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里,魏老三的尸体正等待火化。
魏老三是在工地上死的,从八层直接坠落到地面,脑浆和血流了一地,等他的工友赶到现场的时候,人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警方到现场勘查得出的结论是魏老三在高空作业的时候没有系好安全绳,失足跌落,所以案件纯属意外。
魏老三的家人当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要求进行司法解刨,但是尸检的结果也没有任何异常,所以案子也就以意外事件结案。
像魏老三这样干几天换一个工地的工人基本上都是没有签劳动合同的,再加上他的死亡也是因为他没有遵守工地的规定才导致,所以照理来说,负责项目的公司并不需要怎么赔偿,但是老板心善,还是给了魏老三的家人十万块钱作为抚恤金。
虽说十万块远比不上一条人命,但是人都已经死了,收下这些钱,起码能让魏老三剩下的家人过的好一点,何况警方调查的结果出来以后,他们再想要索取更多的赔偿,也几乎是不可能了。
但魏老三的儿子,却并不认为自己父亲的死,单纯只是意外。
在魏贤看来,自己的父亲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他从小亲就教导自己要注意安全,而且平常也是处处小心谨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没有系安全绳而失足坠楼呢?
而更让魏贤在意的是魏老三这段时间总是有些心神不宁,问他也不说,只是叹气,像是有心事一样。而偏又着凑巧,魏贤还没弄明白魏老三在苦恼什么,他就坠楼死了。
这一切都太让人起疑了。
殡仪馆里,除了魏老三的几个亲人外,还有他的几个工友以及老板,都是来送他最后一程,魏贤看着这些人,陷入了沉思。

一般来说,只有死者的直系亲属可以进入火化车间观看死者火化的全过程,但是澜县的风俗规定与别处不同,只要死者的家属同意,而且火化车间能够容纳的话,谁都可以进入车间观看火化过程。
不过虽然今天到殡仪馆的人不少,但是有胆子去看尸体火化的,除了魏贤也不过几人而已。
火化车间里,魏老三的尸体躺在传送带上,脑袋朝着炉口,缓缓移向焚尸炉。
魏老三穿着生前一辈子都没穿过的西装,双手叠放在胸前,显得很安详,而虽然他的从高空坠落的时候脑袋摔得稀巴烂,但是经过入殓师的修复,面容也还算完整,只是对于一般人而言,还是有些难免感觉渗人。
焚烧炉缓缓打开,魏老三的尸体完全进去后门又关上,尸体在烈焰中燃烧的景象透过焚化炉的玻璃呈现在众人的眼中,几个人心中五味杂陈,各有各的感受。
但焚化过程才持续了一会,魏老三的上半身却突然立了起来,就好像熟睡的人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样!
而焚尸炉内,也开始传出尖锐刺耳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在高温焚烧的时候,尸体内残余的脂肪开始燃烧,肌肉内的水分蒸发,肌肉受到牵引被带动,呈现出近似于坐立的动作,而尸体燃烧的时候也会产生一些气体,进而发出一些声音。
火化车间里的几人虽然不知道科学的解释,但是要么之前就见过这样的事情,要么早就听人说过,所以除了一开始的惊悚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又一次发生。
魏老三尸体的右手缓缓抬起,食指伸出,其余四指微弯,就好像在指着某些东西一样。
魏贤顺着尸体指尖所指,缓缓转头,看到了一旁一脸惊恐的韩立德。
而当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聚在韩立德身上时,焚化炉内却传来一声巨响,魏老三的尸体突然炸开,尸块瞬间焚烧殆尽,只留下一堆白色的骨灰。

虽然魏老三焚化的过程十分古怪,但是毕竟没有造成伤亡,所以警方不可能根据这一点再展开调查,而即便有些人怀疑韩立德和魏老三死亡的关系,但是碍于他的身份,也只敢在私下嘀咕。
不过魏贤却不会受到韩立德身份的影响。
关于韩立德,他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是自己父亲所在工地的老板,为人很好,自己上次见他还是他亲自送来十万抚恤金的时候。
原本魏贤就有些奇怪,像韩立德那样身份的人,自己的下属意外死亡,亲自送钱上门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没必要在人火化的时候也亲自观看,这一切实在是有些反常。

“你问韩老板啊?”工地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着眼前的魏贤说道。
魏贤点了点头。
年轻人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我也刚来这里没几天,你问问其他人吧。”
魏贤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就抢着说道:“韩老板可是好人呐,我在工地上干了那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老板,从不拖欠工资不说,还很关照我们这些工人。”
一旁的年轻人停下手中的活,朝他瞥了一眼,“得了吧你,老板又不在,拍什么马屁呢。”
“嘿,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
“都别吵了,不用干活是吧!”一个中年男人呵斥着走了过来,和工地上体格健壮的其他人不同,他的肚子微微鼓起,脸部也累积了许多脂肪,显得有些肥胖。
“这不是小魏吗,你怎么来了?”
“叔,我来打听个事。”
这个男人叫做卢易,是这片工地上的工头,也是魏老三儿时的好友,魏老三到这片工地打工,也是经由他介绍的。
“什么事情?”
“我想问问,韩老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卢易的脸色在一瞬间发生了改变,又在一瞬间恢复如常。
“问他干什么?”
“我爸的事情他帮了我们家挺多的,我也想了解了解他。”
卢易叹了口气,“老板这人还是挺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老板的心思我们这些干活的哪里能明白呢,不说了,不说了。”话音方落,卢易就走到工地的其他地方监督其余的工人。

“喂,是小魏啊,又是问你爸的事情吗,这件案子不是早就结案了吗,通知你们家属的时候,也没有异议啊。”
“刘警官,我只是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想明白,想要了解一下,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们警方添麻烦的。”
“我想问问,我爸坠楼的时候,这个韩立德在哪里?”
“你怀疑他?”
魏贤不置可否。
“我记得当时查案的时候也调查过他,你父亲坠楼的时候他并不在工地,有许多人都能证明这一点。”
“你父亲的死确实是意外,当时八层只有你父亲一个人,而且司法解剖也没有查出你父亲死前有什么身体异样。”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但是逝者已经入土,你还是要着眼将来的生活啊。”
魏贤默然不语,心中也有些落寞。
难道真的想错了吗?

魏老三是死后第三天下葬的,距今已经过去四天,所以今天正好是魏老三的头七。
按照民间的说法,人死后的第七天,魂魄会回家。
魏贤虽然不觉得魏贤的魂魄真的会出现,但他心里还是希望传说是真的。
他想问问魏老三,死去一直在苦恼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他的死是否又真的只是意外。
这些日子,魏贤也亲自去验证了韩立德在当天的不在场证明,结果确实和警察说的一样,很多人都能作证。
虽然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但是魏贤心中始终有些难以接受现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因为自己对魏老三的死还有疑惑,还是只是单纯不能接受父亲的突然离去。
魏贤看着放在高处的魏老三遗照,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但这时魏贤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门窗紧闭的阁楼突然吹起了一阵寒风,而魏老三的遗照前燃烧的蜡烛也在骤然间熄灭。

午后时分,韩立德一个人躺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和在火化车间时不同,此时他的黑眼圈很重,鬓角也多了些许白发。
自从目睹了魏老三火化时的怪事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那些闲言碎语也不断传入他的耳朵,搞得他夜不能寐,整个人都憔悴不少。
韩立德一边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按压着自己双眼间的晴明穴,一边在脑海中回想着一些事情。
正在这时,他的耳边却传来一些动静。
韩立德猛地睁眼转头,心脏却在那一瞬间骤停。
出现在他眼中的,竟然是早已经死亡的魏老三!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某些信息却是立刻涌入了韩立德的脑海中。
今天正好是头七!
“老板,你怎么了?”看着韩立德一脸骇然的样子,卢易的神情显得有些诧异。
听到卢易的声音,韩立德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眼前的卢易,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后又看他一眼,这才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刚刚看错人了。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就是工地上的材料已经用完了,需要购买新的。”
“我知道了,你直接去和财务申报吧。”
随着卢易走出房间,韩立德这才悄悄擦了擦背后的冷汗。
8
傍晚时分,韩立德一个人离开公司,在一栋房子左顾右盼了一会之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韩大哥,你怎么来了。”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韩立德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怒火,二话不说,抬手重重打了他一巴掌。
年轻人被韩立德打了一巴掌,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虽然他心中顿时涌现出一阵怒意,但是转头看见一脸怒容的韩立德,顿时没了底气,悻悻然地说:“大哥,我又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我只是让你给他一点教训,谁让你弄死他了!要不是之前警察怀疑我,我不敢轻举妄动,我早来这打死你这混小子了!”
年轻人一脸疑惑地看着韩立德,“我……我弄死谁了啊!”
韩立德瞪了他一眼,“还能有谁,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魏老三!”
“哦,是他啊,上次你说公司偷税的事情被他发现了,怕他泄露出去,让我去敲打敲打他,叫他管住自己的嘴,这事我记得呢。”年轻人说到后面,语气却轻了一些。
“那你怎么就把人给弄死了!”
“我……我没有啊。”
“没有?那天上午我刚跟你提过这件事情,下午他就出事了,而在那之后我就一直联系不上你小子,早上才听说你回来了,你难道不是避风头去了?”
年轻人有些羞愧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那天你说完之后我和几个朋友去喝酒,一不小心喝大了,第二天才起来,之后就忘了这件事情,然后陪朋友去了一趟外地,路上手机被人偷了,我也是才回来。”
韩立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真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年轻人点头如捣蒜。
韩立德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心里也是将信将疑,难道魏老三的死真的是意外?那自己这钱不就白出了?

夜幕渐深,工地也已经停止施工,而卢易却还在工地的一个用板材简易搭成的房间里,统计着施工材料的费用。
他的面前放着两本册子,一本样式规整,是公司用来统计各项支出用的,另一本则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册子。
两本册子此时都已经打开,上面的内容大致也都一样,都是标明了工地上所需要的各种材料及价格。
两本册子上标明的材料虽然完全一致,但是后面备注的价格却是截然不同,那本普通册子上的价格要比公司册子上标注的价格低上不少。
卢易笑了笑,这批材料购买完之后自己的小金库就能又充实不少,虽然每份材料的单价并没有差多少,但是在庞大的数量堆积下,就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数目了。
至于安全问题,一栋建筑需要那么多材料,即使差上一些,影响也不大,只要不塌了就行。
卢易叹了口气,又笑了一声,想起了自己已经死去的那个发小。
自己在工地上做了那么多年,这样做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一次都没人发现,没想到这次却差点败在了他的手上。
卢易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将那本普通的册子放进去后又重新锁上,而抽屉里还有两截断裂的安全绳,断裂的痕迹有些奇怪,似乎在被外力拉扯断之前,就已经被人用刀锯过。
卢易留着这两截安全绳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警惕,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卢易心中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留情。
自己这么多年替换了那么多的材料,要是真被他给举报了,被开除不说,还要吃牢饭,而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那么多钱也会被充公,那自己后半生可就彻底完了。
而魏老三虽然只是劝自己自首,并且答应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但谁能保证他今后不会以此作为筹码,要挟自己?
所以卢易心中虽然对魏老三感到一些愧疚,但是却没有一丝后悔。
卢易很聪明,他没有直接害死魏老三,而是在魏老三的安全绳上做了手脚,并且不断让他去高空作业,并且调走其它楼层的其他人。
卢易知道,那条安全绳已经无法承受一个成年人的体重,所以他只要等,等哪一天魏老三不小心滑倒就行了。
卢易并没有等太久。
卢易一直在等待时机,所以在魏老三坠楼后,他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在其他人到来之前,他先将魏老三身上那根断裂的安全绳取下,并换上了一根完全一样的安全绳,再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让别人去报警,之后赶在警察到来之前,回到了第八层,取下系在护栏上的另一截安全绳。
由于魏老三坠楼的时候有人看见他在一层,而魏老三的尸检结果也没有异常,所以警方也根本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
原本卢易自己认为这件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可以高枕无忧了,但在火化车间,魏老三的尸体突然坐起指向自己的时候,卢易还是慌了,他原本不信什么鬼神,可是那一刻却由不得他不信了。
不过好在当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在他面前的韩立德,并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而在那之后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所以卢易也没有特别慌张。
10
卢易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就十二点了。
魏贤虽然不信鬼神,但是也知道头七的传说,知道过了这一天,就可以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了。
卢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转头看了看墙面上的镜子。
虽然卢易不像韩立德那样担惊受怕得一直睡不好,但是整个人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黑眼圈也浮现了出来。
他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注意到镜子似乎有些奇怪。
卢易走近一看,发现镜子中的景象有些模糊,忙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自己变得有些陌生,但又好似十分熟悉。
卢易眨了眨眼睛,仔细一看,突然惊呼一声,脸色煞白,身子向后退了一步,猛地倒吸一口气。
镜子里魏老三的面目竟然浮现在了自己的脸上!
等卢易转头再看过去时,镜子中自己的样子已经完全成了魏老三的模样,并且还在不断变化着,渐渐扭曲,仿佛受到冲击后破碎,又好像被烈火燃烧一样,慢慢露出了青面獠牙。
“鬼啊!”卢易惊声尖叫,被吓得跌坐在地上,等察觉到胯下一阵湿热之后,又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这个房间。
卢易不断地跑着,他脑袋一片空白,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周围景象不断地后退,前方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卢易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工地上还有其他一些简易的房间,里面住着不少的工人,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仍是有不少人还没有睡着,卢易刚刚那一声惊呼,更是把他们弄得睡意全无。
四五个人走出自己的房间,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发现卢易不断地在工地上绕着圈子,仿佛发了疯一样。
几个人对视几眼,正感到奇怪的时候,卢易突然改变了方向,往一座刚建好不久的高楼上跑去。
一个人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指着那栋楼,声音微颤,“那是之前魏老三坠楼的地方。”
而一转眼的功夫,卢易就到了高楼的第八层,立足之地,正是之前魏老三坠楼的地方。
“喂,工头你干什么!”一个人高呼一声。
卢易听到声响,猛然惊醒,此时正好一阵寒风吹来,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但人也清醒了许多。
卢易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正站在阳台边上,身子只要再往前一倾一点,就得摔个稀巴烂,身子赶忙往后一仰,稳住自己的身体。
卢易此时冷汗直流,兀自心有余悸,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此时时针刚过十二点,卢易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无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卢易转身准备往回走,但当他一只抬起,全身重量压在另一只脚上的时候,那块区域突然产生了裂痕,紧接着就是“咔”的一声清响,那一小块区域彻底裂开,和阳台分离,卢易整个人也跟随着直往下坠。
虽然下落的时间无比短暂,但是却在卢易看来却显得十分漫长。一边不断地挣扎,试着捉住一些东西,一边在身上不断地摸索着,试着找出能救下自己的东西。
当他的手伸进自己口袋的时候,却从中掏出了一截原本应该被锁在柜子里的安全绳。
卢易的神情呆住了,短暂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也是一片的空白。
伴随着一声巨响,卢易的身体重重落在了地上,几个工人立刻跑了过去。
和魏老三坠楼时一样,卢易脑地摔得炸裂开,鲜血和脑浆混杂在一起,流了一地,而两者躺在地上的姿势也是出乎意料的完全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卢易的手上握着一截断裂的安全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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