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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尚意(退休媒体人)

1963年,我在邻居大孩子带领下,上了小学,虽然初上小学属“破蒙”,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感,父母让我跟着邻居大孩子去学校就齐了。

有一段描写小学六个年级特点的顺口溜,第一句就是“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大意是形容一年级新生无辜无助的样儿。在我的记忆中,虽然是个标准的小豆包,但不是那种无辜无助的,而是主意大着呢,虽然是傻愣的风格。

我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像一直被养在井里,只见过磨盘大的天。所以从小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弄个底儿掉。比如小时候刷牙一直使牙粉,快上学了才改用牙膏。我一直不明白,牙膏是软的,怎么出来就是那么个形状,莫非是在牙膏筒里盘好了的?那时牙膏筒是铝皮的,所以“牙膏皮”也是废品回收公司搜罗的内容。可我偷偷把牙膏的底部弄开,才发现敢情那里头的牙膏不是条状,而是一坨子“酱”,我还纳闷儿呢。再看,牙膏筒的“底儿”掉了。

虽然上了学,我依然傻得要命。我没上过幼儿园,刚上学也不懂什么叫“纪律”。一次体育课因为下雨而改在室内,男老师开场声音就特洪亮,我和同座位的同学小声嘀咕,被他吼起来:“不好好听讲!你刚才说什么呢?”我就特诚实地回答:“我让她猜今天老师吃的是什么,嗓门儿这么大。”只记得全班哄堂大笑,我不理解,觉得我说的就是这句话么。结果别的同学做游戏,我被罚站。

一年级的语文有那么一课,说是没人的时候,课桌椅间互相对话,好像是对爱护公物者的表扬和对不爱惜公物者的批评。有一天,下课放了学,我磨磨唧唧耗到最后,同学们都走光了,教室里安静极了。我躲到墙角,俩眼乱踅摸,竖起耳朵仔细听,太失望了!桌子椅子纹丝不动,任嘛儿没听着,刚回家倒是听着了老妈的愤怒:“你还知道回家吃饭啊!都什么时候了?!”那个年代,除了传统的“民以食为天”思维,“困难时期”还记忆犹新,所以吃饭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因为光顾着“头等大事”,我曾让家长好一顿数叨,差点儿把“头等大事”给耽误了。有一天中午放学后,一个外号叫“解老转儿”的同学跟我聊得投机,早就忘了说的是什么了,反正是他跟我边走边说一直到我家。那时候长篇小说《平原枪声》风靡全国,那里头有个角色叫解老转儿,这名字被大家按到这个同学头上了。我推门儿一看,饭都摆到了桌子上,什么都不顾了,叫完爸妈直接就蹦到最里边我常坐的那地方,窟嚓一屁股坐板凳儿上了。我妈赶紧招呼同学一起吃饭,“老转儿”笑了笑,摇摇头就转头走了。我饭还没吃两口就被吼了起来:有你这样儿的么?看见吃的比看见亲妈还亲?连同学都不顾了,丢不丢人?没看院儿里的任大妈、曹婶儿,人做点儿差样儿的吃食都给咱端一碗来?昨儿咱家包饺子不也让你给人家都送一盘去么?是老街坊都互相惦记着!人在哪儿都不能光顾着自个儿,有吃的、有什么好事儿都得想着别人,听见没!

严老师是以前我们在美术馆后街时就住一个院儿的老街坊,后来一块儿搬到这院儿来的,她就一人。平常我在胡同里遇到她都要叫一声“严老师!”那回我不知道哪根儿筋错位了,张嘴就叫起了她的名字“严灵!”平常的和蔼不见了,只见到眼镜片后头生气的眼神,我赶紧跑了。人常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是躲得过白天躲不过晚上。天黑后我一溜进家门,被我爸薅过来按到床沿儿上就是一顿巴掌:“没大没小的,谁教你这么野调乌腔的!”院儿里人大概都能听到我家传出的鬼哭狼嚎。一会儿在严老师过来劝说下,在我再也不没大没小的保证下,我才得以解脱。

几次教育让我至今不忘。那以后我一直负责帮着严老师,头入冬装炉子安烟筒,初春再拆喽,把烟筒刷干净,绑起来、吊房檐儿下;哪怕小学毕业我家搬走了,我依然到时候就去严老师家倒腾炉子;过个一两年,还上东直门内的山货店买块大白,或是弄点儿白灰,拿大洗衣盆化开,滴几滴蓝墨水,拿排笔给严老师家刷刷房,直至孤老太太严老师去世。2024.5.15

手绘/焦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