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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应《济宁看点》编委会的邀约,李木生老师在《济宁看点》开设《午夜烛台》专栏,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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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石榴树

□李木生

小区里家家都有植树能手,见缝插针,令本已树众的方圆,有了一种植物园的感觉。虽然多是香椿、花椒、枣、竹之类,却让生硬的大楼间缊豫起人间烟火的味道。

四年前,我与夫人从接庄集上买回一棵石榴树苗,从厅窗南面的冬青丛里挖出一个坑,栽上,踩实,再浇透了水。看它细细弱弱的样子,怜惜着也疑惑着它的生死。竟然活了,高高兴兴的样子,很快便有亮黄莹绿的新芽摇头晃脑着。长高,发叉,见粗,才三年就出落得青年一般,还开了两朵花,让人欣喜。今年是第四年,那满树的花,火苗般盛。花期还长,横跨了四月、五月。六月初就有了惊喜:十七、八个石榴大大小小地或缀或垂在树上,好似十七、八个娃娃打滴溜。

其实,栽棵石榴的初心,还是因为农村老家堂屋东窗下的那棵石榴树。

圆团的一蓬,年年都会开火样的花、结光亮沉实的果,再是兄弟姊妹多,各人也能独自吃上一个又大又甜的石榴。不光是开花结果的日子,这棵石榴四季都如家人般陪伴着我们。记得那年大雪,它竟变成了一个雪人,静静地熬过长夜,在清晨等着我们的欢呼。最难的日子是饥饿折磨着我们全家的时候,它的一些枝子被母亲剪下在碓窑子里搉成泥状再熬了水大家喝。石榴也怜惜我们吧,它在来年春夏之交,仍又开火红的花,结光亮沉实的果。老家的石榴树已经没了好多年,却又扎根在心里,忘不了它,也就再栽上一棵,仿佛它又活了。

老家的那棵石榴树是母亲栽下的。

母亲生下了我们弟兄姊妹五个,走在1960年寒饉的日子。大哥告诉我,他之前、我之前与四弟之后,母亲还分别孕有三个未能成活的孩子。父亲吃公家饭,家里的一切,全仗母亲操兑支撑,又这样稠的孕育,真是没享过一天的清闲。那些年运动频仍,父亲总会摊上这事那事,累着苦着的母亲也就成了父亲背后最牢靠的后盾。

抗日战争参加革命的父亲,最大的心结是在他参加的共产党游击队北撤的时候(撤到黄河以北),因为拉痢疾没能跟随组织。回到自已的村,白天藏在高粱地里,母亲悄悄地送饭,晚上才能偷偷回家。谁知被村上的保长瞧破,就抓住了父亲,到底是乡里乡亲,并没有上报说抓了个共产党去请功,只是抓了“壮丁”,将父亲押到徐州当了八个月的国民党兵。父亲有自已的判断,趁站岗时脱逃了国军再次投奔共产党。虽然那八个月也是在抗日,父亲却从此成了“病鸭子”,回回运动都会咬到他。

先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与那个保长一家打了场官司,保长为自保诬称父亲是脱党逃跑后自愿参加的国民党队伍。父亲不愿意以一个国家干部的身份上法庭,是母亲颠着小脚代替父亲走上法庭。母亲不怕,只说了三点便将法与理啃得实实的:拉痢疾有生命危险加上父亲不愿拖累组织是深明大义,站岗时逃离证明不是自愿参加国民党队伍而是迫不得已,逃离后立即重新参加革命队伍证明父亲的立场坚定,而且每一条都列出证人(并没有咬住他保长抓人,事后母亲说也给人家留条活路)。胜诉的结果不仅还父亲以清白,还在随后的定级中被定为二十级干部,让家庭有了生活保障。

最险恶的是1958年夏天,补划右派,有过八个月国民党队伍经历的父亲成了必然的补划对象,理由是:父亲在马庙区副区长位上,曾在隋楼村合作化运动中搞过地六劳四的右倾分配方案(即各家献出的土地占六,而劳动占四),让无地的贫下中农吃了亏。那时的父亲在县水利局副局长的位上,一米七八的大个子,在轮番的批斗与催逼之下,眉头蹙成大疙瘩。但他知道事关重大,没有松口,拒绝承认。此时的母亲,将正在鲍楼中学上学的大哥叫回,没等大哥进屋,就站在那棵石榴树前神情凝重地交待了一会,便拍了两下大哥的后背,眼望着大哥匆匆地出门好久、才又若有所思地回到屋内。那时我小,只记得南向的枝上有一颗青绿里泛着嫣红的大石榴,正适碰不碰地挨着母亲头后的纂。母亲个子不大,白净脸,慈祥安稳又能拿主意。哥哥知道事情重大,根据母亲的嘱咐,找到隋楼村领导,确定了父亲当时实行的是“劳六地四”的分配方案,并让村里出具了一张签字画押的证明,父亲与我们一家,这才幸运地躲过了几乎是灭顶的灾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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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石榴树身后的堂屋,其实是一栋篏着墙脚石、一砖到顶的二层三间小楼,俺村“小李楼”的名号,听说就是得之于这座楼。楼立在鲁西南大平原上,特别显眼。后来我在金乡一中上学,回回从县城回家,越淳集桥,再过化雨乡,不多时便会远远地看到这座楼,也就看到家了。看到家了,却再也见不娘了。

这座小楼是爷爷的二叔盖起的(我们应当称呼老二爷爷),几乎穷尽了所有,最后还是二楼的楼板没有铺全便累死了,撇下孤孤单单的老二奶奶守着个高楼。谁知好景不长,就解放了,有这座十里八乡数得着的楼,当然就成了地主。楼就充公,老二奶奶被赶进凑着楼东墙盖成的一间小屋里。父亲得信快,早早地让爷爷卖了地,没划成地主富农,便有了买下这座楼的资格。也不记得到底楼是什么价格,只是听父亲生前讲:当年收成的小麦,添上一部分钱(姥爷卖了家中的一头牛),外加一辆父亲刚买的崭新的国防牌大轮自选车。

与老二奶奶一个院子,我们住的小楼,就是她曾经拥有的。原本楼的主人却要蜷缩在楼旁的一间小房中,当然心里会有怨或者竟有恨的吧?打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她的一次好脸,因缺牙而更显瘪皱的托盘嘴,成天搭拉着嘴角,已经昏花的老眼里,常常会有寒气冲向鸠占鹊巢的我们。也发生过口角,忘了到底因为什么事情,只记得母亲很晚了将石榴树上最大的两棵石榴摘下,送进那间小屋里,还说了一阵子话。在我的记忆里,老二奶奶的那间小屋,从来都是寂静如坟。好在,老二奶奶没有熬到饥饿的年成就无声无息地走了;又过了两年,本还年轻的母亲竟走在饥饿的冬日;再后来,我们都陆续进城,小楼东窗前的那棵石榴树也没了。

虽然,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是继母接过母亲的责任,支撑起我们这个家。但是大哥、二哥,还有大姐,毕竟都与母亲有过长时间生命的交融,他们思念亲娘的情绪,也就越老越浓烈了。已经八十三岁的大哥,每天还能走一两万步,他常常将步行当作想娘的时辰。有时边走边吟自改的想娘曲,吟着吟着,双目泪流:“北风吹,雪花飘,别叫老娘冻着了;南风吹,麦子黄,打了粮食好养娘……”

2024年6月18日星期二晚草于方圆垦荒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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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生简介: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孔子基金会讲师团专家,济宁散文学会、淄博市散文学会名誉会长。发表出版散文作品近300万字,作品曾被《人民文学》《当代》《十月》《大家》《钟山》《花城》《随笔》《新华文摘》等刊物重点推介,并入选《三十年散文观止》、《新中国70年文学丛书散文卷》、《新中国散文典藏》、《中国百年散文》等二百余部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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