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高考考场,会送什么给自己,作为奖励抑或是纪念?大同中学高三(8)班男生张涵童想送给自己的礼物有些特别——一首长诗,既是回望自己12年的求学生涯,也是迎接下个月的18岁生日。

在被短视频裹挟的信息洪潮中,慢悠悠写诗传情,似乎成了奢侈品。然而,记者从大同中学了解到,像张涵童这样的“校园诗人”还有不少。该校的“五月诗会”持续至今已经15年,“浅流”文学社、“点石”文学社凝聚了一大批诗歌爱好者,一本本散发着墨香的诗集成为同学们高中生活的珍藏。前不久,9位校园诗人联手带来一场“开展啦”校园原创诗歌展。忙碌的高中校园,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青春少年留住生活里的诗情画意。

值得一提的是,写诗,并非文科生的专属。“校园诗人”中,不乏和张涵童一样的小三门选“物化生”的“纯”理科生。


陆柔蓉

当我抓住风
用塑料袋装
当我抓住秋
用一杯奶茶来念
当我抓住月
用照片
用眼
可惜
我不知用什么来抓住你
青春
蝶与我
陈欣盈
我们不是蝴蝶
不那么轻盈
笨拙地留下时轻时重的步履
但年轻人总毫无保留地怀揣所有悲欢
就这样毫不分说
拉起手
围成圈
跳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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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说:大同中学“五月诗会”持续至今已经15年 采访对象供图 下同

诗像容器

可以装下各种情绪

“诗歌就像一个不定型的透明容器,它可以将我的情感以及一部分想法很契合地装进去。”张涵童说。

初中时,姥姥的溘然离世,第一次将他推入诗的怀抱。“再也看不见你在窗帘前守望的身影,再也吃不到你包的饺子……”张涵童说,当自己尝试着用诗意的语言回忆、记录姥姥抚养他成长的点滴时,悲伤仿佛得到了安放。高中时,他加入了校文学社,在学长的影响下,对诗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阅读一些名家的作品并尝试创作。他最欣赏的是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诗歌是神秘的棋局,棋盘和棋子像是在梦中一样变化不定,我即使死后也会魂牵梦萦。”张涵童说,博尔赫斯的诗启示他,作为世间独一无二的漫步者,要爱这个世界。

“忙碌”“遗憾”“孤独”……这些,可能是青春绕不开的关键词,女生陈信言也不例外。为了向今年的“五月诗会”投稿,她灵感爆发,一个通宵写了10首诗,也似乎为积攒了很久的情绪,一下找到了出口。半大不小的年纪,童稚已远,成熟未及,和父母的矛盾、摩擦,让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们苦闷。陈信言说,自己特别怀念“母慈子孝”的童年。小时候,她喜欢当小老师,举着卡片教大人们识字,爸爸妈妈也总是很耐心地听;现在,两代人却时不时一言不合吵起来。“哎,就像量子纠缠,吵了好,好了吵……”她说,正因如此,心头时常会升起一种孤独感,一首名为《我将孤独》的小诗,表达了她对“孤独”的理解与对知音的渴望。

“有人说我们是冷漠的一代,对一切都是调侃,失去敬畏之心。那么诗歌才是融化冷漠的火种,它传递着文字、思绪、事件、文化,甚至是人的一生。”以“诗歌价值不朽”为题,女生沈欣芸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习作,被语文老师宋士广打了满分。在宋老师看来,这是一种激励或者说是“刺激”,鼓励学生保持思考的热情。

记录日常

构建内心奇幻世界

高中生活紧张忙碌,如何能抓住灵感,引发诗情?

“于坚老师有一本《便条集》,他说诗应该像便条一样,可以置于门框、卫生间、地铁出口、候机厅、打火机、老花眼镜、盐巴罐、胡椒瓶、网球、花瓶之间。对我而言,诗作便是这样的存在。”这是女生陈欣盈给出的答案。她说,“若有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能让一个人有一刻的温暖,诗就成为我幸福的寄托。”

于是,一杯奶茶、一缕烟,甚至一只路过的蝴蝶,就这样被同学们活泼地化作了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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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说:“校园诗人”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青春少年留住生活里的诗情画意

“当我抓住风/用塑料袋装/当我抓住秋/用一杯奶茶来念/当我抓住月/用照片/用眼/可惜/我不知用什么来抓住你/和青春。”(《抓》,陆柔蓉)

“我的太公/撞过一个世纪的老人/再点上一根香烟/让云雾飘起/遮住死亡和时间的眼。”(《生日献诗》,龚昊恺)

“我把南瓜放进锅里煮/太阳升起了/太阳落下了/太阳的光芒消失了/我捞起了月亮。”(《南瓜百合汤》,韦伊)

“我们不是蝴蝶/不那么轻盈/笨拙地留下时轻时重的步履/但年轻人总毫无保留地怀揣所有悲欢/就这样毫不分说/拉起手/围成圈/跳支舞。”(《蝶与我》,陈欣盈)

“写诗需要敏锐的洞察力、情感的表达力和充分的共情力。”张涵童告诉记者,诗歌让他渴望记录一些东西,渴望表达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一次,看到水滴到餐巾纸上将墨晕染开来,他忽然有了灵感,写下了一首《猜测的诗》。“这里,干涸与湿润的交界,正如大陆的另一边缘,晕染了星球的神秘符号。”张涵童说,他也将镜子、阴影等意象融入诗歌,致敬博尔赫斯。

“我在一家二手书店读到过一本名为《晚安》的诗集。诗人说,他可能早上听到了一只狗的叫声,或者看到一本小说里有一个寺庙和一个丑橘,他就会用想象去构建一首诗,这让我觉得我也可以用美妙的语言将生活中有趣的东西记录下来。”女生祁祁说,她喜欢短诗,这让她有随手记录、随手表达的快乐。在江边跑步时,她想着最近和父母闹的别扭,灵感乍现,“浑身是刺的/不过是江中的倒影”。

张顾佳的诗跳脱而随性,普通的生活和无尽的想象在她的诗作中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某一天晚自习的时候,我抬头看到每个教室的灯光印在外墙上,就像二进制的编码,由此我又联想到电脑中有很多金属元素,所以开始写《金》这首诗;《土》这首诗则是当时宿舍马上要熄灯了,我赶着去洗澡,边洗澡边想,每天洗澡的时候就像是‘出世’,就是洗净身上的尘土和疲惫。”说起组诗《金木水火土》的创作过程,张顾佳笑言,自己的“脑洞”,确实有点大。

对韦伊来说,诗歌的作用在于“瞎想想”,可以在脑海里构建出一个奇妙的、充满幻想的小世界。她的诗里,“乌云打着瞌睡瘫在繁星的床上”“小乌鸦在头顶抖开羽毛/晾晒昨夜的阴冷潮湿”,充满童趣;南瓜在汤里浮沉,在她眼中变成了日升日落……韦伊说,诗歌让她时不时可以躲回那个童年世界,观察一下,修饰一下,再写出来,也为“准大人”的世界增加一些色彩。

大同中学语文老师帮同学们克服“下笔难”每个学生都能成为诗人

“五月诗会”指导教师、75后语文教师宋士广写童话,也写诗,是两个女孩的爸爸。他喜欢用图配话的形式记录所感所思,以及小女儿的童言童语。看见半只萝卜,他联想,“半只洁白的萝卜里面/驻扎了一支神秘的部落/先是从萝卜头出发/虚空里盖一片片绿色村庄……”学会了吹气球,小女儿天真发问,“爸爸,那些桃子西瓜甜瓜,是不是也是被人吹大的?”
就这样,文学的浪漫,也潜移默化“传染”给了学生。

“诗对学生的影响可能是潜移默化的,它无法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可能又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宋士广坦言,如果从更“实用”的角度看,在遣词造句、谋篇布局的过程中,学生的语感和思辨能力都得到了锻炼,对于提高语文阅读写作能力必然是有益的。而在他看来,更重要的是,“写诗会让同学们豁达一点、自洽一点”。

不过,乍一听要写诗,不少同学会没有方向。为了帮同学们克服“下笔难”的问题,老师们选择降低写诗的“门槛”。

生活中一切可观察、可感受的都能成为素材。学校有棵桂花树被虫蛀了,宋士广请工人帮忙锯下一截木桩,放上语文课的讲台。木桩和木桩上的年轮,变成了当日的创作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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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说:大同中学“校园诗人”用诗歌记录青春抒发情感

最初在课堂上学习写诗时,很多同学喜欢模仿课本中雪莱的《致云雀》作诗,甚至有的同学夸下海口说:“雪莱写21节我也要写21节。”对此,宋士广将其看作一次好玩的诗歌教学尝试,并承诺,如果学生能够完成这项挑战,可以被免除两次作业。这一激励措施立刻点燃了学生们的热情,最终大约有十人完成了挑战,宋老师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15年来,诗歌记录着青春最真实的声音。其中,有腼腆女生的大胆抒怀,“17岁的天空下着小雨,我没有恋爱”。也有“写作困难户”的吐槽抱怨。“有个同学写‘我不会写诗’,发了几句牢骚,我们告诉他,这其实就是首诗,并把《我不会写诗》收录进了诗集。”宋士广说。

这两年,更容易“上手”的“三行诗”越来越受到同学们欢迎,一本集结了200余篇诗作的大同中学学生原创三行诗集,即将付梓。

“把一天的烦恼藏在枕头下/夜深人静/小精灵会来取走。”

“绯红不见了/夜莺吃掉了山楂/只剩个蓝天。”

“青春就像函数图像/人们在一个交点处相遇/最终沿着自己的轨迹渐行渐远。”

“再见到你时还是那副模样/一张板凳似镇守着小巷/蘸上鞋油揩去最后一抹残阳。”

“有皱纹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许多微笑曾在那停驻。”

“我们创立了一个‘Ab诗tract’公司,正准备以这些三行诗为素材,设计校园文创!”作为JA学生公司社团的负责人,祁祁兴奋地说。

更令同学们期待的是,学校也正筹划着用原创诗歌装点校园,让温情和才思在校园中弥漫。

新民晚报记者 陆梓华 实习生 查文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