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瑞(当代艺术家)

他用绘画和表演实践着自己的导演梦

有一位导演本来是著名画家,画作卖得很贵很好。或许因为卖画来钱太容易,或许他有一个坚不可摧的导演梦,应该是后者,让他在知天命后野心勃勃地开拍了一看就是大制作的电影。开机后,他斗不过制作组,也拗不过演员,可能真的累,累死了。有资金也得谨慎跨界,但我们不能说是资金害了这位画家,资金大爱无情,怕就怕隔行如隔山。那么,一个有导演梦的画家怎样才能跨过这座山,不累还很丝滑,想必是个学问。

我多年的邻居宁浩翔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在尝试轻轻翻过这座山,而且不熟悉的人不会发现是一个导演翻过了这座山,还是一位画家翻过了这座山,尽管他们是同一个人。也是这同一个人将一个画家的导演梦展现得淋漓尽致,算是顽固美学的典范。至少,你已经做艺术了,还正好是个画家,戴着画家的贝雷帽盘自己作品的系数就好了,跨界风险重重。这个问题,我曾跟浩翔很隐晦地聊过,他瞪眼反击道:我对自己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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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在洛阳,浩翔其实不是以画家或当代艺术家的身份参加了一个群展,而是把整个“剧组”搬到了展览现场。他的参展作品是有块胡子的外国元首的水彩肖像,这幅肖像上唯独没有那个标志性的胡子,胡子出现在浩翔人中的位置。于是,他在展览现场开始了自己导演的表演,整个展览中流动的观众和艺术圈同仁们成了他的演员或群众演员,主角就俩,一个是没了胡子的元首肖像,另一个就是贴着元首胡子的浩翔,也就是浩翔活生生把自己导演成了主演。他当然没说这是电影,别人也没提出来,但我知道,他用绘画和表演实践着自己的导演梦,在悄无声息地,把绘画以绘画的价格而不是以电影票的价格卖掉的情况下。

去年在敦煌,他又凭一己之力拍了一部情感悬疑片。主演当然还是自己,不过这次更极端,甚至没有群众演员或配角,只有画外音是他的太太向总,在向他提出一些问题,而另一个谜一样的女人极有可能只是他随手捡来的一张照片。在敦煌待了近一个月,至少来点月牙泉风光,沙漠中嘶哑的风声,敦煌墙上古代的飞天也行啊,都没有。就他一个人在叙述,过足了导演和主演的瘾。对,这次甚至没有画,作为一个公认的画家,他去敦煌驻地,竟然没带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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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让观众停下来

重新寻找到信念和希望

浩翔先是画家,正如他先加入南山绘画小组,然后才发起并加入三人成虎聊电影。尽管,但凡小组,只要不是终生情侣或亲兄弟总会有偃旗息鼓或解散的一天。但小组必然有小组的激情,通常应该是很客气的开场,喝茶喝酒吃饭,接着浅浅地表达一下各自深刻的学术见解,然后抬杠或激辩,最后回归客气,喝茶喝酒。我没组织或参与过任何小组,纯属猜测。但作为一个画家,绘画语言怎么用口语讨论呢,想必会讨论到绘画的观念,不知道这部分讨论有没有影响到浩翔的创作。至少,他不算也不承认自己是传统意义上的画家,尽管他像传统意义上的画家一样画画。

他的绘画通常以项目的形式出现,比如《天空》(2011—2023)系列,《肖像》(2012开始)系列,以及《无题》(2009—2010)。他貌似并不在图像或绘画语言中寻找可能性,而是在项目结构中拓展或确定观念的边界。也就是,在绘画之外,必须要添加一个概念,或一个叙事框架,里面包含场景、演员、灯光、道具。

《肖像》这组持续了十来年的绘画,主角有名人、朋友、客户。有些人他会画好几张,同一个角度,同一个表情,同一种服饰,同样的构图。近十年前,我也给他当过模特,画了三张,除了毛衣和鼻子之外我不知道哪像我,但所有认识我的看过那三张画后第一时间认出是我,而不是某个三胞胎。我也买过一张浩翔画的大同大张,每次看都是大张,但每次看感觉不是同一个大张。或许,我们已习惯于相机或手机瞬间生成的五官,用笔触雕琢的肖像将时间的延续性拉回到曾经那个具有完整故事的时空,从而让我们产生视觉和心理的错位。我们并没有因为照相术的凶猛发展得到更多,而是在层层失去中,将失去当做拥有,失去肖像,失去仪式,失去时间。

为人造像必定是残酷的,为的是通过面孔把灵魂挖出来,涂在纸上。尤其是写生,作为画家得从一张张习惯于隐匿个性的脸上找出不同的体积、明暗交界线、冷暖色、反光,还得像或神似,“神似”的意思是神得在场;作为模特,得把连自己都看不见的脸交出去,还得把灵魂深处虚弱的部分咽到肚子里,努力呈现出一张可以永恒的脸。那么,你敢把脸交给画家吗?在一个导演布好景的现场,面对一个拿着画笔戴着贝雷帽的演员,主要他还是画家。这说的是浩翔最近在798大点艺术空间的个人项目《平平肖像馆》,现在等的就是络绎不绝的客户,那些愿意把脸交出来的人。面对导演、演员和画家集一身的同一个人的打量,描摹……顺便将自己定格在画像馆,成为主角。

《平平肖像馆》的布景(展陈)明显是八九十年代的,相框、家具、书籍。而画家在绘制肖像时的装扮也是前一个年代的形象,胡须、贝雷帽、长衫……面朝观众的墙面正中是一张画家的全身自画像,也是展厅内最大的,像是在宣示导演的领导权,或画家造像的权威所在。画面前是签合同用的书桌,当画家坐在桌前时,站着的自画像和坐着的画家同框,很是有点蒙太奇。合同是用毛笔从右往左竖着手写的,摆在桌子上,肖像价目单也是,配框展示在显眼的位置。这所有的一切,试图让观众停下来,陷入回忆,退到过去。当未来不好意思展望,那么退回到过去,或许能重新寻找到信念和希望,如果默念着“芝麻开门”,还有可能挖掘到宝藏。

一位画家的导演梦

终究是一位画家的导演梦

画作面对的是少数群体,比如艺术展览,来得再多也就那些人,要知道画廊对藏家从来是VIP开放的。导演面对大众,电影也确实需要这一张张的电影票;画家独自完成创作中的所有环节,有的画家连颜料都要自己做,电影是由复杂的协作完成,得有编剧、演员、制作人、剪辑师。对,《平平肖像馆》的宣传海报中,除了有策展人,还有一位监制,应该是电影中不可或缺的职位。而且,电影需要演员,演员后面最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北野武就喜欢给自己的电影当主演,浩翔只有一个主演,就是自己,也可以说他用叙事性完成着另一张自画像。至于画家为什么热衷于画自画像,看看梵高和伦勃朗就知道了。

一位画家的导演梦,终究是一位画家的导演梦,如果这位画家真正开拍一部电影,导演梦和画家的形象就破碎了,而同时成为导演和画家,这中间有着微妙的差异,同时能看到万丈沟壑。浩翔只是以导演的方法论或思维方式开展着自己的艺术实践。他当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很自然地将二者结合在一起,也因此形成了他的艺术语言,绘画看似是电影叙事的一部分,电影语言又显然是绘画的背景或辅助。齐奥朗《在绝望之巅》中写道:对形式的热爱来自对有限性的爱,来自边界的诱惑,而边界永远不会产生形而上学的启示。形而上学,就像音乐一样,源于对无限的体验。这让我想到这几年中我们一起喝掉的近半吨液体中的形而上。

一个少年,因为父亲是走街串村的电影放映员,比那个时代的我们更早地喜欢上电影,又因为爱好画画,考取美术类大学,毕业后不习惯只是站在讲台,先北漂成画家,同时有了大量时间看电影研究电影……以前的宁平平就是这么成为宁浩翔的,起始决定此刻,初心肌肉发达。进入平平画像馆,站在手提毛笔的巨幅自画像下,导演梦不再是一座山,已轻如云烟;画家不一样,还得愚公移山,一笔一笔地在“逆时代”的氛围中,试图触摸到艺术中的此刻和无限。

北京榆园

2024/6/9

供图/刘成瑞

编辑/李喆

排版/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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