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割麦插禾;布谷布谷,割麦插禾!”对面山、直坞垄、桃子湾等山上传来布谷鸟粗犷的叫声,风过,松树、杉树发出“哗哗”的响声。父亲抬头看了看如碧青山,又用手挡住眼睛看了看天,刺眼的阳光穿过猪栏前的两棵苦楝树,在门前洒下一地斑驳的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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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放学回家,吃晚饭时,父亲一边扒饭一边吩咐我们:“明天六十亩畈割大麦,你们三姐妹都去。”

太阳还未出来,我们穿上长袖衫,戴好草帽,每人拿一把镰刀往木桥头走去。

六十亩畈是官塘下面一大片田畈的称呼,因连绵一起有六十亩地,故而得名。官塘原来是一个水塘,两面被青山夹住。老坞水库造好后,官塘改造成农田,但塘的名字仍旧保留了下来。农忙时节缺水的时候,老坞水库开始放水,白花花的清流从官塘一直漫到六十亩畈,随之带来的有胖头鱼、白鲢、鲫鱼、泥鳅,还有鳗等鱼类。

我家在六十亩畈的麦田位于仰天弯和木桥头之间。仰天弯是分给我家的山,山势较陡,仰望时直接与天对视。冬天,我们去仰天弯耙松针,山上柴禾茂密,我们从羊肠一样的小道上去,翻过几个山冈,一直爬到阳坡,跟山上的小鸟对唱山歌。太阳下山时,我们已挑了一担松针下山了。木桥头是一个水坝的称呼。水坝的溪流源自高山,高山清泉流经范家坞和张家坞村,一路往东,经过白杨畈、蓝根头弯,曲曲折折,到木桥头这里形成一个水坝。水坝上搭了一座木桥,所以叫木桥头。有桥就有阴凉。夏天,村民干活迟了,常常就在木桥头的桥洞下洗完澡回家,顶着满天星光。

我们灌了一壶凉茶水,走过木桥,来到麦田。一眼望去,全是金黄的麦子,麦子上长满了麦须。排排青山与六十亩畈的麦田相依,山林和田地,一高一低,在我们眼前坦荡地铺展着。山风吹来,六十亩畈掀起一波波金色的麦浪。我们都还小,面对眼前的景象,似乎还不懂得感动,也不会欣赏。

头顶蓝天,我们弯腰割麦。麦秆圆圆,被一层外衣包裹,撕下外衣,露出象牙白的茎干,散发出淡淡清香,它们是编麦草扇的原料。唰唰唰,刀起麦倒,一把把麦子在我手中躺倒。不知不觉中汗水开始顺着额头、眼睛、鼻尖、脸颊往下淌,滴到地里。长长的麦须毫不客气地扎进衣领,戳着脖子,又痛又热又痒。尽管戴着草帽,仍感觉周边有一团看不见的火在燃烧,小脸很快被太阳晒得通红,早上梳得整齐的马尾辫也散乱开来。

“哼!噶热!不割了!”我扔下镰刀,一屁股坐在麦地上,开始大哭。

“哈哈,小人就该晒晒热头,尝尝做农民的味道有好处的。”父亲也是满脸汗水,他在脖子上挂了一条毛巾,边擦汗水边笑我。“快去桥洞下乘凉吧,顺便抽些麦草秆。”母亲发话了。母亲的衬衣也已湿透,她的身子一直埋在麦子间。听到我的哭声,母亲让我赶紧去桥洞,母亲是心疼我的。

我捧了一把大麦,来到桥洞下。真凉快!我感觉似孙悟空从炼丹炉来到花果山的水帘洞,火辣辣的太阳被桥洞结结实实地挡住了。桥洞下面两侧用水泥浇成平台,可以坐着乘凉。我摘下草帽,脱掉鞋子,卷起裤管,站到水里,“咕咚咕咚”先痛快地喝茶。一尾尾小鱼小虾灵活地穿行在水草间,我看着鱼虾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满脸的汗顿时收回去了。我顺势捧起一把溪水拂到脸上。溪水从我脸上漾开,抬头时我看到蓝天上有白云飘过,这天真蓝哪。火一样的太阳光穿过田塍上的桕籽树,发出一个个彩色耀眼的光圈。赤橙黄绿青蓝紫,大自然的色彩在火热的劳动现场向我展露无遗。“布谷布谷,割麦插禾!”我听到布谷鸟在仰天弯里啼鸣,悠游的鱼虾、动听的鸟啼和彩色的太阳光圈,让我忘了适才在麦地里的辛苦。

心情顿时转好,我坐到水泥台上,将双脚荡进水里,一前一后,我挑匀称的麦秆,将麦衣一层层扯下来。弟弟妹妹还在桥洞下掬水抓鱼,鱼虾都从他们的指缝间溜走了。

我忘了那天是何时收工回家的,只记得烈日下割大麦和桥洞下乘凉的场景像一部黑白电影,在我童年的星空里上演了最难忘的一个片段。(孟红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