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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是《这个杀手不太冷》上映30周年,导演吕克·贝松也已经是年过六十依然长着几斤反骨的老头。一直以来,媒体总是愿意肯定他在商业上的成功,称他为“最好莱坞的法国电影人”,“法国最成功的商业电影人”,“欧洲的斯皮尔伯格”……不过,吕克·贝松自己似乎有更多的故事想讲。

1959年,一对奉子成婚的年轻人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简单粗暴地概括这对夫妇的恋爱故事,就是一个有魅力的渣男和一个恋爱脑少女的相遇。浪漫的粉红泡泡很快破灭,而这个孩子成了一段彻底失败的关系的象征,伴随他整个童年的,将是贫穷、孤独、家暴、流产、离异……唯独有一个“朋友”给了他巨大的安慰和滋养,那就是大海。四岁时,他决定造一艘船,带着他的小狗出海——他成功横渡了海湾,只不过半途被开着快帆船父亲拦截了下来。对这个从小闷声不响、只跟大海和狗说话的孩子而言,缺席的父母、平庸的学校教育和对大海的爱,共同促成了他后来的成功与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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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克·贝松童年照

在学校,老师让读司汤达的《红与黑》、左拉的《小酒馆》,吕克·贝松转头就去了书店漫画区,看《丁丁历险记》《幸运的卢克》。他的学业一塌糊涂,但对艺术的兴趣在课堂之外不断生长,他开始痴迷唱片和摄影,看母亲说“你这个年纪看不懂”的电影,他渐渐明白,生命本身远比他被给予的更广阔。“每一天,我都比昨天更强烈地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将玻璃罩打破,冲出包裹。”

1976年,十七岁的吕克·贝松向母亲和老师同学宣告退学:“我要去巴黎,拍电影。”此时的他,不过是个无学历、无经验、无背景的“坏孩子”,做着毫无根基的电影梦。凭着一股蛮牛般横冲直撞的劲儿,他托关系、偷摸翻墙、假扮群演……想方设法进入电影拍摄现场。就在好不容易终于得到一个片场打杂工作时,十八岁的吕克·贝松被征召入伍,电影梦不得不暂停。

服役期间,吕克·贝松利用短暂的假期去戛纳电影节,装成电影节常客去蹭酒店自助餐,晚上睡车站长椅或海滩,把所有预算省下来买电影票,来自各个国家不同文化的电影让他大开眼界:

“电影是无边际的,你可以用任何语言表达任何事情。它好笑,观众就笑;它感人,观众就落泪。不分国度。假如哪天我能拍电影了,我就要拍给所有人看的电影。艺术应该是大众的。让那些拒绝我进入殿堂的精英滚蛋吧。”

十九岁这年,他真的拍出了人生第一部原创短片,一个关于大海的故事。正当他对自己的短片洋洋得意的时候,朋友的一盆凉水浇醒了他:“如果你没有想表达的,完全可以不创作。”于是,吕克·贝松烧掉了第一部短片的胶片,开始在各个摄制组打工,在片场学习的同时一直写作,找机会向电影公司递自己写的剧本,不断被拒,不断写,直到二十三岁那年,终于得以开拍自己的首部长片《最后决战》。

成功接连到来。《最后决战》拿下十三个国际奖项后,他的第二部长片《地下铁》成为了票房冠军,于是他终于有机会拍那个关于蔚蓝大海的电影。然而剧本阶段就遭遇了极大阻碍,他甚至差点失去这个故事的版权,电影公司也对这个故事没有信心:“关于大海的电影永远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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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碧海蓝天》成为戛纳电影节开幕影片,并且至今仍是吕克·贝松电影作品里观影人次最高记录的保持者。这一年,他二十九岁,电影之路才刚刚启程。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还将拍出二十余部电影,从《这个杀手不太冷》《第五元素》《超体》……到2023年的《狗神》,他没有停止创作,没有离开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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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吕克·贝松跌跌撞撞走到成功殿堂的故事,一个“坏孩子”在这个世界找到坐标和方向的历程,由吕克·贝松自己记录在了他的首部自传《宁愿天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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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400多页的自传,就是一场信息量满满的坦白局,读者仿佛可以化身八卦记者,和这位人生履历颇为丰富的名导对话——

以下吕克·贝松的叙述内容引用自自传《宁愿天真》。

Q:您说父母带给您“狗屎般的生活”,你们当时的家庭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吕克·贝松:母亲的状态仅仅是活着。她从十五岁起就不再读书,十六岁就怀了孕……她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只了解一点自己的少女心。他们没有任何基础,任何参考范本,任何稳定支持,只有破布做的心,棉花糖做的脑袋。我父亲总是打她,而她的日子都用来祈祷这一切的终止。父亲读的书不比母亲多,两人的对话总是以他砸在桌上的拳头收场。更别说他还开了一家健身房,体重接近100公斤……某个学年的中间,母亲消失了,我跟两个不认识的女人一起住在阿涅尔。后来才知道,母亲当时怀孕了。父亲希望留下小孩,母亲想要拿掉。管教一个小孩已经很吃力,她绝对不能再多承受一个。他们的谈话一如既往地以拳头结束,母亲进了医院,肋骨断裂、面部损毁、腹部肿胀。孩子的去留不再成为问题。阿涅尔的生活过后,我对自己承诺了两件事:永远不对女人动手,以及永远不沾一滴酒。现在我六十岁了,我守住了诺言。

Q:您还记得童年时期带给您电影启蒙的是哪部片子吗?

吕克·贝松:《2001太空漫游》。我缠着母亲,直到她带我去看这部电影。

“你这个年纪看不懂的!”她对我说。

我不在乎。我不是为了看懂才去看的,是为了感受。

这部电影彻底震撼了我,直到今天我都没能完全回过神来。

“怎么样,你看明白什么了吗?”走出影院时母亲问我。

“全部。”我大胆回答。

我明白的最重要的一点是,生命本身远比我被给予的更广阔。我还不知道什么是艺术作品,但感觉自己像一棵遇到甘露的植物,被一种力量驱动着成长。

Q:您在学校的学业一塌糊涂,是怎么选择了拍电影这条路的呢?

吕克·贝松:我确实没有一门成绩是好的。数学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历史最为无聊,德国的地理关我何事。我质疑老师教的所有东西,时刻把“为什么”挂在嘴边。我想要知道,想要理解,我关心的才不是什么滑铁卢战役发生的时间,而是想弄清生活如何运转,生命如何找到意义,未来又该如何规划。可我从老师那儿得到的唯一回答就是:“学习去!”直到有一天,我彻底受够了,决定将这个悲惨处境做个了断。

我拿出一张纸,在中间画下一条竖线,左边写上我喜欢的东西,右边写上我讨厌的东西。有一点非常明显:我喜欢的,都是创造性的。这是一个重要的启示,堪比达斯·维达说给卢克·天行者的那句话:“我是你爸爸。”

所有写到纸上的艺术门类我都爱,但最好有一样也爱我。我尝试过钢琴和吉他,可手指就跟摔跤手的一样。我跳舞像根棍子,唱歌像个烧水壶。我喜欢写作,可法语老师把我吓怕了,因为怕被指出拼写错误,我只好偷偷地写。建筑是我的热爱,可是建筑专业过长的学习期早就让我打消了念头。我喜欢素描和绘画,可惜没有继承祖父的天分。我也喜欢雕塑,但我不觉得自己能专注只做这一件事。我还喜欢上台表演,就是戏剧太装腔作势,我觉得无聊。我也很喜欢摄影,可是这种艺术太过安静,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那就只剩下电影,第七艺术。电影跟所有艺术都沾了点边,它要求你样样都知道一点儿,却无须是个专家。唯一的问题是,我对拍电影一无所知,甚至对电影文化也所知甚少。所以,在投入新旅程之前,我首先要做的,就是去看一次电影拍摄。

Q:您通过继父的朋友得到了一次片场观摩的机会,那次体验如何?

吕克·贝松:现场冲击太强烈了。演员毫无保留地落泪,技术员免费干活,每个人互帮互助,互相微笑。一切都为了一个目的:一部即将呈现给所有人的、贡献愉悦的电影。我被这种慷慨的原则迷住了。创造、给予、不计成本——这几乎就是爱的定义了。

电影即上帝,所有人都在此服务于他,直到死亡。我感觉自己找到了信仰,第一次坠入爱恋中。

Q:但一开始母亲对您要做电影职业并不赞同?

吕克·贝松:她对这种职业有偏见。她听过太多这个行业的光怪陆离了……我不问她的意见,也不问其他人的意见,只是告诉了她,“我明天不去学校了,我要去巴黎,去拍电影。”她的最后一张牌,是给我一个巴掌。因为我的不敬,因为我的不从。我的目光阴沉下来,母亲害怕了,可能是想起了父亲。但我不会像他那样暴力,我比他词汇量丰富多了。“希望这样你会好受一些,因为这是你最后一次扇我巴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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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在片场打工,常常需要处理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

吕克·贝松:每天,我从凌晨5点奔波忙碌到午夜,对所有的要求都说“好的”,然后在比预期更短的时间之内完成……布里亚利看到一个古老的普罗旺斯村庄中央的一口喷泉。“哦!这喷泉要是还能喷出水来,效果会很好。”

我们在拍一个奶酪的广告,喷泉甚至不在故事脚本里。

“没问题。”我对布里亚利说道。他对我的回答报以慈爱的微笑。

“给你二十分钟。”雷吉斯补充道,他知道这个任务不可能完成,因为喷泉已经干枯了一个世纪。

我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跑起来了。我测量了喷泉和最近的水源—— 一家面包店门口的水龙头——之间的距离,40 米,两根20 米水管的长度。我跑遍附近所有的花园借到两根水管,又从摄影助理那儿偷了一卷胶带,将两根水管接起来。布里亚利定好了镜头的位置。我悄悄过去看了一下取景,然后将水管从喷泉后面绕过去,确保水管不出现在镜头中,最后连接起面包房的水龙头,水喷涌而出。至少从摄影机中看到的效果不错。我总共用了十二分钟,布里亚利高兴坏了。“你呀,会有出息的。”他既严肃又温柔地对我说。

Q:您在做一部电影的第一助理时第一次遇见让·雷诺,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吗?

吕克·贝松:他身高一米九三,有着搬运工的骨架、鹰钩鼻和石斑鱼的眼睛。这家伙从身形上就让人印象深刻。沉默得简直就像个哑巴。我问他是否有照片,他从包里拿出一张拼贴的。毫无疑问,他很上镜。

“除此之外呢?你有表演经验吗?电影?或者戏剧?”我对面前这个不寻常的人实在感兴趣。雷诺还是一言不发,将我手上的照片翻过来。照片背面是他拍戏的经历。

“啊!这倒是……很方便。”我被眼前这个人的气场吓了一跳,不由得结巴起来。我答应会再联系他,然后和他握手道别。这家伙从头至尾也没说一句话,没有你好,没有再见。我被征服了。我跑到拉斐尔的办公室,告诉他我发现了一颗宝石。几天后,让·雷诺来到制片公司。他和拉斐尔谈了五分钟后,到我的办公室来找我。他的神色不一样了。原来巨人也有脆弱的地方,也有感情外露的时候。

“我想为前几天的表现道歉,我知道自己很讨人厌,不过,这行业确实很艰苦,我只是想尽可能地保护自己。”他真诚得让人有些手足无措。就这一句话,他走进了我的生活。我还不知道他的生活是怎样的,可我已经能确定,我们都来自同一个星球,在孤独的海洋中拖拽着躯体前进。

Q:您的第一部长片《最后决战》拿了很多奖,但似乎有影评人质疑您抄袭?

吕克·贝松:我还记得,有一位评论家写文章列举了三部明显“启发”了我的电影。文章的语句非常深奥,通篇带着一种巴黎式的嘲讽,甚至暗示我“抄袭”了这三部电影。问题是,我从未看过它们。我当时的电影文化积累几近于零。

我被这篇文章激起了好奇心,于是借了一位朋友的录像机,租了这三部我“抄袭”的对象。三部电影都很好,尤其是塔可夫斯基的那一部,而我居然从来没看过他的作品。看完后,我依旧不明白,这三部电影明明和我的电影毫无共同之处,直到皮埃尔给了我答案。“本来就没有共同之处。那家伙胡说八道,扔出一些知名导演的名字,只想证明自己有文化而已。”我从这个角度再读了一遍文章,果然,一切都明朗了。这位评论家只是在显摆自己。不过,我还是谢谢他让我发现了塔可夫斯基。

Q:很多中国影迷知道警察乐队的斯汀,是因为《这个杀手不太冷》里他演唱的主题曲《Shape of My Heart》,不过您和斯汀的缘分还要更早?《地下铁》的男主角一开始定的是斯汀?

吕克·贝松:男主角的角色灵感来自斯汀。事实上,斯汀有意做一些电影相关的工作,他不介意从一位年轻导演开始……我用法国腔的英语给他讲述了《地下铁》的情节,一小时后,他告诉我:“我觉得可以,一起做吧。”

斯汀很好说话,可是我们的日期迟迟定不下来,我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斯汀直接给我打电话说他不能再推迟世界巡回演唱会了。他提出下次再合作,祝我好运。我很伤心,可他太有风度了,我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

Q:碧海蓝天》拍摄期间,让·雷诺突然逃跑了?您是怎么劝说他回来的?

吕克·贝松:他在恐慌,他觉得这个人物是超人,也许只有神才能完成。我必须将他带回到地面上来,让他做一件无论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

“让,你知道怎么拍一个镜头吧?……一个镜头,就是有人喊开始,你演,然后有人喊停,一个镜头就完成了。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我知道怎么拍一个镜头。”

“所以,我们就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拍。你问我该怎么办,很简单,拍好一个镜头,然后换下一个!”

第二天,让回来训练了。

我们每天都在水里待六个多小时,三周的训练后,让已经能够自由下潜到40 米的深度,闭气超过三分钟。

“你永远知道大海什么时候需要你,什么时候不想要你。”恩佐在电影中说道。

让·雷诺成了恩佐·莫利纳里,大海成了他一辈子的朋友。

让·雷诺是我一生的朋友。现在,恩佐也因为他成了永恒。

Q:《碧海蓝天》在戛纳首映,正赶上您女儿心脏手术期间?《碧海蓝天》评分似乎并不理想?

吕克·贝松:二十位专家每天给出他们对电影的打分。打分从一星到四星,最高分就用金棕榈表示。《碧海蓝天》在所有栏里都是零蛋。这是戛纳电影节历史上第一次有电影拿到这样悲惨的打分。媒体枪口一致:《碧海蓝天》就是一坨屎。

带着这些“好”消息,我回到巴黎,陪朱丽叶去内克尔儿童医院。上午11点,她被送进手术室。我从未感到如此失败。上天不能总是这么残忍,这不合理。我的思绪开始偏离,进入想象,去到唯一能保护我的地方。那是独属于我自己的世界,一个有逻辑的、做好事就有回报的世界,可以和上天对话请它高抬贵手,哪怕只是一次的世界。五个小时的手术后,医生走出了手术室。他连外套都脱了,整个人大汗淋漓。他坐在办公室,拿出纸画了一颗心脏,解释手术过程。

我都不敢问那个自己唯一在乎的问题。“那么……这就是说……她能活下来?”我的喉咙都在发紧。

“她也许参加不了奥运会的链球比赛,不过,活到八十岁绝对不成问题。”医生还不忘说个笑话。

我的心一下子空了。像一颗气球突然泄了气,像冰崖坠入大西洋。只有眼泪自顾自地流……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如果在,我感谢他,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我的祈求。

总有一天,朱丽叶会看到我献给她的《碧海蓝天》。

哪怕我债务缠身,电影一败涂地,心也化为齑粉,但朱丽叶还活着,这就够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我试着将事情一一摊开,像是对过去三十年做个总结。这的确是场灾难,但我还活着,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可以重拍《碧海蓝天》,你还会这么做吗?”我想了很久。我用自己的真心拍了这部电影,毫无伪饰,用上了当时所有的经验和智慧。我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全力,所以:

“是的,我还是会拍出一样的电影。”

“既然你没有任何可后悔的,那就去睡吧。”一个声音对我说道。

我对电影负责,却无法对其成功或失败负责。你想拍电影?你已经做到了。那么,闭嘴吧,好好感恩,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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