就要出发了。”可是小小的我又怎么能感觉得到,父亲眼角的笑容,分明是无奈的苦笑。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终于,车要开了,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妈妈拉着我就要走,我一下子就傻了:“不是说好了爸爸要带我一起走的吗?为什么爸爸自己走了呢?是不是爸爸再也不要我了?”脑子里不知道胡思乱想着什么,想着想着,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父亲,死活不让妈妈带我走。父亲一下子也慌了神,不断地在我耳边说:“就去三天,就去三天,很快就回来了……”

终于,我哭累了,懵懵懂懂地放开了手,跟着妈妈离开了。

后来,妈妈告诉我,那个长长的车子叫做火车,那个地方叫做火车站,每天都有无数的小朋友都和他们的爸爸妈妈在那里道别,可是他们从来不哭,可坚强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我也要向其他小朋友们学习,三天后父亲回来若看到我的变化,那该有多么开心啊!

长长的火车拉着父亲慢慢地在我眼中消失了。后来我从新闻里知道,父亲去的那个地方,叫做三峡。而父亲这一走,就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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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瞰三峡大坝 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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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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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过去了很多很多个这样的“一年”,我也从一开始的期待,慢慢地变成了失望和无奈。我多么希望,每次离开幼儿园时,就可以看到父亲大大的笑脸;我多么希望一出门,父亲就可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多么希望可以再坐一次父亲的自行车,让他闭上眼睛,听我指挥。

一年又一年,家门口的面包房拆了……

时间就这样滴嗒滴嗒地过去了,我也逐渐习惯了周围没有父亲的生活。后来和父亲之间仅有的几次交集,也只是暑假期间和妈妈一起去武汉看望他而已。

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终于不用在全国各地四处奔忙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和父亲玩闹、嬉戏,甚至无法沟通了。或许是由于长时间不在一起生活导致彼此之间太陌生了吧。隔阂,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产生了,加大了。

青春期的我不知道自己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整天不想学习,考试前靠小聪明突击复习勉强达标。不写作业,打架,上课迟到,“找家长”成了家常便饭。而对于我的种种“弱智行为”,讲了过多大道理的父亲已束手无策,最终只好祭出了一些为父者通常采用的最笨拙一招——“打!这小子不打是不行了”!

所有的不满,终于在填报高考志愿的前夜爆发了。为了离家远一点,仅仅是为了离家远一点,我做出了影响我一生的决定——“誓死不报北京的大学,河北也不行,越远越好!”父亲对我的无奈或许也已经到达了极点,他没说什么,同意了。

到了大学,认识了很多不同的人,在和他们的接触中,我逐渐发现曾经的自己错了,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可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整天总是想做些什么去证明自己很有能力,去证明父亲是错的,可最终才发现错的是我。我渐渐地开始去思考,去总结,渐渐理解了父亲,甚至为他当时的感受而心疼,难受。

那时的我总是希望自己可以快一点长大,快一点独立,可是幼稚的我又怎么会意识到,随着我的成长,曾经年轻强壮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脸上逐渐开始有了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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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三峡大坝 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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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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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缘巧合下,我又一次来到武汉,来到了三峡库区,这些曾经在童年时期给我留下太多回忆的地方。

再次走到黄鹤楼下,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记忆就像洪水般冲破了闸门,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想到曾经和父亲多次登上的黄鹤楼,想到曾经不过是坑坑洼洼“破路”的江滩公园,曾经岸边几棵柳树、一条小路而已的东湖……再次走在这些熟悉的地方,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难受,真是莫名其妙的感觉啊。不对劲,可到底又是哪里不对呢?我一时找不到答案。

在去三峡大坝的路上,看着一路的风景,真好啊,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和那时候一样。突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想到了,我终于想到了!那不对劲的地方,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一切的一切,是因为父亲吧。

站在曾经熟悉的地方,我仿佛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父亲正板着脸,无奈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嫌弃”地看着跟在后面的孩子,后面的孩子嘟噜着胖乎乎的脸,似乎在为路途遥远而生闷气,或许又在想着晚上的那顿“麦当劳”,蹦蹦跳跳地向前面跑去……如今那个孩子就站在这里,可是父亲的步伐,却再也没有当年那么稳健了。

由于没有父亲的工作证,我没能再次登上三峡大坝,只能以游客的身份远远地眺望着这项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水利工程。随着江水的逝去,我好像看到了对面的堤坝上,有一个孩子正“故作深沉”地望着江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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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风光 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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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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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5月,湖北省遭遇百年难遇的特大暴雨,各地水库紧急泄洪,但由于三峡大坝的存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安然无恙。那一年,我们征服了“蛟”。我很骄傲,我是中国人!我很骄傲,我的父亲曾参与建设这样伟大的工程!我很骄傲,我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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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大坝

这是我和父亲的故事,也是父亲和三峡的故事。很惭愧,作为一个表面外向,实则特别内向的我来说,一路走来,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真的太多太多,对父母亲人的亏欠也太多太多。幸运的是,有些人至今依旧还在我的身边;可有些人,这一辈子,恐怕真的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我真的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可以变得很厉害,可以独自扛起父亲曾经扛起的一切,可以带着父亲再次来到三峡,再次来到这个父亲曾经为之奋斗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地方。那时候或许父亲已经退休了吧,或许已经年迈了,从一个强壮的汉子变成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了。站在堤坝上,父子俩畅饮几瓶啤酒,聊聊最近的生活,听父亲讲讲他们当年的故事,或者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水,这种感觉,应该也挺好的吧!

如果真的可以有那么一天,那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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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吴冠宇

美编:骆晓玫

校对:段海英

审核:任 红

来源:《中国三峡》杂志 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