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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儿

那是一个炎热午后

垂柳拂堤,鸣蝉长吟。

跑完步,我沿河边慢慢走

正打算沿台阶返回马路。

一个黄裙小女孩迎面走来

手里捧一个肯德基包装盒

一边抽泣,一边下台阶

她身后跟着一位老妇人

蹒跚下着台阶,手里一把蒲扇

我暂停脚步,转身观看。

小女孩来到水边,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一只彩色鹦鹉

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女孩伸手抚弄了下,无奈

彩色的皮囊仍毫无反应 。

小女孩面朝天空,哭得

更加伤心,老妇人颠脚走上来

伸手在女孩背后打扇。

哭泣声引来了周边目光

路人、钓鱼人围拢过来 。

老妇人打着扇,说了一句话

“都到河边了,你就放它走吧。”

小女孩转头看了看河岸四周

这里垂柳拂堤,鸣蝉长咏

又看看手中阖眼的七彩客

她也说了一句话,“姥姥,我

就是觉得,它还活着。”

人们慢慢散去,可能,没人愿意

向这样年纪的小女孩谈及生死。

我转身拾级而上,耳后仍传来

女孩的抽泣和姥姥的劝慰声。

想起姥爷在世时,曾养过只黄雀儿

姥爷每天为它 泡 好小米,然后

低头摆弄阳台上的花盆儿。

那只黄 雀 儿,吃饱了便站在

小笼子的横梁上,蹦跳、鸣叫

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黄色精灵

一晃,姥爷去世已快三十年

我再也没听过那么好听的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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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喜鹊掠过水面

写在后面:

关于亲人的文字里,姥爷写得最少。他去世早,翻家里换相册,没多少他的影像,用我姨的话说,咱爸没赶上好日子。

姥爷祖籍烟台,当过兵,转业到潍坊开大货车,主要跑长途货运。姥姥也是烟台人,由农村出来,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平时给人干干零活。

家里人口多,三年自然灾害时,多靠姥爷开车,四处运货,从老家和外地带回些吃的,儿女们才不致挨饿。

等到我出生长大,姥爷已从交通运输公司退下来,由小姨顶替。

当时的政策是,家里老人退休可由家中一位儿女继任,这有点儿“世袭”性质,是当时大锅饭制度下的一项福利。

你要说这有些不公平吧,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记忆中,姥爷吃饭时总是一个人,不喜欢与别人同桌。

姥姥做好饭,单独用碟子给姥爷盛好端来,姥爷在一旁独坐饮食,经常是背对家人,偶尔和家人说一两句话。

姥爷这个习惯不知如何养成,原因不详,现在探求也没有意义。现在想来,姥爷可能对于一些生活细节有自己的独特要求。这可能像我儿子小狗,不喜欢吃香菜,你要问原因,就是不喜欢,天生不喜欢,并非当年有人一边给他吃香菜一边拿电击枪电他。

有人喜欢给每件事找原因,如果哪件事情没有原因他便觉得不能理解、不安全,然后会挖空心思帮你找原因。比方说,你有抑郁症,那一定是你妈有抑郁症,要不就是你爸有,如果你爸妈没有,那肯定是你爷爷奶奶有,哦,你姥爷有,看,原因找着了吧。

吃饭上,姥爷喜欢“吃独食”,但他对人却一向宽厚,与邻居、小辈从来客客气气,极少见他与人冲突,事事多与人为善。

有一次,去姥爷家,里屋床上坐着一个双眼蒙着纱布的哥哥,基本不怎么说话,都是饭做好了,姥爷单独给他和他父亲端过来,说些安慰的话。

原来,是老家来的人,这位哥哥得了眼疾,听说潍坊就医条件好,打听着过来投奔就医。

姥爷给人在家安顿好床铺,三餐也不怠慢,前前后后照料人家好长时间。

当时城乡差距大,一说老家来人,多是来进城采买或者请城里亲戚帮忙的,总会给自家添一些麻烦,姥爷照顾得顺顺利利。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幕我仍记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这位大哥哥后来眼睛是否痊愈。

说到这里,发现没写写姥爷的样貌。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常年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一双干净布鞋,头戴一顶解放帽,我这么一形容,您可能觉得他像本山大叔,可他要魁梧多了,大高个儿,大手大脚,一看就是个干活的好手。

可他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养花、养鸟。家里养过一只黄雀儿,叫声清脆,模样可爱,一天到晚在自己的笼子里蹦蹦跳跳。

姥爷给他泡小米、加水,有段时间我特别着迷,姥爷便带着我做这些事情。

他还在阳台养了几盆花,云竹、香客来之类,没什么名贵品种,记得最清楚的是,每回家里炒鸡蛋,姥爷都会把打完的蛋壳取过来,倒放在花盆里,据说可以增加土壤营养。

他做这些的时候,耐心细致,全神贯注,多少年后,二姨、小姨聊天,都说,咱爸比咱妈心细。

六十五岁左右,姥爷被查出来得到前列腺癌,先后做了两次手术,出现了复发,不得不再次入院治疗。

周末,家里人让我去陪护。那时我还在读中学,照顾姥爷的事情多是家里的大人操持,这回让我去照顾,有些新奇和兴奋。

我到的时候,病房里只我姥爷一个,躺在床上,其他人都已出院。输液结束了,姥爷躺在床上休息。

见我来了,他笑着说,你来了。我答应一声,坐下来,看到桌上有苹果,取了一个洗干净,用小刀切成块,一块一块递给姥爷吃。

姥爷一边吃,一边和我说话,说起我两个舅舅。

舅舅们也都跟姥爷学了开车,经常跑长途货运,这在当时还是挺赚钱的行当。

姥爷说起的,却是舅舅让他不满意的地方。原来大舅有一回跑长途,要走高速,新买了一辆自行车,他放到货车后面,下高速才发现不见了。

姥爷一直称自行车为脚踏车,他对这件事情的不满是,大舅做事毛手毛脚,这样开车可不稳当。

我近距离观察姥爷,他瘦得已经有些脱了相,胡子和鼻毛都有些长,指甲里也有污垢,有段时间没清理了。

等他吃完半个苹果,我取来一盆水来,拿毛巾给他洗了手,擦了脸,又从抽屉找出一把指甲剪,给他一个个剪了指甲,把胡子、鼻毛较长的部分剪了剪,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清爽了一些。

姥爷这时又说起我,夸我从小做事仔细,能做好事情。

这时,家里大人们来了,替换我回家吃饭,我和姥爷道了别,离开了医院。

这是我见姥爷的最后一面,这是我和姥爷最后的对话。

一天早上,我收拾好书包,准备去上学,那时快要期末考试了。

这时,电话响起,爸爸接的,答应了几句后没再说话。

到了晚上才知道,姥爷是那天早上没的,家里人担心影响孩子学习,都没和我们说,大人们白天便处理完所有事情,晚上告诉我结果。

姥爷去世这件事,对我影响比较大,他是长辈中最早过世的,我也最早从他这里近距离知悉了一些关于死亡和离别的事情。

考试结束,我到寿衣店买了黄表纸、金银元宝,骑车到姥爷从前住的交运宿舍附近,这里是姥爷从前带我玩的地方,找了一个角落,默默化了。

这件事我从没和爸妈或者任何亲人说起,这是我和姥爷的事情,这是我与姥爷的告别。

前些年,儿子小狗的姥爷得了病,在康复病房保守治疗。

我带小狗去看他的时候,带了几张报纸。儿子姥爷起身坐在椅子上,和我们聊天。

我把报纸铺地在上,我让小狗跪下,给他姥爷磕头,我对他说:“感谢姥爷对你的养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