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头发白得很早。

犹记得初中时,有次写作文,我写了父亲的头上泛着金光。语文老师把我叫到办公桌前,说你爸的头发是金色的吗?我忙说,是银色的,银丝,我一下写快了……

几十年后,我常常想起这个细节,因为每看一眼父亲,都会觉得他的白发,又增多了。

其实,他生白发也不算早,苏轼四十几岁在黄州时,就说,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不过,苏轼可能是急出来的,毕竟,乌台诗案之后的大苏,还没有后来那般旷达。

而我父亲,大概是累成这样的。

当然,他的人生,跟他的时代完全相应,他并没有受比同辈们更多的苦——因为,那时他们都受了很多苦。

我说的苦,不只是小时候的饥饿,更是成年之后,他们差不多都是白手起家的。

屋子当然有,土砖的,瓦房也有,茅草房也有。然则哪怕是瓦屋,一到下大雨,一家人拿的拿脚盆,拿的拿木桶,拿的拿脸盆,到处都接漏……

那是九十年代初,父亲三十多一点的时候,他和母亲最大的执念,就是像别人家一样,也起一座二层楼房,这样,就再也不必害怕下雨了。

起早贪黑做了两年蔬菜生意——他常常半夜就起来,在二八大杠的前架上插个小手电,骑几十公里到宁乡、湘乡的菜市场里进货,再驮着上百斤的蔬菜往回赶……早饭基本吃不上,中午跟老妈一起吃一点早上带去的饭菜。夏天甚至馊了,冬天硬如石块……

1994年,楼房终于建起来了,这是他和母亲的第一个大成就。

时间过得很快,2004年,他们在家开了个小店,母亲守店,父亲做小工。挑砖和灰,一干就是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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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工头们都很喜欢跟他一起做事,人老实,不会争奸耍小聪明,也有手性,灰和得不干不稀,所以,父亲从来没有“失业”之忧——当然,好像,似乎,农民的做副业,并不被统计在就业率里。

2024年,父亲64岁了。在农村,并不算老,还是干事的主力。就是谁家建别墅,从大工到小工,都是50以上的唱戏,30、40的,有几个受得了那个累呢?

我没什么本事,比起父亲差远了。所以,虽然口里说着你别去做事了,就看着田里和菜地就好,但其实心里,觉得父亲还能赚钱,真是好事。一者表明身体还不错,二者能减少我们很多负担啊。

去年,就有人喊他到农业大户家里抛秧打药干农活,160块一天。他有点嫌少,除非暂时没人建房子,否则,他一定愿去挑砖赚两百。

但今年,他半推半就了,很快,就只去田里,不去工地了。毕竟,钱只差了40块,但劳动量少了一半还不止。

究其原因,当然不是他不想多赚,而是他服老了,快干不动了。

农村人闲着会闲出病来,他有点事做,且知轻重,我们就都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