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我过得很不好,无数次想过:活着究竟为了什么?虽然说,生命无意义,自己找意义;虽然说,生活就是起起落落,但当你身处深渊,你会很怀疑自己能不能爬得出去。

只有事过境迁才能云淡风轻,置身其中却是惊心动魄、万箭穿心。

因此,当你看到一位百岁老人埃迪,从童年的富足生活到失去双亲、剥夺所有、辗转不同集中营九死一生……他依旧说出“我很幸福”,你会相信,他说这句话是由心而发,掷地有声,没有矫情,没有鸡汤。

我很幸福》这本书很短,一口气读完不禁久久出神:如果你是他,经历那么多磨难还能不能熬下去?你会不会怨天尤人,甚至后悔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你还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毫不夸张地说,埃迪踩中了历史上的无数“坑”,几乎所有最悲惨的命运他都赶上了。

容我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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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富足

童年富足

埃迪1920年出生德国莱比锡。父亲在“一战”时被德国当作非法移民拘留(使用波兰护照),发现他是精密机械工程师后派他去工厂干活,为战争制造重型武器。父亲战后留在德国,成家立室,一家四口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父亲从小就教导埃迪“施比受更有福”。埃迪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是邀请很多朋友来家里吃饭;每个周五晚上母亲都会烤很多面包,父亲把面包带到犹太会堂,送给贫困的犹太人。

他会对我说:“如果你足够幸运,有钱又有座漂亮的房子,你就有能力帮助那些没有钱的人。这就是生活的真谛,要与别人分享你的好运。”

德国“一战”战败,经济毁于一旦,他们切切实实感受到食物和燃料的短缺,通货膨胀很可怕。纳粹给了德国人民一个“解决方案”,也给世界带来了深重灾难。

1933年,希特勒上台,埃迪正好十三岁,参加了犹太人的成年礼。学校曾测试学生能力,认为他有天赋成为优秀的工程师,他也以此为目标。

▲ 1936年,希特勒在柏林检阅仪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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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6年,希特勒在柏林检阅仪仗队。

埃迪初中毕业后升高中,但学校突然开除他了,因为他是犹太人。父亲为他做了假证件,以非犹太人、德国孤儿沃尔特•施莱夫的身份,去了一家很有名的机械工程学院学习。

冒充沃尔特•施莱夫的生活是孤独的。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是谁,也不能向任何人吐露我的秘密——那样做就意味着我的犹太人身份暴露,我将陷入危险之中。我在卫生间和沐浴时必须特别小心,一旦别的男孩注意到我受了割礼,就完了。

年纪尚小却远离家庭,不能写信,只能偶尔打个电话回家,痛苦难以言表。父亲劝他要坚强:“我知道这很难,但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父亲没说错,埃迪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帮助他在日后幸存下来了。

埃迪十八岁被选为学校的最佳学徒,并邀请加入行会。这么年轻被行会接纳是莫大的荣幸,入会仪式那天他放声大哭,因为他是以孤儿沃尔特•施莱夫的身份拿到这个成就的,父母无法看到这一幕。

▲ 书本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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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本配图。

“水晶之夜”

“水晶之夜”

毕业后,埃迪接受了一份制造精密医疗器械的工作。

1938年11月9日,他犯了年轻时代最大的错误,命运从此转了个弯。那天是他父母结婚20周年纪念日,他决定回家,给他们惊喜。

在学校封闭、安全的环境下,他无法接触报纸和广播,不知道反犹太主义正在席卷德国。

他回到家,大门紧锁,漆黑一片,他不知道家人已经躲起来了。他有钥匙,于是就在家睡觉了。半夜他被踹门声吵醒,十个纳粹闯了进来,把他打个半死,还捅死了他的小狗。

但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了我,而是揍我、羞辱我。第一轮毒打过后,他们把我拖到街上,让我亲眼看着我们家那栋有着两百年历史的房子被毁的过程——这曾是我们家几代人长大成人的地方。我在那一刻失去了尊严、自由和对人性的信任。我失去了活着的勇气。我从一个人降为了虚无。

这一夜就是“水晶之夜”,纳粹洗劫和摧毁犹太人的商店、房屋、会堂,因散落的玻璃碎片犹如水晶而得名。纳粹士兵、法西斯暴徒、普通公民都加入了暴力和抢劫之中。

埃迪无法理解,他在德国出生和长大,他为自己是德国人而自豪,怎么昨天还是朋友、邻居、同事,今天却被告知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当我想到那些以我们的痛苦为乐的德国人,我就想问他们:“你有灵魂吗?你有良心吗?”这是疯狂,真正意义上的疯狂,或者说是文明人完全丧失了辨别是非的能力。他们犯下了可怕的暴行,更糟糕的是,他们还以此为乐。他们认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的。有些人不愿意自欺欺人地认为我们犹太人是敌人,可就连这些人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阻止暴徒。

▲ “水晶之夜”在柏林被焚烧破坏的犹太人教堂、商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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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晶之夜”在柏林被焚烧破坏的犹太人教堂、商铺。

埃迪被装上卡车,送往布痕瓦尔德集中营。他浑身是伤,又被送去医院。他问护士,如果他逃跑会怎样,护士问他有没有父母,他说有。

“如果你试图逃跑的话,只要走出前门十五分钟,他们就会找到你的父母,把他们吊死。”

埃迪被迫把逃跑的念头抛之脑后。伤势好转后,他又被带回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周围大多是中产阶级专业人士,他认识了狱友库尔特,后来成为最好的朋友。

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围捕并关押起来,我们不是罪犯。我们是好公民,是勤劳、普通的德国人,有工作,有宠物,热爱自己的家人,也热爱自己的国家。我们为自己的衣着和社会地位感到骄傲,我们欣赏音乐和文学,我们享受美酒和啤酒,每天吃三顿丰盛的饭菜。

他们经常被殴打。每天早上,纳粹都会玩个可怕游戏:打开大门让两三百人自行出去,等他们走了三四十米后开火,然后把尸体送回家,给家人附上一封信,说他们试图逃跑,证据是他们后背的子弹。这是纳粹解决布痕瓦尔德集中营人满为患的方法之一。

对于那些迫害我们的卫兵而言,纪律比常识更重要。如果一个士兵接到的命令是行军,他就会行军。如果让他们从背后开枪,他们会照做,而且从不质疑是对是错。德国人把逻辑当成一种宗教,而逻辑又把他们变成了杀人犯。

很快,布痕瓦尔德的囚犯明白一点:死亡是比活下去更好的选择。埃迪认识一个叫科恩的牙医,他被毒打到胃穿孔的地步,非常痛苦。他偷偷买了一个剃须刀片,精确计算出他需要割断哪条动脉、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死亡,并确保不会被救回,他“成功”自杀了。

▲ 1938年,被关押者在修建布痕瓦尔德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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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8年,被关押者在修建布痕瓦尔德集中营。

在比利时被捕

在比利时被捕

有个纳粹士兵是埃迪在工程学院读书的同学,他想帮助埃迪,向指挥官说埃迪是出色的精密工具制造者,为埃迪担保。

纳粹问埃迪是否愿意为他们工作,要他签一份雇佣合同和一份声明,声明说他在集中营的日子过得很舒服。他们允许埃迪的父亲来接走他,待上几小时,然后再送去工厂。

1939年5月2日,父亲开着租来的车来接埃迪,父亲已经想好了出逃计划:他们开车去边境,让蛇头护送他们去比利时,母亲和他妹妹会跟随而来,一家人在比利时团聚。

他们到了布鲁塞尔,父亲已经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公寓,但母亲和妹妹却被抓了,关了三个月才设法放出来。一家人还没团聚,埃迪就被比利时宪兵抓了。

他们这次逮捕我不是因为我是犹太人,而是因为我是一个非法越境的德国人。我简直不敢相信。在德国,我不是德国人,我是犹太人。在比利时,我不是犹太人,而是德国人。我赢不了,我被捕了,和其他四千名德国人一起被送进了埃克拉德难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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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刻尔克大撤退”

“敦刻尔克大撤退”

埃迪向比利时政府提出申请,为自己辩护。他被任命为机械工程师讲师,去了大学教书。平安日子没过多久,1940年5月10日,德国入侵比利时,难民变得不安全了。

一个叫布拉图的政治家组织大家撤离到英国,把他们带到敦刻尔克,碰上了“敦刻尔克大撤退”。他们恳求上船,船长说只接受英国士兵。有人脱去死亡的英国士兵衣服,穿上身,冒充士兵上了船,但埃迪做不到。

我只是无法拿走这个可怜孩子的衣服,随遇而安和足智多谋是一回事,但要偷走这个死去的可怜士兵的尊严是另一回事,而尊严则是唯一没有被战争夺走的最后一样东西。

他们被夹在德军和盟军之间,德国轰炸机在头顶呼啸而过。在混乱中,埃迪和大家走散了,决定自己步行去法国南部,寻找另一条逃生通道。

▲ 敦刻尔克大撤退:虽是败军之战却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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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刻尔克大撤退:虽是败军之战却名垂青史。

在法国被捕

在法国被捕

在整整两个半月里,埃迪从日出走到日落,只能走小路,穿过小村庄,一路走到法国南部。

很多时候,我出发时天还没有亮,但村民们看到我时就会用法语喊:“你吃了吗?你饿了吗?”他们会邀请我进屋和他们一起吃早餐。这些都是贫穷的农民,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而且已经饱受战争的苦难,但他们愿意与我——一个陌生人——一个犹太人——分享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冒着生命危险帮我,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即使这些村民自己也饥肠辘辘,他们仍把面包切成片让我带上一些。

到了里昂,由于难民太多,道路封锁了。因为德国护照,埃迪被以为是德国间谍,再次被捕,被送去法国西南部一个叫居尔的集中营,待了七个月。

▲ 1940年10月24日,贝当(左)与希特勒(右)进行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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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0年10月24日,贝当(左)与希特勒(右)进行会面。

法国维希政府释放德国战俘回去,埃迪是其中之一,他准备被送去波兰的奥斯维辛集中营。那时,埃迪不知道奥斯维辛,但他了解纳粹,知道不能回到他们的集中营。

他决定在火车上逃跑,用偷来的一把螺丝刀和一个活动扳手,花了近九个小时才把两块地板松开,此时离过境点大概只有十公里,没时间了。他和另外八个人非常瘦,拼命扭动着身体钻过地板上的洞往外逃,像蜘蛛一样爬出去,紧紧地抓住火车车厢的底部。

终于,我从火车的运动和前面可见的灯光中知道,我们快要进入斯特拉斯堡了,而我们肯定会在那里被抓住。我大声叫其余的人松手,然后我们落到轨道上,尽量平躺着,紧贴着枕木。火车从头顶呼啸而过,我们用双手捂住头,因为我们很清楚车厢底部松动的铁链有可能会砸到我们,那样就会把我们的头盖骨像西瓜一样破裂。

埃迪用了近一周时间回到布鲁塞尔,去公寓没找到家人。他联系一个家庭朋友,得知家人都在布鲁塞尔郊外,他们一家四口终于团聚了。父母状态很不好,都遭受过警方毒打。这是短暂的温馨时光,尽管日子艰难,但一家人总算在一起了。

▲ “二战”期间,法国维希政府从法国驱逐了7.6万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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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战”期间,法国维希政府从法国驱逐了7.6万犹太人。

在比利时再次被捕

在比利时再次被捕

战争造成一切物资短缺,没有配给券就无法买到食物,而他们没有比利时国籍,无法得到配给券。

埃迪没有身份证,找了一份黑工,每晚去一家工厂维修机器,工作必须晚上保密进行。当时比利时实行宵禁,他用黑纸遮住所有窗户,有时要通宵工作。

他们隔壁有个犹太家庭,有三个孩子。有一天邻居夫妇被带走了,埃迪家收留了三个孩子。为了安全,埃迪父亲还在家做了一个隐形墙。

1943年冬天的一晚,埃迪出门工作,警方突袭了他们家,拘留了父母和妹妹。时间紧迫,他们只来得及把孩子藏在隐形墙里,自己却放弃了逃生的机会。

警察守株待兔,埃迪回家后也被抓了。

但小小的奇迹还是有的——尽管警察在公寓里等了一晚上,他们始终没有找到那些孩子。他们得以继续生活下去。另一个犹太家庭收留了他们,他们在整个战争期间都很安全。许多年后,我与他们重聚——他们幸福长寿,一个在比利时,另一个在以色列。这都要感谢我父亲,他的勇气和机智救了他们。

在转移中,埃迪居然在车站遇到库尔特。库尔特身上没有证件也没有一百法郎,警察依照反流浪法逮捕了他,也要送往奥斯维辛。

▲ 1941年,埃迪在比利时(书本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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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1年,埃迪在比利时(书本配图)。

送往奥斯维辛

送往奥斯维辛

1944年2月,他们到达奥斯维辛二号比克瑙集中营,父亲被分到另一边,上了卡车,埃迪后来才知这是臭名昭著的“挑选”。

在这里,囚犯们被分为男女两类,还被分为另外两类:一类是那些身体仍然强壮的人,他们即将被送到奥斯维辛做奴隶,劳动致死;另一类将被直接带到毒气室。

埃迪和其他人排队进入集中营,被带进小小的盥洗室。

埃迪在布痕瓦尔德见识过纳粹的把戏,这是纳粹要考验他们的忍耐力,把他们锁在这个黑暗、寒冷、狭窄的房间好几天,等他们精疲力竭就大喊“着火了!”“毒气!”等让他们惊慌的话,或者殴打一些人让他们惊慌失措、互相践踏。他们每人都拿到一张纸,上面有个号码,如果弄丢了这个号码就绞死。

埃迪、库尔特和两个男孩想了个办法,找个角落站着,两个守着墙,另外两个睡觉,然后交换,他们这样执行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尖叫声不绝,血腥味也挥之不去。当灯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我们进来的148人中,有18人死了。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被踩得很厉害,眼珠掉了出来,挂在脸上。

埃迪从此成为奥斯维辛囚犯,穿上囚犯制服,手臂文上数字。

我的号码是172338,这是我现在唯一的身份。他们甚至剥夺了你的名字——不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巨大的杀人机器上缓慢转动的齿轮。当他们把号码文在我的手臂上时,我就被判了一个缓慢的死刑,但首先,他们想要扼杀我的精神。

▲ 埃迪手臂上依稀还能看到数字文身,老年的他拍照总是笑口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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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迪手臂上依稀还能看到数字文身,老年的他拍照总是笑口常开。

埃迪很快得知,父母被送去了毒气室,他成了孤儿。

突然之间,我失去了一切——我的家人,我的财产,还有我对人类仅存的信念。我只被允许保留我的皮带,对于我再也无法重温的生活,那是唯一的纪念品。

埃迪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自豪的德国人,为自己的国家自豪。希特勒怎么能制造出这样的仇恨,把文明人变成没有人性的僵尸,把他一起工作、学习、运动的朋友变成了敌人?

▲ 书本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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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本配图。

“死亡集中营”

“死亡集中营”

奥斯维辛是死亡集中营,埃迪发现友谊是救星,教育是救星。

埃迪第一项工作是清理一个被炸毁的弹药库,徒手捡起爆炸的弹片。那时,埃迪不知道妹妹下落,父母已经死了,库尔特是他唯一的亮光。

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没有库尔特,就不会有今天的我。多亏了我的这位朋友,我才活了下来。我们互相照顾。当我们中的一个受伤或病得不能干活时,另一个就会去找食物并帮助他。我们帮助彼此活下去。在奥斯维辛,一个囚犯的平均生存时间是七个月,如果没有库尔特,我连一半的时间都挺不过去。

许多人走向电网结束生命,库尔特不让他走向电网。

奥斯维辛是一个活生生的噩梦,一个充满难以想象的恐怖的地方。但我活了下来。而这完全要归功于我的朋友库尔特。我只有再多活一天,才能再次见到他。即使只有一个好朋友,也意味着这个世界有了新的意义。一个好朋友可以是你的整个世界。

埃迪的第二项工作是挖煤,第三项工作室去法本公司做机械工程师。只要他还能干活,他就能活下去。他曾经三次被带到毒气室,看守看到他的名字、号码和职业,然后喊着把他带了出来。

我默默地感谢父亲,是他坚持让我学习了那些能救我一命的技能。他总是强调工作的重要性,他明白这是一个人对世界做出贡献的方式,每个人都要发挥自己的作用,这样社会才能正常运转。
除此之外,他还了解一些这个世界根本的东西。社会机器可能不会总是按照它本应该运转的方式运转。在德国,社会机器已经完全瘫痪,但它的一部分还在运行,只要我的专业技能不可或缺,我就会是安全的。

埃迪在法本公司负责维护两百台机器的高压空气管道。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如果发现任何管道漏气,他就会被绞死。

每台机器有一人看护,埃迪想了个办法,制作了两百个哨子,每人一个,谁发现任何机器的压力开始下降就吹响哨子,他就跑过去修理它。他工作了一年,没有一台机器出过障碍。

更惊喜的是,他在工厂发现了他妹妹,他们无法和对方说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是亲人。妹妹负责切割子弹,要长期站在冰水之中,给身体造成严重伤害。

埃迪的工作也不轻松,他要爬上高塔才能指挥大家。塔顶非常寒冷,有一天他一定睡着了,有个看守拿石头扔他,在他头上划了很大的口子。他被送去医院缝了十六针。

经过医院一个房间,有个神经外科医生正在给一个纳粹高官做手术,埃迪大声说出他正在使用的机器,并说他知道怎么修理它。

医生来找他埃迪了,问他怎么知道这种特殊医疗机器的名字。埃迪说,他以前是制造它的。医生给了埃迪一份工作,为期三个月,设计和制造手术台,埃迪所受的教育一次次救了他。

▲ 奥斯维辛集中营,照片拍于194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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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斯维辛集中营,照片拍于1945年1月。

有些囚犯通过举报自己人来获得恩惠。

有些人会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这是生存,我不同意。在奥斯维辛,适者生存,但不能以损害他人为代价。
我从来没有忘记什么是文明的。我知道,如果为了生存我必须变成一个邪恶的人,那么生存下去将毫无意义。

黑暗中也有一丝丝光亮,有些看守会偷偷给他食物,让他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好人。

他们必须确认自己可以信任你,如果有人抓到他们在帮助犹太人,这对他们来说也意味着死亡。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一样害怕,这就是法西斯主义——一个让每一个人都成为受害者的制度。

▲ 1945年,苏军解放奥斯维辛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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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5年,苏军解放奥斯维辛集中营。

金德曼医生给了埃迪很有用的建议,让他下班就躺下休息,保存体力,“休息一小时等于多活两天。”

这是在奥斯维辛幸存的唯一方法,每多活一天,就继续专注于保持身体运转。有些人对一切都念念不忘,却单单没有活下去的意愿,没有为了多活一天而竭尽全力的意愿,这样的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那些成天到晚为自己失去的东西——生命、金钱、家庭——而焦虑的人,他们也无法生存下去。奥斯维奇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生存。我们要么在这人间地狱中适应这种怪异的生活,要么无法生存下去。

▲ 1951年,在马卡比大厅庆祝一位幸存者的婚礼(书本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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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1年,在马卡比大厅庆祝一位幸存者的婚礼(书本配图)。

“死亡行军”

“死亡行军”

1945年1月18日凌晨三点响起铃声,他们被告知要转移,步行去德国,这就是震惊世界的“奥斯维辛死亡行军”。

有些人在行路的时候冻死了,另一些人因疲惫不堪而倒下。如果你倒下了,纳粹会把枪塞进你的嘴里,当场把你打死,问都不问一声。我们一直在雪地里往前走,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整个晚上,你都能听到纳粹处决我们的声音,砰,砰,砰。

没有食物和水,他们走了三天,库尔特说再也走不动了。埃迪想方设法藏好了库尔特,回去加入死亡行军。

到达车站,埃迪被赶上开往布痕瓦尔德的火车。有个裁缝让大家脱下外套,做成一条巨大的毯子,大家躺在毯子下面,只露出头。多亏这个裁缝,他们才保持体温,活了下去。

他们没有吃喝,渴了就吃口雪。火车经过捷克斯洛伐克,一些女人追着火车跑,向他们扔面包。再次表明,世上还有好人。

人的身体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机器,如果没有人类的精神,它就无法运转。我们可以几周不吃东西,几天不喝水,但如果没有希望,没有对他人的信任,能行吗?那会失败,会崩溃,我们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通过友谊、合作,通过希望。

到了布痕瓦尔德第三天,党卫军问有没有人会制造精密工具,埃迪举手,他知道别无选择。

他在一家专业机械车间工作,被栓在那台用来校正齿轮的机器。链条有十五米长,刚好够他在机器周围活动。他的脖子又被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如果他犯了七个错误就会被绞死。

一天,工厂的负责人找他。负责人原来是他父亲的朋友,“一战”和他父亲同是战俘。负责人说不能帮他逃跑,只能给他额外的食物,但吃不完必须毁掉,不能让人发现。

从那天起,埃迪就发现机器里藏着额外的食物。但那时埃迪的消化系统已经严重受损,很难吃得下东西,一碗粥要加水稀释才能消化它。尽管饿到吃不下东西,这份善意还是给他新的力量,他告诫自己不要放弃,“有生命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有生命。”

▲ 奥斯维辛集中营大门,那句臭名昭著的口号:“劳动带来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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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斯维辛集中营大门,那句臭名昭著的口号:“劳动带来自由”。

他在工厂待了四个月,又被赶去另一个地方工作。两周后,他们又被转移了。德国战败已成定局,他们一天比一天虚弱,纳粹也一天比一天绝望,每晚都有看守逃走。

他们在公路行进,两旁都有排水沟,他从排水管看到了逃跑的机会。他随身携带两个用来腌制酸黄瓜的大桶盖子,又大又厚,大家都以为他疯了。

一晚,埃迪趁着天黑从公路跑下来,跳进排水沟,钻进排水管。他一进去就陷入冰冷的水中,又冷又累,把盖子放在一左一右就昏昏睡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当我醒来时,我两侧的木头上嵌满了子弹。右边的木头上有38颗子弹,左边的木头上有10颗。如果没有那些腌菜桶盖,我早就死了,变成了老鼠的美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到有人从那些管道里出来,因为当我们向前走的时候,党卫军会留在后面,用手中的冲锋枪朝那些管道里面扫射。

埃迪终于自由了,他拿石头使劲刮擦手臂的号码,直到鲜血淋漓。

他走了很久,来到一个乡间小屋前敲门,有个男人收留了埃迪,当晚睡在他家的干草棚里。第二天,埃迪找到了一个又深又暗的洞穴躲藏。溪水有毒,他一下子病倒了。他想不能再这样躲下去,手脚并用爬到公路旁,看到一辆美国坦克驶了过来,从而获救。

埃迪被送去医院,医生始终不肯把病情告诉他。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好,当时只剩下28公斤。一天,他逼护士告诉他实情,护士说他有35%的机会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他下了决心,如果能活下来,他就离开德国,用余生来控诉纳粹对这个世界的伤害,他将非常充实地过完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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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重生

劫后重生

他在医院住了六个星期,慢慢恢复体力。医院给他发了难民证和简单的衣服,他出发去比利时找家人,一路步行,有便车就搭便车。

到了布鲁塞尔,公寓还在,但里面的物品全不见了。战前他有一百多个亲戚,现在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他无处可去,在一个犹太福利机构开设的食堂待了一段时间,居然遇到库尔特。库尔特让他有了家的感觉,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难民中心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领取食物和配给,埃迪和库尔特说:“我们如果只依靠慈善,将永远无法取得成功。”他们离开队伍,去了职业介绍所。

库尔特是熟练的细木工,在一家工厂当上了工头;埃迪在一家为铁路制造工具的工厂做了领班。他们的生活逐渐改善了,付了一套公寓的押金,又买了一辆车。在布鲁塞尔安顿几个月后,埃迪找到了妹妹亨妮。

反犹太主义依旧根深蒂固,埃迪很难忘记周围的人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阻止对犹太人的迫害、驱逐和杀害。

在布鲁塞尔的时候,我有时觉得自己周围都是纳粹合作者。那些告发我父母的人——我永远也不知道是谁——可能就坐在咖啡馆我隔壁那张桌子旁,喝着咖啡。人们告发犹太人是出于仇恨、反犹太主义、恐惧甚至贪婪。许多家庭惨遭屠杀,因为他们的邻居觊觎他们的财富,并想在他们被驱逐后掠夺他们的财产。

1946年2月,库尔特结婚了;4月,埃迪也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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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结婚的那阵子,埃迪不想跳舞,不想看电影,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他时刻提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或者是不是真的想活下去。

一年后,妻子怀孕,一切发生了变化。埃迪找了新工作,拼命赚钱养家。大儿子迈克尔出生后,他觉得心痊愈了。

1950年,埃迪一家去了澳大利亚。他看到澳大利亚人喜欢汽车,就去一家公司找到一份工作,很快学会了修理和保养汽车。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他自己创业,办了个加油站和修车行。1966年,他干起了房地产推销员的工作,拿到了房地产经纪人执照,然后开了自己的房地产代理公司。

他在澳大利亚生活得很好,但内心深处总有悲伤。

我们受苦,我们死去,为什么?因为什么?因为一个疯子:毫无理由。那六百万死去的犹太人,还有无数被纳粹杀害的人,他们当中有艺术家、建筑师、医生、律师、科学家。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男男女女,如果这些专业人员能活下来,他们可能会取得非凡的成就,我一想到这些就感到非常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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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讲下去

说出来,讲下去

几十年来,埃迪守口如瓶,说出以往经历太痛苦了,他也想保护孩子不受伤害。

然而,许多年后,我开始问自己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活着的是我,不是那些惨死的人?起初,我认为上帝或者其他更强大的力量选错了人,我本来也应该活不了。但后来我开始想,我之所以还活着,也许是因为我有责任去讲述它,我有责任去帮助教育世人,让大家知道仇恨的危险。

埃迪很多年后才明白,只要心中仍然充满恐惧和痛苦,就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有时觉得,我们当中那些这么长时间不讲述自己经历的人犯了一个错误,我们似乎错过了一代人,这代人本可以出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本可以阻止目前世界各地正在上升的仇恨,也许我们谈得还不够多。有人现在否认大屠杀,他们不相信大屠杀曾经发生过。你能想象吗?他们以为我们六百万人去了哪儿?他们以为我的文身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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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埃迪上了TED演讲,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邮件,很多人被他的故事感动了,深受启发。埃迪意识到,他要分享的不是痛苦,而是希望。

他尽所能把他的故事讲下去,他替那些没有活下来的人,那些受了太大伤害、无法讲述自己故事的人讲下去。

讲述我的故事并不容易,有时会很痛苦。但我问自己,当我们都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会发生什么?如果我们这些幸存者都去世了,那会怎么样呢?我们的故事会淡出历史吗?还是有人会铭记我们?这个时代属于新一代的年轻人,属于那些强烈渴望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人。他们将听到我们的痛苦,继承我们的希望。
一块地本身空空如也,但如果你努力种植一些东西,那么你就会有一个花园。这就是生活。有付出,总会有回报。不付出,就不会有回报。种出一朵鲜花是一个奇迹:这意味着你可以种出更多的花。记住,一朵花不仅仅是一朵花,它是整个花园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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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迪的回忆录文字朴实,充满怜悯和爱。他说他谁也不恨了,包括希特勒,但永远不会原谅。仇恨可以杀死敌人,也在摧毁自己。

年事已高,埃迪说写这本书不是易事,但他希望这些努力是值得的。他希望世界变得更美好,他希望人性恢复一点,他希望大家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不要把你的不幸归咎于别人,没有人说生活容易,但如果你热爱生活,那么生活就会容易一些。如果你痛恨自己的生活,那么你将无法生活下去,这就是我要对人友善的原因。

埃迪2021年平静离开这个世界,享年101岁,仿佛在百岁时写完回忆录心愿已了。整整一百年,他从1920年出生写到2020年,写他的动荡岁月,写他的奇迹人生,写这段不能被遗忘的历史。他传递着强大的能量,让我们敬畏身体,敬畏生命。

未知生,焉知死?活着是幸运,每一次呼吸都是礼物。

(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