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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默雨言秋

天气阴沉沉的,西北方向传来几声“轰隆,轰隆”闷雷声,乌云便千军万马般仆上来,最后那抹夕阳便消失殆尽了。

阿六佝偻着身子,把办公室里最后一箱东西搬上车的时候,抹抹额头上的汗水,朝司机苦笑笑,说:“走吧!”

司机瞧一眼办公室,说:“没有遗漏的东西了?”

阿六颓废的摇头:“没了。”

阿六这才慢悠悠钻进驾驶室,隔玻璃窗,深情地瞧一眼自己风雨相伴十多年的办公室。

“呜——呜——”汽车开动了。

“哗啦啦”泛白的大雨点子瓢泼般倾泄下来了,打的树木像喝酒的醉汉,东摇西晃地。

我和阿六是同学,刚分配来厂那阵子,我们都说他是幸运的,然而,后来又不是幸运的。

为啥呢?这话要从头说起。

阿六长的矮矮的,胖胖的,见人一双黑眼珠滴溜转悠,给人的印像灵话,机智,职明过人,讨人喜欢。

报到那天,我们几个人傻乎乎看科长为我们填写《入职表》,阿六不但主动帮助科长填表,还不失时机地为科长送茶倒水。

科长把我们几个分到各个车间以后,到了楼下,见四下里无人,我们开起了阿六的玩笑:

“白忙活!”

“白送茶了!”

“以为你分到机关,没想到也下车间了!”

无论咋嘲笑阿六,他死不哼声。说多了,把他说急了,阿六突然冒出一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啦!”

当时不理解话的含义,好像是脏话,一齐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东倒西歪,以至过路的人都朝这边歪头看,有人小声讥讽问:“看!几个傻小子,笑啥呢?”

自从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车间,见面的机会少多了。

大约一年后的一天,周未,我去赶集,路上遇到也来干集的阿六,阿六把我拉路边没人的地方,一双滴溜溜的眼瞧我,瞧的我莫名其妙。

我想:他这样瞧我,一定有话说!果然,不等我开囗,他说:“我提成车间副主任了。”口气里流露出几分自豪。

进厂一年多,提升车间副主任,确实令我惊呀,令我羡慕,更多的是妒忌。

我突然想起去年阿六说的那句话,看来是骡子是马己经见分晓了。

我说:“你是马,是一匹千里马!水平比我高,以后你还能往上升。”

阿六直视我,滴溜溜的眼光瞧我,瞧的我心跳,腿软,我不敢和他对视,羞涩地低下了头。

后来,正当阿六的前途如吃甘蔗上楼梯——步步高,节节甜的时候,阿六惹出事来了,以至影响了他的一生。

这事出于我预料之外,也是阿六万万没想到的。

阿六当了车间副主任后,生产,质量,安全样样管,忙的不可开交。管项目要考核项目,考核要有奖罚,不然,达不到公平合理的地步。

一天,阿六考核工作时,发现一个工人工作质量有问题,要扣这个工人的奖金,评奖会上,车间主任非但没扣,反而奖励这个工人。

正副主任意见有了分歧,官大一级压死人,阿六只好忍着收回自己的意见了。

但是,阿六心里窝憋地慌,不负气,他想给厂部领导陈三点诉诉苦,谈谈思想,借此机会和厂领导拉拉近乎,弄不好那一天“副”字就去掉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吗!阿六何尝不是这样想。

初秋的中午,阳光还热,天上悠荡着几片白云。

中午,趁厂机关休息,阿六去了厂部办公楼上,他知道厂部陈三点中午不回家,在办公室休息。

“咚咚”,阿六敲门。

屋里没声音,办公楼静悄悄的,苍蝇哼哼声都能听见。

“咚终”,阿六又敲,陈三点睡了?忙工作?没听见?

“咚咚咚咚!”阿六使劲敲。

这一次敲后,阿六心里“咚”一声,屋里传出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咚咚”,阿六又敲。

他正满怀希望见到陈三点的时候,门“吱吜”开了一条缝隙。

厂部女职员披散长发探出半个脑袋,语无论次地问阿六:“你……你……有事?”

阿六从女职员肩上瞧见陈三点一条腿搭沙发上慌张穿裤子……

他脑子一紧,慌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没事!”

阿六老鼠见猫般狼贝地跑回车间了。

隔日,阿六开完调度会,回去路上,陈三点喊住他,刀子般的眼神刺的阿六不敢抬头,陈三点恶恨恨问:“昨天,你看见啥了?”

别看阿六平时眼珠滴溜溜转圈,慌神了,一时语塞,不知道说啥好了,结巴半天,竞然说:“看……看见……你忙工作……”

“胡说”

“不胡说,你忙工作吗!”

陈三点脸儿气的煞白,气哼哼说:“教的曲唱不得!朽木不可雕啊!”

几天后,机关上人们私下叽叽喳喳传开了,说陈三点和女职员有艳情,风声越传越大,很快传到了车间里。

阿六吓的要死,他生怕陈三点怪罪到他头上。那天的事,他没和任何人说过,那么,别人咋知道了?

你不想想:机关上一百多人,就有一百多双眼睛,陈三点色胆包天,大白天在办公室和女职员叫春,这个看不见,那个看不见?这个不说,机关上长嘴长舌头的人多的很,何况出在天天讲正气,又是全厂一把手身上的花边新闻,比风跑的都快。

当然,陈三点不这么看,他认为他干的事天衣无缝,机关上没人看见,只知道阿六偷窥他了。

他不把心里的恨,撒在阿六身上,能撒谁身上。

陈三点要给阿六颜色看了。

不几天,全厂对副科级干部民意测评了,原则是:能者上,庸者下。

不用问,阿六测评结果——全厂倒数第一。

阿六虽然被陈三点定成“不合格干部”,但他亳不在乎, 工作热情不减。

有一天,他从机关办公楼下边走,宣传栏里贴一张报纸,他停下自行车认真看,老王和他说话他不吱声,也不笑,一脸的忧郁之色。

老王问他:“咋啦?”

他这才如梦方醒,竖起一个指头,朝宣传栏里一指说:“你们看啊!”

宣传栏贴的报纸上写着一行描粗的黑字,非常醒目:某厂领导贪腐受到了处罚。

阿六咽口吐沫说:“看见了吗?”

老王说:“看见了。”

“看见啥了?”

老王摇头:“不理解你想说啥!”

“嘿嘿,厂里有必要反腐败了!”

阿六话音未落地,身后传来一声汹恶的吼声:“厂里反腐?先反你,你就是厂里的腐败分子!”

阿六一惊,回头看,陈三点正用一双尖刀般的眼睛盯他,禁不住出一身冷汗,刹时,手脚冰凉冰凉的。

不久,厂里开展起“四定一优化”运动,阿六失去了副主任一职,岗位也没了。

没有了岗位,意味着阿六不是这个厂的员工了,阿六失业了。

无耐,为了生计,阿六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弄一辆汽车拉回家里,从此天南海北打工去了。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阿六退休了,我也退休了。

一天,三角花园里遇到阿六,意犹正浓时,嘻嘻哈哈说起当年的事。

“阿六,”你窥见陈三点和女职员偷情,当时咋想啊?

阿六挠头皮,说:“咋想?想着快逃,找块抹布蒙上自己的眼!”

“不看个希罕?”

“嘲!”

阿六耷拉下犹郁的脸,一脸无耐。

戳到阿六的疮疤了,我大脑一片混浊,后悔,不知道下边该说啥。

令我惊讶的是:阿六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先是哈哈大笑,然后仰脸笑,笑的憋成母鸡下蛋涨红脸了,笑的站都站不稳了,要不是他扶住我,我搂抱住大树,我俩依准跌倒地上了。

我说:“阿六,你笑啥?你让陈三点整成这样子,还能高兴起来?”

阿六说:“咋高兴不起来!”

“为啥?”

阿六认真地说:“他让我认识到,人只要有七情六欲,就有私心杂念,所谓一心为别人,好思想,统统都是他妈的鬼话……”

说完,阿六又笑,笑的我心里一紧一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