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匿名，女
01
我是一个早产儿。
妈妈在生我的时候，因为羊水栓塞抢救无效去世了。
彼时，姐姐6岁。
我的出生，让她的童年提前结束。
爸爸每天要上班，要加班养家，照顾我的责任就落到姐姐身上。
尽管，她也只是一个孩子。
02
姐姐人生中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就是熬米糊。
用爸爸的话说，你姐不知烧漏了多少口锅，霍霍了多少米，被烫了多少次，掉了多少眼泪，才熬得一手可以申请专利的好米糊。
我是吃米糊长大的。
直到现在，每次生病，只要喝上一碗姐姐亲手做的米糊，保管糊到病除。
都说爱是世界上最好的药。
而姐姐，便是那个把她全部的爱都给了我的人。
现在想来，姐姐不知道富养这个概念，但她一直在用行动富养着我。
03
小时候，我长得瘦小，又没有妈妈，所以，总会被一些孩子欺负。
每一次，都是我姐站出来保护我。
哪怕对方比她大好多，她也从不畏惧。
有一次，一个六年级的孩子把我推进了水坑。
姐姐看到后，第一时间扑上来，和男孩扭打在一起。
可是，9岁的她哪是男孩的对手，三两下就被男孩摔倒在地。
男孩恶狠狠地对姐姐说：“以后，我见你弟一次，打他一次。”
这话，立马把姐姐惹怒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捡起一块石头，朝男孩砸过去。
男孩头上迅速流了血，哭喊着回家找爸妈。
那次，那男孩头上缝了三针，他爸妈向我爸索赔1000块。
那是九十年代的1000块，对于独自抚养我们的爸爸来说，是笔巨款。
爸爸愁得唉声叹气，看着爸爸的样子，姐姐哭着跪在他面前。
爸爸把她扶起来，流着泪说：“梅梅，你什么都没做错，让你受委屈了。你也才9岁，也需要人保护啊，是爸爸对不起你。”
9岁的姐姐说了一句让爸爸哭得更惨的话：“弟弟是妈妈用命换来的，所以，我也必须拿命保护他。”
04
大概是我上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姐姐做饭时，让我帮她把语文书从书包里拿过去。
我跑着去房间给她拿书，结果，却发现姐姐书包里装了半块砖头。
我还试着把那个装着砖头的书包往肩上背了背。
尽管对于一个已经上小学的孩子来说，书包说不上有多重。
但那天我就觉得姐姐的书包特别特别的重。
重到我需要年龄再大一些才明白，让我感到沉甸甸的，是姐姐对我的保护欲。
但那天，我非常不懂事地拿起那半块砖头，当着姐姐的面，把它丢了。
“我是男生，不需要天天让你一个女生背着砖头保护我。”自尊心与心疼，让那天的我很冲动。
姐姐没有责备我，她对我说：“那以后，换你来保护姐姐，行吗？”
我点头如捣蒜。
于是，姐姐开启了她的强基计划。
05
那天之后，我们姐弟成了每天到校最早的。
到了学校，姐姐带着我，围着操场，第一天跑一圈，第二天跑两圈。
一个星期后，每天跑三圈。
半个月后，两人腿上都捆了姐姐自己缝制的沙袋。
一个月后，我们每天跑完5公里，接着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
我的身体，一天天强壮起来。
从前班里有人感冒拉肚子，我必紧随其后。
但，每天跟姐姐这样锻炼之后，我的抵抗力增强了，个子也开始猛蹿。
四年级，我入选校篮球队，每天绑着姐姐不断加重的沙袋训练。
第一次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篮球赛那天，爸爸和姐姐都去观看了。
临上场前，姐姐帮我解下沙袋，我顿时感觉整个人身轻如燕。
那天，我打嗨了，插上翅膀的感觉。
明明打的是中锋位置，结果第一节打到一半时，教练叫了暂停，临时调整位置，让我打前锋。
我更加“人来疯”了，成为全场得分最多、抢篮板最多的球员，并为我们学校拿下有史以来第一个篮球赛冠军。
06
那天，打完比赛，爸爸请我和姐姐去喝羊汤。
爸爸把他碗里的羊肉都捞出来，分成两份，给了我和姐姐。
姐姐把爸爸给她的那份，都倒进我碗里。
爸爸眼圈红了，他比划着我生下来的样子，哽咽着对姐姐说：“梅梅，弟弟被你照顾得真好……爸爸不敢想象，他会长这么高，篮球打得这么好……猛虎一样……”
姐姐骄傲地看着我：“小弟就是这样，做啥像啥，有的是后劲。”
姐姐眼里，我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小孩。
就连偶尔因为没写作业，被老师叫了爸爸，她也会跟爸爸说：“不信你考考，他是因为都会，所以就没做，他有数得很。”
哪怕是我跟别的孩子打了架，家长找上门来，姐姐也会事先跟爸爸打招呼：“你不要上来就道歉，小弟是不会无缘无故打架的。”
爸爸时常担心：“梅梅，你这么纵容弟弟，会把他惯坏的。”
姐姐就非常坚定地说：“小弟不会被惯坏，他生下来，连妈妈都没有叫过。如果妈妈在，只会比我更爱他。”
可是，姐姐，你忘了吗？你也没有妈妈呀？你也只是一个孩子啊！
可是，我需要用漫长的后来才渐渐明白，从我降生那天起，姐姐就扛起了妈妈的责任。
07
初中时代，我的人生悄悄开挂。
继成为常常被抽调到市里，参加各种中小学生篮球赛之后，我的学习成绩也渐渐有了进军前茅的迹象。
而这时，姐姐却状况频出。
时常说她头疼，看书时，疼得更厉害，有时疼得字都看不见。
爸爸带她去医院，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学习头疼，接着就是成绩越来越差，班主任见她上课就睡觉，一叫起来就说头疼，于是，让爸爸想办法给姐姐办个休学。
老师觉得姐姐大概率是心理出了问题。
没办法，爸爸最终只好给姐姐办了休学。
休学在家的姐姐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和爸爸做好吃的，欢天喜地的样子。
但只要爸爸让她复习功课，她看书不到五分钟，就嚷着要吃止痛片。
没办法，爸爸也不敢再逼她。
08
后来，我们发现家里的伙食越来越好。
可是，爸爸给姐姐的生活费并没有增加。
于是，在爸爸的再三逼问下，才知道姐姐白天跑到一家饭店去刷碗和打扫卫生。
爸爸为此发了好大的火，说自己再穷再没本事，也不能让姐姐一个未成年人帮他养家。
结果，一向乖巧的姐姐顶了嘴：“你就光想着自己，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我一进教室就头疼，你再逼我读书，我就只能去死了。”
生死面前，爸爸只好妥协，但那天晚上，睡在爸爸旁边的我，听到爸爸无数声叹息。
第二天早上，爸爸上班走了，我跟姐姐说：“爸昨晚一晚没睡，姐，读书有那么痛苦吗？”
姐姐感慨：“这就是咱俩的区别，你觉得读书一点都不难，还很享受，但我坐在教室里，就跟坐老虎凳一样，但你让我做个饭，甚至到饭店干活，那就不一样了，我开心得像你灌篮一样。”
看着姐姐提起干体力活，便眼里有光的样子，我当时就想：只要姐姐高兴就好。
我真蠢！
09
就这样，姐姐休学一年后，再没重返校园。
爸爸再也没有逼过她。
他失业了，“你们只管好好读书，养家糊口是爸爸的事情”，这样的话，他没能力说出口了。
可是他太想做那样的爸爸了。
他拿着那笔买断工龄的补偿金，跟同样下岗的同事投资了一个据说总部在香港浅水湾，分部在新加坡、英国的大公司、大项目，还参观了公司在我们市CBD的千平办公大楼。
结果，他全部的家当被席卷一空，维权无门。
所谓的千平办公大楼，人家只是高价租了半个月，做样子给他们看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爸爸和姐姐瞒着我，各自做了分工。
爸爸南下打工，说是有一个不错的赚钱机会，而姐姐在家边打工，边照顾我。
10
姐姐18岁那年，进了一家服装厂，做流水线女工。
不管工作多忙，姐姐都会6点准时下工，一路小跑着回家给我做饭，陪我吃完饭，她再小跑着回去上夜班，一直到夜里11点半。
这个时间，我通常都搞完了作业，于是，风驰电掣地骑自行车去接姐姐。
每一次，姐姐都会跟她的同事隆重而骄傲地介绍我：“我小弟。”
于是，人家就会夸“好帅呀”“好斯文啊”“听你姐姐说你学习很好。”
那么低调的姐姐这时就会特别高调：“嗯嗯，我小弟哪哪都比我强。”
回家路上，她坐在我自行车后座上，双脚不安分地晃呀晃。
我说：“姐，别晃了，我都控制不了方向了。”
姐姐就晃得更凶了：“我小弟这么优秀，我凭什么不晃，我就晃。”
那样的姐姐，真像一个孩子，其实，她也只是一个孩子。
11
记得我上初三那年，有一次，我从同学那里借来一部当时非常流行且昂贵的PSP，玩了一个通宵。
第二早上，我睡过了头。
姐姐叫我起床时，看见了游戏机。
她叫醒我后，我急三火四地洗漱，出门上学。
走之前，姐姐叫住了我，说了一句：“小弟，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熬夜玩游戏……”
正值青春期，我突然就不耐烦，不等姐姐说完，就吼了一句：“你好啰嗦，能不能别像管犯人一样管我……”
姐姐愣在原地，但什么都没说。
那天，走在路上，深秋的风一下子把我吹醒了，理智归位后，我才醒悟姐姐其实什么都没说，只是表达了一句关心，结果，我便失控了。
那一天，我都很不安。
晚上放学回家，厨房里依然传来熟悉的锅碗瓢盆声。
心中一颗石头落地，想要跟姐姐说声对不起，却又放不下自尊。
那晚，我话很少，吃得也很少。
吃完饭，姐姐去上班，我主动提出送她。
路上，姐姐坐在自行车后座，有一个巨大的转弯，我减速前行。
“小弟，别自责，书上都说了，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之所以偶尔情绪失控，是因为他们大脑的前额叶没有发育好，而前额叶是情绪脑，相当于自行车的车刹。一辆暂时没有车刹的自行车，偶尔停不下来，是能够理解的。”
我的内疚，几何级增长。
直到把姐姐送到工厂，看着瘦小的她走进愈夜愈灯火通明的车间。
为了我，姐姐是默默看了跟青春期有关的书的！
那天，似乎在那个目送中，我的青春期结束了。
我再没有冲姐姐发过火，再没有在学习上开过小差。
那背影提醒我两件事：前额叶没有发育完整，我也是个人，青春期不是我的免罪符；以姐姐的智商，她如果读书，应该比我出色，她很可能是为了我，牺牲了自己，而并非是厌学。
12
事实在我上了大学之后，得到了验证。
我考进省城211院校半年后，再没有让爸爸和姐姐给我学费和生活费。
除了勤工俭学、奖学金，我经常被一些单位借调去打篮球比赛，给佣金的那种。
我大三那年，姐姐恋爱了。
姐夫邱博是姐姐后来工作的电子厂的机械工程师。
那时的姐姐，放下我这个包袱后，终于可以回归她强大的求学欲。
在电子厂，她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自考。
而邱博无意中发现后，热心地成了她的辅导老师。
姐姐不仅跟他请教备考应试知识，也对机械实操很感兴趣，而且属于一点就通，既刻苦又聪明的那种，邱博被姐姐那堪称旺盛的求知欲打动了。
在他毫无保留的指导下，姐姐不仅用两年时间拿下了成人高考，重返校园。
而且，本科毕业后，她又考了研究生。
毕业后，她被老家一家央企通过校招直接签走。
姐姐的毕业典礼，爸爸、我，还有姐夫邱博都参加了。
我和爸爸在为她深深骄傲的同时，在那一刻又开心又辛酸，原来，姐姐也是一个学霸。
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她的毕业典礼迟到了太多年。
那天，我拥抱了姐姐：“姐，对不起。为了我，你辛苦啦！”
姐姐却说：“因为你，姐才活出了点传奇。”
13
我们都毕业了，工作了，姐姐也结婚了，爸爸终于可以回家提前安享晚年。
毕业的我回了老家，在证券公司工作。
我工作很努力，但姐姐比我拼一百倍。
她开挂一样一路晋升，无论是收入还是职位都妥妥碾压我和姐夫。
我都工作了，她每次看到我，依然想方设法给我添置衣服鞋子，给我做好吃的，我天生易瘦体质，在她眼里永远是因为早产带来的营养不良。
而我，最担心的则是她的身体，叫她工作不要那么拼。
我托在国外的同学给姐姐买来各种营养品，叮嘱姐夫务必看着她每天吃，也拜托姐夫日常劝一劝姐姐，不要那么拼命。
可是，姐夫比我懂得姐姐，他说：“在你姐眼里，你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她之所以这么拼命地读书、工作，努力过得比别人都好，甚至是比你好，就是不希望你有负担，不希望自己像很多人那样，由从前的扶弟魔变成后来的吸血鬼。”
这就是我的姐姐，她内心的壮阔，远比我知道得要辽远。
14
于是，对姐姐无法表达，我对姐姐的爱都去了外甥星崽那里。
昔日，姐姐对我很宽容，甚至是纵容，她是慈姐。
但在星崽面前，她的容错率极低，是个严母。
就像姐夫说的：“你姐哪儿都好，就是对星崽太严厉了，像个没妈的孩子！”
不可以挑食，不可以见人不打招呼，看电视不能超过20分钟，孩子跟小朋友闹矛盾，姐姐的第一反应是批评星崽。
有一次，我跟星崽一起玩乐高，他起身时，不小心碰倒已经拼成了百分之六十的乐高，星崽当场痛哭。
正在做饭姐姐冲了过来：“一个小男孩，遇事就哭，没出息。”
那天，我带星崽出去玩了一天，爬山，抓娃娃，教他骑自行车，去吃了姐姐从来不让他吃的肯德基。
我承诺他，只要舅舅有时间，都会用来陪他。
我们晚上8点多才回家，玩累玩嗨的星崽睡在我怀里，那么软糯可爱的孩子，治愈一切。
15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跟姐姐聊了很多。
我第一次毫不保留地跟姐姐一起回忆童年，她为我跟大孩子打架，她陪我跑步，她为我辍学，她因为我打赢了篮球赛泪流满面，她永远把好吃的都留给我，不管我闯了什么祸，她从不责备半句……
那些细节，成年后，真是不敢回忆。
每次回忆，都无法忍住眼泪。
“姐，我生下来没有妈妈，可是，因为你，我从不自卑，从不胆怯……”
姐姐哭了：“小弟，你一直都特别乖，特别懂事。”
“今天星崽吃饭时，掰着手指头跟我说，妈妈最爱舅舅，舅舅最爱星崽。星崽应该最爱妈妈才对，可是，星崽怕妈妈，不敢爱妈妈……我问星崽，为什么觉得妈妈最爱舅舅，星崽说，每次吃饭，舅舅喜欢吃什么，妈妈就一直给他夹，但星崽爱吃什么，妈妈就说不要挑食……”
姐姐试图反驳：“他居然吃舅舅的醋……你小时候多苦啊……你生下来还不到4斤……你都没有叫过妈妈……”
“姐，可是，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缺母爱。就算妈妈真的在，也未必有你做得那么好。”
姐姐哭得更凶了，我也是。
这些年，我们都不敢这样坐在一起，回忆从前。
越是温暖的，也是越疼的，我们都不想活得那么煽情。
但，成年的我，终于能以星崽的名义，告诉姐姐：“姐，长姐如母，我透支了你全部的母爱，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承担了一个妈妈该承担的一切。所以，我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你对星崽不是不爱，而是回归到了正常母职的基本水平，望子成龙，恨铁成钢、关心则乱。因为你觉得，星崽生下来就有妈妈……”
姐姐看着我：“是吗？我有吗？”
我如实回答：“是的，你有。”
我举例说明。
我说：“姐，我生下来就没有妈妈，但不代表我就可怜，因为你给我的爱，甚至超越了一个妈妈可以给予孩子的一切，我不匮乏，被你养育得很健康。星崽有妈妈，但他却并没享受到真正的母爱。这对他不公平。”
姐姐听后，眼泪汹涌：“是姐姐大意了，想当然地觉得星崽什么都有，不像你小时候……明天一大早，我就去跟星崽道歉……”
“姐，辛苦啦。”
“姐姐很愿意。”
那个晚上，我和姐姐笑中带泪，与人生达成某种幸福的和解，也与未来签下一份美好的约定。
16
前几天，朋友转给我一个短视频，是董宇辉讲他和姐姐的。
我看哭了。
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也哭了好几次。
于是，决定找到小念平台，给大家讲讲我的家事。
我有一个和董宇辉同款的姐姐。
有些爱，年纪越深，越是唏嘘。
有些暖，走得越远，越觉得铠甲加身。
亲爱的最爱的姐姐，借小念平台喊话你：余生，你无需伟大，只需尽兴。
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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