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心弦被无形地拨动了,悄悄弹奏一支船曲,战栗在绚丽的欢乐前——你们有谁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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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为读书笔记性质的专栏,欢迎读者来稿。此为专栏首篇,作者系中央党校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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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年10月15日—1900年8月25日),哲学家、语文学家、文化评论家、诗人、作曲家、思想家。

音乐几乎是他的本能

这是尼采的声音。他是个哲学家,更是个诗人,还是音乐家。音乐几乎是他的本能,他的灵魂就是一首飘逸的乐曲。他在诗歌中寻找本能的升华,在哲学中寻找灵魂的超越。可是,当我们读他的哲学作品时,仍然会觉得这是诗歌;当我们读他的哲学和诗歌时,我们会感到像是在听音乐。

这位力的讴歌者有一颗纤巧精致的心,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一颗神秘的酒神仙女似的灵魂。在他和瓦格纳交往时,瓦格纳经常欺侮他,几句笑话就把他折磨得烦躁不安,而瓦格纳却疯子似的说得更加起劲。瓦格纳真像个疯子,生气时暴跳如雷,高兴时在沙发上竖蜻蜓。相形之下,尼采恬静又有几分羞怯。他自小不合群,爱与花木为伴。除了弹琴、读书,便是一人踽踽独行。10岁时,他就写出哀婉悲悼的诗作,祭奠父亲的坟茔。他留下了许多别具一格的诗,在德国现代诗歌史上具有独特地位。尼采对音乐的态度有些怪异,他曾经作过曲,一度还打算永远投身音乐。可是就像他在挚爱的大师瓦格纳面前逃走一样,他在音乐面前也逃走了。音乐对尼采就像迷人的情人,因为迷人而带有危险性。他怕自己沉溺在音乐中,沉溺在无数朦胧的渴望和柔软的思慕中,而丧失了力。但他却在音乐中沉醉了一辈子。直到1888年他还叹息:“没有音乐的生活简直是一个错误,一种苦难,一次流放。”如果说贝多芬是在五线谱上书写哲学,那么尼采就是用哲理来谱写乐曲,殊途同归。世间有哪部哲学著作如今真的被谱成了交响乐?只有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给人生一个审美的解释

说尼采是诗人哲学家,不只是因为他写诗,更是因为他把诗融进了哲学里,把哲学诗化了。哲学探索人生,他给人生一个审美的解释。哲学追问世界本体,他对世界本体作出艺术化的说明。哲学沉思万物,他使这些澄明的思考闪耀着诗的光华。库勒也是又写诗,又搞哲学,可是他为诗和哲学苦恼了一辈子。尼采把二者融为一体了。德国的浪漫化哲学,从席勒、费希特、谢林、诺瓦利斯、叔本华发展到尼采,算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又启示了狄尔泰、海德格尔、马尔库赛在这条路上进一步探索。求人生的诗化,进而求本体的诗化,进而求哲学思考方式本身的诗化,是这种浪漫化哲学的主旨。

古希腊是尼采心中的圣地。尼采为自己和人类设计的通向未来的航线,其实也就是他向古希腊朝圣的路线。他在这条路上跋涉了一辈子。希腊的神圣在于美。在尼采看来,除了美,还有什么称得上神圣的呢?希腊人是唯一健康、优美、坚强、乐生的民族。在希腊,天空像一口蔚蓝的钟,人们生活在空气新鲜,阳光充足的户外,生活在竞技场上、露天剧场里、节庆会场上,希腊人懂得单纯朴素的伟大;现代人的灵魂却像一座复杂的迷宫。希腊人懂得孕育的沉默,所以有伟大的创作;现代人却喧喧嚷嚷,受日常生活的驱使。即使是艺术,也是今不如昔。

尼采认为,正是希腊人生命本能的健全、丰盈,对生命的热爱,使他们比其他民族更深切地体会到人的悲剧性质,有更深沉的痛苦;正是从这种深沉的痛苦中,出于生命自卫的需要,产生了他们对于美、节庆快乐、艺术不断增长的渴望。

有一则古老的希腊故事,叙述米达斯王在树林中抓住了酒神仆人西勒诺斯,逼他说出人生最好的是什么。西勒诺斯嘲笑说:“可怜的浮生啊,对你最好的东西你是永远得不到的,那就是不要出生;不过还有其次好的,就是立刻死掉。” 然而,希腊人通过艺术的拯救得出了相反的人生评价:最坏是立刻就死,其次坏是早晚要死。艺术,只有艺术使人生值得一过。

希腊艺术的主题是奥林匹斯神话以及表现这种神话故事的雕塑。尼采认为,希腊人之所以需要神话和雕塑,是为了美化人生,给人生罩上一层神性的光辉,以抵抗人生的悲剧性质。希腊人知道并且感悟到生存的恐怖可怕,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们就在恐怖可怕之前安排了奥林匹斯众神光辉的梦的诞生。个体生命不过是宇宙生命的现象,个体是速朽的,而艺术是以歌颂现象的永恒来克服个人的苦恼,用美战胜生命固有的痛苦。尼采用希腊神话中的光明之神阿波罗来命名这种美化人生的冲动,称之为日神精神。这种冲动使人沉浸在事物外观的美之中,也可以说沉浸在梦之中,而忘掉可怕的真理。即便是浮生若梦,也应该热爱这梦,精神饱满地把这梦做下去,不要失去梦的情致和欢乐。

酒神冲动是艺术的另一个根源,它通过音乐和悲剧的陶醉,把人生的痛苦化为快乐。尼采自己说,审美的评价是他确认的对人生的唯一评价。人生是一个美丽的梦,是一个审美的陶醉。可是科学却要戳破这个梦,道德却要禁止这种醉。所以,审美的人生态度与科学的人生态度、伦理的人生态度是相对立的。

“生命通过艺术而自救”

尼采一再谈到,他很早就被艺术与真理的矛盾所困扰。他的结论是,不能靠真理生活,艺术比真理更神圣,更有价值。真理的眼光过于挑剔,它不相信一切美的事物,对人生非要追根究底,结果把人生的可爱动人之处破坏无遗。绝世的佳人,若用科学的解剖刀来解剖,也只能剩下一具尸骨。生命也是一个美女,不应该用解剖刀来欣赏她。好在有艺术,艺术就是追求外观的意志。登上艺术航船,我们就感到渡生成之河的人生不再是一种永恒的缺陷,相反倒是一个女神,并且在这种摆渡中觉得自豪和天真。这不是故意在回避人生的真相,而是因为已经看到了人生的真相,才懂得用艺术拯救人生的必要。

审美化的人生,正是出于人生的悲剧性认识。尼采比较了三种人生观,认为印度的出世和罗马的极端世俗化均为迷途。唯有希腊人的审美化人生才是正道。出世和玩世都是对生命的自暴自弃,艺术是生命的自救。尼采说:“生命通过艺术而自救”。

是生命激情奔放的状态

尼采对康德美学的主要命题“无利害关系的愉快”极为反感,指责这一命题玷污了美和艺术。在他看来,审美绝非一种静观的境界,而是生命激情奔放的状态。尼采对美的追求如同对人生的要求一样,美必须表现出生命和力,他以这个标准衡量艺术,对颓废柔弱的艺术进行了猛烈抨击。

让我们用尼采的眼光为审美的人生描绘一幅图画。他怀着一颗强健勇敢的心灵,欢乐而又坚定地走在人生的路上,充满着对未经发现的世界和海洋的向往。在跋涉的间隙,他陶然于片刻的休憩和嬉戏,在顷刻的欢悦中,他又颓然于幸福者的紫金色的哀愁。他逍遥于自然中,在日光下,迅雷骤雨中,夜色苍茫里,欣赏那襟带群山、海湾、橄榄林和松柏林的美。他也逍遥于人群中,不用道德的眼光打量世界,甚至把恶人当荒野的风景欣赏。他有精深的感觉和微妙的趣味,习惯把优美卓越的精神产物当作日常的食物。他耳畔萦绕着明朗而深邃的音乐,犹如秋日午后,聆听着奇特诡谲而温柔的音乐;如同一个恣肆、娇媚、甜蜜的小女子在山野溪流边低头欣赏自己优美的倒影。尼采眼前浮起简素而飘逸的艺术之花,像一朵明丽的红焰升上无云的太空。他在追逐美的过程中度过一生,一切欢乐都在美中得到了谢恩,一切痛苦都在美中得到了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