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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树枝上涉世未深嫩黄的树叶已变成了天真明媚的青绿。
我和青子互相望着,感到这就是时间。
在邦康已住了一段时间了,该上路了。
我们一直期待着司令给予帮助——派人护送我们到缅泰边境,重新开始一度中断的旅程。
至今未能如愿,热望逐渐冷却,希望似有似无。
那位目光犀利、鼻子挺直、上唇蓄浓黑胡子的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吗:“希望是本无所谓有的,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是啊,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呀!我们不想这样遥遥无期地等下去,决定争取主动“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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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尽心机打听司令的行踪,“围追堵截”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司令的面前,矫情甚至死乞白赖地恳求他答应我们的要求。
司令对这些小女人式的纠缠表现得令人难以捉摸——温和诡谲的眼光、飘忽不定的微笑、若有所思的沉默、模棱两可的言辞、以攻为守的试探、真假难辨的关心……
他曾许诺只要我们把黄头发染黑(佤族发色黑亮)、买筒裙,打扮成佤族,经他面试过关,就叫人护送我们。
待我们发狠到街上发廊把头发染黑、换装,去见司令。
他又推诿“过几天再说。”
他又说要了解佤邦不是一天两天(但我们此行不是专门研究佤邦的),你们在此好好安心地住着,等那边(泰缅边境)平静了,再——说吧。
他罗列诸多困难欲使我们打退堂鼓,对我们的要求不作明确答复,但又留点希望,如漆黑的房子留出几线光明的小天窗。
我躺到杂乱的床上,裹着一件柔软的丝织衣服。
闻着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健康体魄逐渐衰败的气息,感到再不上路就要像棵失去养分的植物一样枯萎。
我似乎听到崇山峻岭、森林河流的呼吸已离我远去。
青子恹歪歪靠在床头柜,翻着记财务流水账的小本,没精打采地念道:“糯米团两元、补鞋子四元八、复印费八元、问路费五十元……”
“问路费?”
“你忘啦?寻找白塔那天,那个卖凉粉的女人……”
那天下午我和青子为了寻找传闻中的一座神奇的白塔,没有向导在幽森的山谷里转了两个多小时,非但没有见到白塔,反而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日影斜横、山草萧索,随着我愈渐趔趄的脚步腰间的瑞士军刀不安地摇晃,精疲力尽不说,还增添了恐惧。
我们在山谷跌跌撞撞寻找出路,终于找到来时经过的两棵枝叶缠绵的大青树(当地人称情侣树)。
日色欲尽,树下岔开的两条路,流泻黄昏沉沉暗色,绵延伸向蒙蒙的山林。
我们胆怯了。
当机立断,我们给了那个在大青树下准备收摊的卖凉粉的女人相当于二十五碗凉粉的钱(没有心情吃凉粉,况且凉粉上还爬满了黑黑的虫蚁)叫她引路。
卖凉粉的妇女喜出望外把钱掖到包头里,一路小跑带着我们抄近道。
在逐渐变浓的夜色中,我们安全回到城里。
可见金钱的力量不可小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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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子忧闷地按着计算器,计算着日渐减少的资金,唉声叹气:“唉,在这小镇消耗金钱和时间真是无聊极了,看样子就是钱用光也走不了。”
目光移向窗外低声说,“要不——咱们回国吧,以后有机会再来。”
一筹莫展,我心烦意乱,再看如泄气皮球的青子,恼怒顿生,赌气道:“把相机留下,你要回国就一人走吧,我可要走下去!”
语气虽硬,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窝打转。
青子耳根腾地红了,小声分辨:“我知道咱俩一起出来,就应完成了一起回去,只是、只是……”眼泪夺眶而出。
唉,内部军心动摇是消蚀意志的毁药。
我们是排除万难走下去?还是打道回府?
我坚持认为生命与希望是并存的,虽然是渺茫的希望,但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希望和耐心是两剂有特效的救药,是与薄弱意志不屈抗争执拗坚守的一片阵地。
几乎每天,我们互相打气(主要是我给青子打气):“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这是一个充满绝望的时代。”说些火热滚烫令人血脉沸腾的语言——振作起来,最糟的情况还未来临。只要我们努力,会有成效的!坚定不移向着目标前进,一定会达目的!
彷徨动摇的青子终究与我统一了思想——坚持走下去。
我的心中隐有一种近乎天真的预想,当一扇门关上时,另一扇会打开,说不定哪天哪扇门会打开,有这么一个机会……
机会还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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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两点多钟,我和青子回到宾馆。
四周荷枪实弹的佤邦士兵,门卫岩嘎笔笔直站立门岗哨亭,黑突的大眼对我们直眨巴,似在传递某种信息。
我们注意到平素宁静的美心宾馆,蠢蠢欲动着诡谲的喧嚣。
庭园无花果树上青嫩的幼果吐着涩香;围墙下盛开的茉莉花香气扑鼻;门厅旁那棵柠檬
树上的白色碎花喷发酸香;通往客房的卵石小径旁翠绿的香水草不甘示弱地释放幽香;馥馥的气味,奇异而热烈,芬芳和色彩讲着神秘的语言。
停车场车子骤然增多,多辆联合国UN标志的风尘仆仆的尼桑越野车尤为显眼。几个高大白肤蓝眼的西方人,穿牛仔、卡其布野外作业服,正疲惫、振作地从汽车上往下搬卸行李、摄影、电视摄制器材……
佤邦对外关系部部长赵岩纳、办公厅副主任周大富、警卫队队长及其一些官员身着军衣,郑重其事站在门厅,红木椅也坐满了人。
欲近前打探情况,佤邦官员们通通板着面孔,一副公务要紧无暇搭理的架势,我们识趣绕行。
我们急奔回304房。
几个西方人正忙碌地将一些沉重的金属箱子搬到二楼的房间。
一群器宇轩昂皮肤黝黑的缅甸军人,已把三楼的客房住满。
我们房间隔壁住进一个系格子笼基、浅黑皮肤、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客房几乎被新来的人住满。
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些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在下午耀眼的阳光中来来往往。突然一阵惊慌和欣喜袭上心头,看得见的表象背后有一种悠然而又难以预测的意境,我预感到即将发生一些事情,会改变我们的现状。
但怎么发生,以什么形式,茫然无知。
我和青子像嗅到鱼腥的猫兴奋不已,稍事整理容装,匆匆往外奔,欲探“军情”。
下楼时我与人撞了个满怀,一股春天马厩新鲜蓬勃的气味扑鼻而来;一个挎摄像机提金属箱的高个年轻男子,碧蓝眼睛惊喜地看着我,不忘礼貌地说“I’m sorry”,笑容阳光灿烂。
我如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木然呆立,还是一旁的青子“Hello”一声,拉我让开了道。
蓝眼睛点头示谢,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腰板伸直拾阶而上,楼口他回头的一瞥,像一束令人头晕目眩的阳光。
青子说你怎么像傻了一样。
我说你没看见这老外有多帅?蓝眼睛炫得我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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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口202室的房门敞开,我们故意放慢脚步向里张望:低头整理行李的男人蓬乱黑发些许白发,像一堆黑丝线夹杂着白丝线;抬头,一张中年男子白皙儒雅的面孔,一眸子的安详,一灵魂的冷静。
他用手指梳理着头发,对在门口张头探脑的我们和颜悦色:“你们好!”纯正的北京话。眼光扫过我的SK牌靴子、青子的路易·威登腰包——不动声色尽收眼底,“请进来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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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邀进屋,抑制不住眼睛骨碌碌打量:套间,华丽的长沙发、做工精良的栗木茶几,大彩电、冰箱、日本新型空调。
这间客房和我们住的304房相比,档次明显高得多。
未经整理的行李凌乱堆放在地,茶几竖着两只覆满旅尘的密码箱,里屋的门虚掩,有人在卫生间里哗哗冲浴。
中年男子略偏头,松松抱两肘,和善地笑对东张西望的我们,像邻家的大哥看着冒失闯入家中的女生。
“喝点什么?”他礼貌地问,当意识到不可能从冰箱里随意选择饮品时(冰箱里空空如也),转身从旅行皮箱里拿出了几听可口可乐和贝克啤酒。
我和青子毫不客气的每人挑选了一听可乐,径自坐到沙发上享用起来。
男子坐到对面沙发上,打开一听啤酒,不慌不忙地喝着。
时而目光扫向窗外碧蓝的天空,时而彬彬有礼对我们举杯。
他有些疲惫,惟眸子灼灼,优雅的笑挂在脸上,不问我们何方神圣,也不自我介绍。
他举手投足,显有良好教养,有一种成熟的力量,很特别,但又说不上特别在哪里,这类男人在金三角不多见。
春风拂动窗帘,灌进柠檬花馨香。
我和青子把一听可乐吸尽并发出不雅的滋滋声响,终究沉不住气,首先递上了名片。
男子礼貌地接过名片,认真地看,指出我的名片英语拼写的小小错误,他的双瞳跳动浅褐色的光点,诡异莫测:“你们是波波族吗?”嘴角掠过讳莫如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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