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中考分流”向来是家长们热议的话题。不过，当不少家长还在焦虑分流时，上海一些中产家庭正在探寻新的可能。特别是近年来越来越火的“中本贯通”，俨然成了他们除了高考升学以及海外留学外的第三条通道。这对他们来说，无疑于一场教育实验。那么，在上海中本贯通政策落地的第十年，家长们真的找到逃离“教育内卷”的新出路了吗？
文丨庄晓 编丨Lulu
再过几天，上海中考就要出分了。等分的这段时间，诺雅一直心神不宁。
虽然女儿的分数，可以顺利达到普高线，但女儿能否被第一志愿——中本贯通录取，诺雅却没有太大的把握。
曾几何时，诺雅还一门心思，想把从小快乐教育的女儿，送上国际赛道，但越来越高的留学成本、动荡的国际局势以及愈加激烈的竞争，让她开始重新规划女儿的升学路线。
而中本贯通，也成了升学“走海外、还是走高考”的另一条热门通路。
不过，这两年，诺雅也明显感觉，中本贯通变得越来越热。
“像一个月前，我们去参加的中本贯通面试，中午取号就已经1000多号了，等到下午四点面试结束，门口还陆续有考生入场，面试号都快1500号了。”
诺雅一家想要报考的专业，今年招生计划总共不超过30人，这也意味着，诺雅女儿的分数必须在这1500人中，排名前30，才有录取的希望。
竞争，无处不在。那么，对于普通的孩子而言，中本贯通，真的会是升学路上的更优解吗?
考上高中，不一定能考上好大学
如今，对于“中本贯通”的升学路径，大多数家长早已不再陌生。
早在2014年，上海市教委下发了《关于开展中等职业教育——应用本科教育贯通培养模式试点工作的通知》，正式启动“中本贯通”的试点工作。
考上“中本贯通”的孩子，需要先在中职院校完成3年学业，经过市教委统一组织的转段考试后，就能和高考入校的同学一起，进入大学校园，完成后四年应用本科阶段的学习。
虽然年年都有“取消中本贯通”的说法，但十年后的2024年，上海中本贯通又新增了8个专业，合计招生计划2202人，同比去年（2069人）增加103人，招生规模进一步扩大。
2024年上海中本贯通新增专业
刚听说中本贯通时，诺雅并没将它放在心上。
从高考大军里“厮杀”出来的诺雅， 曾理所当然地认为，高考是每个中学生都将经历的洗礼。
而中本贯通虽然不用高考，但其对应的本科，多为应用本科专业。这意味着孩子初中毕业，就要明确未来发展的职业方向。
此外，未来孩子的努力也有了“天花板”——只能上对口大学，这也限制了更多发展的可能性。更可况孩子还要在中职院校待上三年。
诺雅情感上有些无法接受。只是，女儿的分数仅在普高线徘徊，她盘算来、盘算去，却发现中本贯通反而是现阶段最合适的选择。
一来，上海高分段的孩子特别卷。诺雅向周围朋友打听才知道,“要想考到上海大学，孩子要在普通市重点中学达到校内上游的水平了。”
以2023年高考录取分数线为例，要想考入上海985的学校，几乎要考到全市前7.6%；如果不学海医大护理专业的话，本地211大学录取最低是上海大学，考生需要考到全市的前19.1%。
“就算高中三年再拼搏，但她肯定也不会像我那时，正好遇到高校扩招，轻松考上一所本地的211院校。”
二来，诺雅也考虑到未来就业的性价比。海外留学政策的变化以及越来越高的留学成本，让诺雅再也不能笃定，自家的财力足以给女儿的未来进行托举。
“一些中本贯通的本科院校都会拿出很多王牌专业，像上海商学院新增的酒店管理，可能将来还更好就业。”
虽心有不甘，但接受现实的诺雅，还是开始认真研究女儿“中本贯通”的可能。
主动探索，探寻升学的新路径
不同于诺雅的“纠结”，在世界五百强工作的Joe（小红书@姿是姿态的姿），在无意中刷到“中本贯通”的消息后，她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她告诉外滩君，当时她的儿子正读初三，学业压力也让他们全家心态近乎崩溃。如果用折线图来描述Joe儿子这些年学习成绩的话，那么前一部分都是一直攀升的直线，但接着，却是断崖式的下降。
“他幼儿园、小学都是一梯队，小升初时考上了公办学校的重点班，成绩最好考过全年级前20。但这个时候，疫情来了，大人白天要上班，三年网课（让他）接触到了游戏，成绩一下从班级上游跌到后头。”
Joe称其为“翻天地覆”的变化——以往孩子聪明乖巧，不用家长操心；但成绩浮动后，Joe时常被老师在家长群里点名。为此，Joe不得不放弃了很多工作上的机会，催促着孩子的学习。
这么做的直接后果是——孩子对学习越来越反感，母子关系也变得极为紧张。
Joe坦诚，虽然自己内心深处也能共情孩子的压力和一些出格的想法，但面对着升学的压力，她只能违心地重复一些客套话，这让她自己也觉得非常拧巴。
“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每天从早上7点，一直在电脑前坐到11点，我这个大人都坐不住，更何况孩子呢？老实说我自己内心深处也是非常反感的。”
这些年来，Joe遇到为了分秒必争，掐着秒表，计算孩子上厕所时长的家长；也见过不少周五放学回家倒头大睡，再在周末一刻不停接连补课的孩子……
“几乎都是挂着黑眼圈，灰头土脸的，很少能看到青少年的那种朝气。”扑面而来的升学压力，让孩子们都活在时间表里，而他们的睡眠时间，也被压缩到了每天不到5个小时。
只要想到未来还要这样过三年，Joe自己都觉得有些窒息。“扪心自问，就算儿子今后在高中成功实现‘逆袭’，但这个背后的代价，我是不是能来承受呢？”
Joy也分析过孩子未来走高考路线的可能，但三年苦读的精力和心力，对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巨大的考验。
比如，三年补课的花销，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像我家初三时期的课外知识拓展，差不多是600元一对一，这还是一个中位数，有很多家庭在上1000多元的一对一，我好朋友的孩子，更是1万多的一对一。而且不光是语数外，连历史、体育都会有专门的老师。”
若高中三年继续加入“补课大军”的话，这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完全不补课，她觉得也不现实：“有难度的提分的内容，多是依靠校外的提升，到了高中这种现象只会越来越常见。”
其次，是更为沉重的学业压力。
Joe也问过好几位身边孩子上高中的朋友，得来的反馈都让她心中一沉。
“都说相比高中生活，初三就是天堂，因为现在高中每一年都有会考，高中的课程也比初中要多好多，孩子更加没有喘息的机会了。”
因此，就算儿子目前的成绩，能稳稳考上一所普通的市重点中学，但她还是毅然给儿子选择了中本贯通。
中本贯通，也要长线规划
选择中本贯通，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种冒险。
中本学习这七年，学生们并不能随意更换所学的专业，而长达七年的学习，在应对不断出现新变化的市场和就业环境时，又显得尤为冗长。
因此，大胆拥抱中本贯通的Joe，在给孩子选择中本贯通的职业和学校时，又格外慎重。
她找了不少中意的中本院校，提前打听学科设置、专业内容、班级校风以及本科院校的就业率；还请教了职场上眼光独到的经理人，从市场的角度来了解相关专业的应用前景。
综合从职场和校方得出的数据来看,不少中本贯通的本科院校，都有不错的就业率和发展前景。
像上海应用技术大学2023届毕业生中，本科就业率就达到97.69%。就业单位不乏像上海建工、国家铁总、中国烟草、国家电网等国家重点单位。
选择继续深造的学生们，国内有考到上海同济、华东理工、南京航天等重点院校的，也有走海外升学，申请到悉尼大学、香港理工、墨尔本大学等海外高校的。
图自上海应用技术大学
2023届毕业生就业质量报告
此外，中本贯通生源质量也颇为不错。
2023年，上海几乎所有中本贯通的专业招生分数，都远超525分普高线。其中，最受追捧的上海商业会计学校贯通至上海电力大学商会信安录取分数线是665.5分，比当年徐汇区中国中学（区重点中学）的录取分数线还高6分。
上海商业会计学校曾透露，信息安全专业超过60%的家长，都具备本科以上学历，不少家长本身就从事与数据、网络，信息等相关工作。
可见，不少上海的中产家庭正打破职校不如普高的刻板印象，变得更加理性和务实。
结合儿子喜欢手工的特点，Joe为儿子选择了即符合国家未来经济发展趋势、又属于人才紧缺的专业。她相信，就算这些专业未来不再吃香，但七年过硬的专业基础，也能让他们在未来就业市场占有一席之地。
当然，选择中本贯通不意味着放手和躺平。
在实际教学中，有中本贯通的中职院校管理松懈、课程安排也较为随意；也有孩子会过于放松，失去学习的动力。
Joy的儿子，曾以高出普高线20分的成绩，考入了中本贯通班。然而中职三年，除了语数外就是晦涩深奥的专业课，Joy的儿子多少有些不适应。学校松散的管理，也放纵儿子进一步沉迷手机网游，成绩一下从班级第一，跌到了全班后十名。
Joy放下没多久的心，又一度提了起来。她发现，今年转段考中，不少考生反映数学比之前难上不少。
虽然中本贯通专段考试通过率都在90%以上，但以往百分百转段成功的专业，今年也出现了个别没能成功转段的学生，最后只能拿到一张中职的文凭。
这样的结果，Joy显然无法接受，兜兜转转，最近她又开始四处寻找专为中本贯通补课的老师。
“虽然中本贯通的学生，不用在高考独木桥上挤得你死我活，但其实和高考成绩约在450分（上海满分660分）的高中生，在同一‘起跑线’，不努力的未来怎么可能轻松呢？”
中本贯通很轻松？
那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就读中本贯通，是种怎样的体验呢？
Bella，当年曾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首届材料工程中本贯通班。今年顺利从上海应用技术大学毕业的她，对这七年的学习，丝毫不感到后悔。
Bella，曾获上海市奖学金、
首届中职国家奖学金等荣誉
或许是对高分学生的重视，生活上，学校给如今的中本贯通学生，配备了原先给大专生配备的四人间宿舍；学习上，也是严抓他们成绩语数外和专业课程的成绩。
“我们班当时什么比赛、什么活动都不能参加，连学校体育老师想找我打篮球都不行，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直到我高一整个学年，都保持第一名的成绩，才被允许参加一些活动和比赛。”
也是这些大赛，让Bella看到了普高之外的，另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
“很难想象，就在中职院校也有不少各有天赋的同学，有的只是政策原因不能考高中，但他们的学习能力也媲美市重点的学生。
像我一个学姐，在中专的时候就拿下了全国大赛一等奖、行业大赛的一等奖，直接获得了高级工职业资格证；
还一位同学，做分析化学实验很有天赋，每次实验结果都非常精准，可惜很少有人会知道，因为在一般的升学道路上，永远不可能有分析化学实验这样的加分项。”
今年中本贯通毕业的她也发现，许多实施中本贯通的中职院校，无论是课时设置、还是课程深度，都显得相对薄弱。
因而在升入本科学习后，一些学生因为缺失了高中三年扎实的学科训练，在学业上或多或少存在薄弱环节。
“像高数、大学物理这类学科，我们是和高考上来的班级分开授课的，甚至到了2022年，我们学校还专门推出了给中本贯通学生的高等数学和大学物理课本。毕竟我们在中本贯通没有深入学习，三年时间里，这些空缺的课程很难补上。”
Bella也和后两届的学弟学妹们聊过，她发现，无论是她所在的这一届，还是接下来的几届中本贯通班级，都多多少少需要时间来适应大学学习的节奏。
“比如我们当时的概率论，总评成绩只有连我在内的四五个人合格了，剩下二十多人全要重考；学弟班上，工程力学这门课全班一次性也就过了四个……
整个过程肯定是很煎熬的，因为我们没有历经过高考的抗压力，对一个礼拜就要连考四、五门课，而且门门很难的情况下，我们肯定不如高考进来的学生。”
特别是2025年《学位法》的出台，对不同学位的培养目标、学位授予标准、培养模式以及学位答辩形式等分别作出了规定。
这也让Bella预感，未来的大学教育将更加严格规范，对于中本贯通的学生来说，还是应该适当拓展知识面，加强学科能力的储备。
当然中本贯通的学生也有表现出色的一面。由于受到了良好的职业训练，到了大学实验课上。无论是实验的清洁度、准确性还是操作的标准化，中本贯通的学生们都能获得亮眼的表现。
“我觉得中本贯通最大的长处，就是你有充分的时间和精力，来做你想做的事情。这对我们的身心，一定是有帮助的。”
对于Bella来说，中本贯通这七年的最大收获，就是有机会，成就闪闪发亮的自己。
在中本的很长一段时间，Bella都会在7点半晚自习后，边到操场散步，边练习英语口语。她还买了一年的英语学习软件，只要有空就对着手机练英语。如果寝室比较吵，她还会特意跑到楼道里练习。
“肯定会招来有很多异样的眼光，但我自己知道，在中专学习的这三年，并不意味着我今后只能在中专里学习。”
事实上，像Bella这样勤于学习的还有不少。有利用中本这三年，认真学习A Level课程的；有重拾了以往弹琴、绘画的爱好，进一步学习的；也有提前学习大学课程，为将来打下基础的。
这些看得见、看不见的努力，都不会白费。就在18年暑假，Bella参加了上海市政府组织的为期两周的英国游学。也就是那次海外经历，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美丽风景，研究更多的升学可能性。
“眼有星光的人，一定都能找到自己的理想出路，打开广角镜头，这个世界条条大路通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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