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詹小注:

这是记者严冰采写的第四篇《

微观中国

》。

这一回写的是《

我在剧组当“演员”

》。

严冰这人的一大特点是,非常喜欢创新。

哪里记者未曾去过,他就总想去试一试。

没想到他竟然到山西电视剧组当了演员,

还正儿八经地在里面演了一个山村大夫。

可惜这电视剧后来播出时老詹没有看成,

否则还可以写篇剧评说说严冰演技如何。

我在剧组当“演员”

本报记者 严冰

(原载《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9.06.26 《

微观中国

我从农村体验放电影回来,又想亲身体验一下拍戏,最好是当演员,哪怕是群众演员。跟总编谈了想法,总编说:“这个有意思!”于是我着手联系。然而并不顺利,后来拨通北京人艺青年演员孙茜的电话,她正要去山西大院拍电视连续剧《尖刀》。我说打算去采访,“不是一般地探班,而是作为剧组一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她反问:“哦,是‘潜伏’呀?”我说:“对,就是‘潜伏’!但决不搞破坏,只是客观反映剧组的工作和生活。”她松了口道,那我得问问领导。没过几天,孙茜打来电话,说剧组欢迎我去“潜伏”,于是,我出发了。

和“兰花花”一起去拍戏

孙茜曾在电视剧《兰花花》中主演“兰花花”,在《母仪天下》中饰演“冯媛”,在《雾柳镇》中饰演“小妹”。兰花花是一个对爱情忠贞不渝的美丽女性,她身上体现出中华民族妇女的大义凛然和温柔善良的传统美德。这次,我要和“兰花花”一起去拍戏。

6月,北京西站,大雨,我先到,她稍后,她的行李比我多多了,一个大包,一把折叠椅,千里迢迢背着折叠椅?她笑答,一把舒服的椅子对演员太重要了,因为在现场,拍完一个镜头,需要转场,重新布景,有漫长的等待时间,尤其在野外,太需要在舒服的椅子上读剧本或休息,闭目养神,恢复体力和精气神。没有椅子,只能搬几块砖头,或干脆坐在地上,那就苦不堪言了。

大包很沉,装的啥?锅碗瓢盆。孙茜说,因为每次出来拍戏,都要两三个月,自己带着锅,做点可口的。这就是她外出的全部家当,我表示要帮忙,她不是客气,坚辞说:“谢谢严老师,我当过兵,这点行李比在部队训练时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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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到太原,动车组,3个小时,我们随意聊着,她说自从童年第一次登台表演舞蹈《赶海的小姑娘》,从此与表演结下不解之缘,后来当兵、上大学、当主持,最热爱的还是表演,她虽然已经星相初露,可在生活中却从不演戏,一路上本色、自然、谦虚、热情,质朴得如邻家小妹,一看就有很好的家教,从家教中得来的教养渗入骨髓,难怪黄健中导演评价她:“演技了得,做人真诚。”

到太原,暮色苍茫,我们和来接的司机一起吃了山西刀削面,她又抢着买单。然后赶夜路,一个多小时到祁县,这里和平遥、太谷都是晋商的发祥地。孙茜把我介绍给剧组,并帮我把行李拿到房间,这才安歇。

第一次看拍戏

第二天下午(剧组头天半夜回来,这天上午休息),山西祁县古城。我走过前人留下的票号、茶庄、戏台、镖局、民宅、教堂,感受着小城的古朴宁静,转过一条小巷,忽然枪声大作,喊声四起,一队身穿草绿色军装的解放军官兵荷枪实弹快步走来,沿途是丢弃的国军钢盔和枪械。

电视连续剧《尖刀》(说的是新中国成立前夕我一支尖刀队与敌斗智斗勇,巧妙周旋,最后克敌制胜的故事)剧组正在这里拍摄,剧组的统筹把我交给现场制片,就统筹明天的拍摄去了。我这是第一次看剧组拍戏,感觉很新鲜。导演谷锦云(曾执导《李大钊》、《老柿子树》、《无国界行动》等)一会儿在现场给演员说戏(经常是自己先演一把),一会儿钻到蒙着黑布的监视器里观察,没有问题了,就实际拍摄,简称“实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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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视剧是按时间情节顺序,可拍电视剧是按场景,也就是说,电视剧中所有在这个场景拍摄的镜头,不管是开头还是结尾的都要在此拍完,否则来回转场的成本太高。男一号尹铸胜(曾主演话剧《商鞅》)和女一号孙茜在高墙深巷中频频亮相。

第一次感到拍戏不容易:演员先得把台词记住(一离开镜头,手里永远攥着剧本),从练习到实拍,至少得反复五六次,多的还得十多次。尹铸胜为了演蓬头垢面一场戏,对化妆说:“往我身上扬土!”(颇有向我开炮的豪迈)结果,大热天被扔了一身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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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茜在演与土匪争夺孩子一场戏时,太入戏了(导演都说被她突然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吓了一跳),在和土匪的反复拉扯推搡中,重重摔在地上(剧本是被推到一边),脚也崴了,当她强忍疼痛正准备重拍时,导演却说:“过!”原来演员演得比剧本描写更真实,导演当即对剧本做了修改。这场戏虽然过了,可还有漫长的夜戏等着她,后来的几天她都是一瘸一拐地走路,可一上场,立刻跟没事儿人似的,军旅生涯让她比一般女孩儿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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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谷锦云对这几个主演都很欣赏,管尹铸胜叫“柱子”,管孙茜叫“丫头”或“兰州姑娘”。谈起拍戏,他有一种“从战略上藐视敌人”的气魄:“拍戏最重要的是选人和选景,人景已定,就是一场一场地拍了。”在一场一场实际拍摄中,我又领略了他“从战术上重视敌人”的一面,决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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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土匪”同住

在剧组的第一天,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干到深夜两点半才收工。

我回到驻地,忽然,对面床上隆起一座“山”(我本来是一人独住的),坐起来一个胖大汉子。

“你是?”我惊问。

“演员。”

“演什么?”

“土匪。”

“土匪?!”

“咱这长相,演不了好人。”一张忠厚脸上发出山西味儿的如此回答,一下把我逗笑了。

随后,他问我:“你是文人?”我认可,他自语:“文人好,有文化,咱就吃了没文化的亏了。”

我们叙了年龄,我长两岁。“那我叫你声哥吧!”他说完,轰然倒下,随即鼾声如雷。

他叫柴继青,是名群众演员,后来他给我看他的演出档案(他粗中有细,演过的角色都拍照留档),可不是吗?都不是什么好人——日本鬼子、汉奸、黑社会、土财主,可不管演什么,他就是爱这行,从小爱看电影,看完电影,回来学舌,从头说到尾。

剧组这回安排“土匪”和文人同住,这真是戏中有戏,戏外有戏,不过同住了几天,除了睡觉噪音太大外,没发现别的缺点,倒有不少优点:孝顺老母亲,疼爱女儿,还古道热肠,谁的忙都帮。分别那天,我走得早,他在半梦半醒之中还叮嘱呢:“回去告诉嫂子,放假来山西,吭个气儿!”这不禁又让我想起了那句“咱这长相,演不了好人”。唉!山西话,幽默啊!山西人,忠厚啊!

我当上了群众演员

也许受同屋“土匪”老柴的影响,我也想演一把。

第三天半夜两点回来,凌晨六点又出发了,外景是祁县郊外的一条山谷,一会儿解放军冲过来,一会儿土匪跑过去,山谷里枪声四起,迫击炮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山鸣谷应,久久在远山回荡。

睡眠不足,我在山谷里拣一个僻静处,望着天上悠悠白云,听着导演、演员一遍遍说台词,竟睡了过去。

我的戏足足等了一天,天色昏暗下来,谷底光线已经不行,我们上到半山腰。

我演什么?大夫!可能因为我有几分文气。我的服装是一件褐色长袍,道具是印有红十字的药箱,音响师给我捌了一个“内麦”,化妆师在我脸上上了粉底和定妆后,我和一名“女匪”顺着溪流,从山坳中走出来,走到山角处(摄像机设在这里),她催促我说:“快点!快点!”我接话:“山上还有这么小的孩子?是哪位头领新添的千金吧?”

就这么几步路,就这么几句话,我们练了四五遍才实拍通过,实在听不明白时,导演就派两个人示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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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戏是,我们走到半路,韩福利老师(曾出演《孔子》、《水浒》、《一号围捕令》等)扮演的尖刀队员从岩石后跳出来,将我打懵,我摔倒在地,韩老师换上我的衣服,上山救人。这个镜头也拍了五六遍:我正走着,韩老师大吼一声,我一回头,身材魁梧的韩怒目圆睁,抡起秤砣似的拳头,向我打来,我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接下来围绕着如何衔接韩将我打懵和穿着我的衣服走在山路上两个镜头,意见不统一。我建议:韩老师将我打懵后,将我翻转过来,解开长袍,但未被采纳,而是给韩一个凝神思索的特写镜头,表明他正思索着依计而行。

拍完了戏,我说:“这辈子可能就拍这一次戏,可得留几张照片。”动作导演说:“那不一定,电视剧一播出,万一你火了呢?”谢谢他的鼓励,那就盼着吧?!

第二天,我领到了片酬,多少钱?100元!据说有所照顾,这也是我平生第一份兼职收入!

剧组印象

以前觉得拍戏一定很风光,这次在剧组待了整整7天,印象改变了:好玩,真累!

在7天时间里,几乎没上桌吃过饭,剧组成员都是如此,现场制片一喊:“开饭!”就去取个盒饭或馒头,用塑料杯盛个绿豆汤或菜汤,山上河边,或蹲或坐,解决完事,管饱不管好,但因为体力消耗大,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我也不例外。

以前想演员职业受人艳羡,肯定远接近迎,应酬很多,在我待的7天里,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应酬,每天就是三件事:吃饭、睡觉、拍戏,经常是拍夜戏,熬大夜(三四点回来或到天明),第二天中午又得出发。难得回来早一点,却早安排好第二天凌晨出发。

剧组是个大联动机,制片、导演、副导演、场记、摄像、灯光、化妆、服装、道具、枪械、烟火、布景、灯光、场工、剧照、外联,必须协同作战,缺一不可。导演管艺术,追求美;制片管调度,还得考虑成本、进度。二者有矛盾,但都是为了拍好戏,不能怄气。导演说:“拍这场戏,我需要50个群众演员。”制片说:“我只能给你40个(他要考虑成本)。”导演说,你一个不给,我也能拍,制片被导演这个幽默也逗笑了,双方又在轻松和谐的气氛中商量、妥协。

累是真累,但也好玩。文戏、武戏;一会儿高墙深巷,一会儿深宅大院,一会儿村头破庙,一会儿旷野郊外。从小就爱看打仗的片子,这回过足了瘾:阵地战、山谷战、城池战,逼真的场景、恐怖的氛围真把你带到了大战在即的战场。出祁县县城,一路向西,群山起伏,随着山势愈险,山景愈美丽,在公路七扭八歪处,忽然出现了一大片战壕,战壕呈“之”字形分布,且层层叠叠,沙袋、子弹箱、轻重机枪、手榴弹布满战壕,指挥所里步话机、望远镜、军用地图随处可见,导演一声令下:“实拍!”顿时枪声响成一片,爆炸声震耳欲聋,武警战士扮演的国民党军士兵或伤或死,导演在一旁指挥:“兄弟,辛苦,快跑,快跑。”因为群众演员有限,为了演绎战场的惨烈场面,需要演员在阵地上转圈跑,每一个小小的穿帮,都要重拍,武警战士虽然平时训练有素,大热天也被累得汗流浃背、呼哧带喘。但这还不是最苦的,听韩福利老师讲,拍《孔子》时,大冬天他跳进冰水里拍戏,那才苦呢。难怪演员许多都是运动员出身,尹铸胜练过棒球,韩福利搞过田径,刘小锋打过排球。

拍战争戏,有一定风险,剧组原男一号演员就是在拍另一部戏时,因为没有控制好爆炸时机,被炸药炸伤,躺进了医院,致使剧组临时更换男一号。在拍一场枪战戏时,我正在山石后面摆开架势,拍照片,没想到刘小锋(曾出演《敌特在行动》、《英雄虎胆》、《密令1949》、《重庆谍战》等)扮演的敌军官,转过山坡,正对着我就是一枪,顿时我双耳暂时失聪,浑身一颤,照片也没拍成,后来才知道,他用的是勃郎宁手枪,真枪!将子弹去了头,两块钱一发,枪声很响,我这个没经过枪林弹雨洗礼的,只有拣两个弹壳回家。

笑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生活中男一号尹铸胜管韩福利叫哥,在电视剧中正好相反,尹演二哥,韩饰三弟,一次排戏时,尹冲着韩错把“三弟叫成二哥”,韩反应真快,当即回应:“你才二哥呢!”在场的都哈哈大笑,虽然重拍了一次,但这一笑,疲劳尽消。您看,拍戏有苦也有乐?!

在剧组,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有凌空作业的摄像、飞檐走壁的“替身”、干着重体力活儿的场工、只有两岁的小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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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感言

如今我已回来一周,脱稿时,夏至已到,天更热了,全体剧组成员汗流浃背辛苦忙碌的身影,宛在眼前;“预备、实拍、转场、开饭、收工”——洪亮的号子声,依然回荡在耳边,我仿佛又回到了剧组中间……

天意怜芳草,人间要好戏。好戏要靠辛勤的劳动去创造。拍戏累,拍戏生活不规律,可还有这么多人热爱?当你扮演的角色,得到了观众的认可,那种精神满足是常人可望不可即的。孙茜一次在山上拍戏,遇了雨,跑到农民家中避雨,被认了出来,大妈拉着手,花花长,花花短地亲热个没够,最后非得看着花花吃下自己亲手做的焖面,才放人。孙茜说:“我脑子里面一直有一幅图景:当我满头白发的时候,坐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回想我的一生,我用我的生命塑造了这么多角色,我觉得很值得。”本报记者的感受也是如此,人生长度不可无限延伸,但密度可以加大。一个角色就是一个人生,多个角色连缀起来就是七彩人生、艺术人生,一样的爱恨情仇,别样的悲欢离合!

作者简介:严冰

,人民日报海外版记者部主任、高级记者,曾获“中国新闻奖”、“关注森林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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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后感言:

微观中国

》共15篇,今天刊发告一段落。

15篇,每篇以6000字计,就是将近9万字。

倘若辑录出本书,应该算是不太单薄的吧?

回想起当初刚推出《

微观中国

》的那些日子,

不但海外版因这开拓创新的栏目而感到兴奋,

就是人民日报大院也因这一举动而起了波澜。

既首肯如此扎扎实实派出记者深入底层采访,

又羡慕这些年轻记者竟写出六七千字大文章。

记得那些日子海外版编辑部的气氛相当活跃,

大家都感到有意思有奔头所以干得很是来劲,

可见人们都是想干事的关键是这事值得一干,

为一个有意思的目标而奋斗那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