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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州澄泥砚制作技艺展现场。(受访者供图钱江晚报)

6月,一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技艺展在山西太原举办。展区中央,40多块砚台碎片拼凑而成的一个大大“砚”字,引来众多参观者围观。

这些碎片取自当地运城市新绛县的特产——绛州澄泥砚,作为和甘肃洮砚、广东端砚、安徽歙砚齐名的“中国四大名砚”之一,只有它由汾河泥所制,因每一道工序均是纯手工完成,成品率仅30%,是名副其实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运城最珍贵的市礼之一。

当不少非物质文化遗产遭遇传承难题时,这里是如何将一方泥砚做大做强的?

文脉赓续

山西三宝”是什么?

放在过去,人们会说是煤、醋、面。而现在,很多山西人会告诉你,是珐华器、平遥推光漆、绛州澄泥砚。

从生活物资到非物质文化遗产,对华夏传统文化技艺的重视,越来越体现在这个文物大省的群众观念中。

我们来到绛州澄泥砚所在的运城,便感受到浓厚的文化氛围。运城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最多的地级市,也是山西少有不产煤、不靠煤的城市。因黄河在此折身东流入海,也称“河东”。

绛州则是新绛的古称,之所以能产出澄泥砚,很大程度得益于黄河的恩赐。作为黄河的第二大支流,汾河悠悠,经年不绝,自北向南纵贯山西,上游多峡谷,水流湍急;到了新绛段,河道转弯向西,流速变缓,富含多种矿物质的泥沙就沉积在这个拐角处,形成得天独厚的澄泥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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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州澄泥砚。(图片来源钱江晚报)

1986年,时任新绛县博物馆业务馆长的蔺永茂,从古籍中发现了有关澄泥砚的资料。

他看到,绛州澄泥砚孕于汉,兴于唐,盛于宋,明代达到炉火纯青,但从明末清初起却开始失传,技艺中断了300余年。

南唐《贾氏谈录》还曾记载:“绛人善制澄泥砚,缝绢囊置汾水中,逾年而后取,泥沙之细者已实囊矣,陶为砚,水不涸焉。”

而在乾隆年间,尽管皇帝喜好文墨,但那时只能挖来汾河泥沙,由宫廷造办处仿制澄泥砚,终不得其法。

蔺永茂下定决心,要让这个国宝重见天日。

“父亲一直对我念叨,必须把澄泥砚做出来。”回忆当年,蔺涛觉得父亲仿佛“着了魔”。我们在他的工作室里看到,各式各样的书堆满了一层楼整整4个房间,许多书都被父子俩翻得卷了边。

买过绛州澄泥砚的人都知道,这个非石头所制的砚台属于“温砚”,泥质尤为细软,摸上去如婴儿肌肤一般。它的好处是发墨快、冬不冻夏不涸。但难度,是工序长、费功夫,做一方砚台要经历选泥、澄清、发酵、阴干、雕刻、烧制等共10个步骤,至少要10个多月。

最难的,是最后的烧制关。1000多度的大火烧7天7夜,再冷却一周,出窑如同“开盲盒”——两三百个耗尽多月心血的泥坯送进去,能成近百个已是不错,精品率则更低。

因此,“取之于水、成之于火”的澄泥砚,每一款都是独一无二的。

钻研近40年,积攒了丰富经验,还获得了不少全国大奖,但蔺涛从不敢夸口,哪一窑肯定能烧成。

“这些都是天然的颜色?”在展厅参观时,我们看到这里的澄泥砚有朱砂红、鳝鱼黄、蟹壳青、豆沙绿、玫瑰紫等不同的色彩,不禁好奇。

“入窑一色,出窑万千,这就是澄泥砚的特色。”蔺涛说,澄泥砚不用上色,成不成、好看不好看,一凭手艺,二看时运,“这提醒我们,做一名好工匠要专注、耐心,才能将一件事做到极致。”

小小一方澄泥砚,赓续着小县文脉,也饱含了人生哲思。

几代人的坚守

生活在黄土高原和华北平原之间,以前的新绛人大多想往外走,告别干燥的环境与漫天的黄沙。

但蔺涛觉得,总有人要留下,发展这一片土地。可他没想到,95后儿子蔺霄麟从韩国读完大学后,也毅然选择回到家乡。

在年轻人眼中,新绛有独特魅力——它曾是春秋时晋国最繁华的都城,水旱码头历史悠久。时至今日,仍是各路商人、货物、能工巧匠的集聚地,历史与现代文化交融。

如果说蔺永茂、蔺涛所制的砚台,古典雅致,花纹繁美,更具历史厚重感;那蔺霄麟做出来的砚台,则多了一分时尚简约之气。

相比传统澄泥砚,蔺霄麟案头上的砚台更加小巧,差不多巴掌大小,以桃心、核桃、古琴、水滴等为造型,售价也较低,每方约500元左右,更接近年轻人喜欢的国潮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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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巧的砚台。(图片来源钱江晚报)

这些实用小砚在直播间上架后,马上就被抢购一空,令蔺涛刮目相看:“别人做的,卖得相当不错!”

他打心眼里为蔺霄麟的回归高兴。“有时候,一代人做不成的事情,需要几代人接力做下去。”他翻出手机,指着其中一张豆沙绿砚台的照片说,“因为火旺容易裂,澄泥砚要数豆沙绿、玫瑰紫最难出,别人今年就烧出来了。”

在我们面前,蔺霄麟也用“别人”指代蔺涛:“我和父亲走的是不一样的路线,我们互相尊重和欣赏对方的创作。”

不过,蔺霄麟的很多作品,都来自爷爷、父亲的启发,几代人间也有很多“交心”的时候。去年,一家互联网公司找到蔺霄麟,想跟他谈直播合作。对方说播一次,起码要准备一两万方砚台,但他们的出货量一年只能达到2000多方,合作没谈成,蔺霄麟也有些失落。

蔺涛告诉儿子,匠心手作没法和快销产品比,他们做绛州澄泥砚,为的是把这份传统手艺持续传承下去,“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初心”。

坚守的,不止是蔺家祖孙三代。

传承的精神,已深入新绛人的骨血。县里做澄泥砚的工匠,已发展了三四十人,其中有20多人已经深耕了20多年。

最早,这些人大部分是留守妇女。她们学历不高,做澄泥砚不仅为赚钱养家,还能提升自我价值。而现在,从事这一行的大学生越来越多。光雕刻工,就有一半以上是80、90后。

91年出生的王笑笑,是土生土长的新绛人,从小就对澄泥砚感兴趣,大学念的又是美术专业,已成为干了10多年的“老工匠”。我们在她的工牌上看到,她不仅是国家三级工艺品雕刻工,还是“三晋巧姐”。

在山西绛州澄泥砚研制有限公司里,有个长条桌专门摆放奖杯、奖牌和荣誉等。很多人每年都会去全国各地培训学习、参加技能比赛,不少人评上了高、中级技工。

扎根这座千年古县,一代又一代匠人们奉献着青春与热血,朝着他们认定的方向,坚定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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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们正在雕刻花纹。(图片来源钱江晚报)

创新路

只卖砚台,在当今时代多少有些脱节。

和蔺霄麟聊天时,这个年轻小伙有时会深深叹气,“身边的同学朋友知道澄泥砚的太少了。”

澄泥砚是个发展很慢的产业,就像澄泥发酵般漫长。比起动辄上千万、上亿的产业,匠人们往往辛苦一年,收益只有几十万。岁月变迁中,新绛人也在不断思索:怎么以更丰富的形式将澄泥砚传播出去?让更多人感受“文房四宝”的价值?

距县城20公里的泽掌镇光村,是绛州澄泥砚的主要生产基地。这里不仅有制作工坊,还建设了博物馆,展示历史文化古村的村史及古董。

“文化靠养,产业靠融,慢慢积累,着急是做不成的。”耳濡目染之下,村里不识字的农民都懂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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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窑。(图片来源钱江晚报)

可光靠情怀,喂养不了匠心。2022年,国家出台《关于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的意见》,指出到2025年,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取得重要进展,其中包括特色优势产业发展壮大,并提到“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融入县城建设”。

2009年,蔺涛拍下一块地,打造成绛州澄泥砚文化园,投入7000多万元,直到今年还在陆续装修。他和新绛县政府合作,将全县32家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关的文化企业都引进来,与山西文化深度结合,“抱团”与小县共谋发展。

走进文化园,小桥流水,亭转廊回。这个占地42亩的园区,以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划分不同功能区,除了澄泥砚,还有绛州木版年画、新绛石雕、玉雕、宫灯、面塑等,成为当地传统文化集中展销的平台。

这里的工匠们还创新了“一县一砚”系列。我们在展厅中看到,大大小小的澄泥砚约有100多种,比如新绛的龙兴宝塔砚、吕梁临县的碛口古镇砚、临汾吉县的壶口瀑布砚、朔州右玉的西口古道砚等,历时10年,他们为山西117个县(市、区)制作了专属澄泥砚。

如今,他们正进一步推出“游全国读历史”系列,要为全国的县城打造澄泥砚。

随着文化推广不断丰富,绛州澄泥砚近年来出产了“四大国粹”“五大名山”“十二生肖”等系列,新颖精美的设计,使不少产品都卖得脱销。最贵的一方“大师”龙砚,售价20多万元。

文化瑰宝,尤其需要知识产权的守护。今年4月,运城市场监管局(知识产权局)召集100多家企业开会,专门讲解了有关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的政策。蔺涛意识到,这是更加可喜的变化。

绛州澄泥砚的故事,只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个闪光切片。蔺涛曾做过一方舜吟南风砚,灵感来自舜帝为运城所作的《南风歌》:“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愿这股徐徐吹来的南风,能化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更强劲的生命力!(完)

作者/钱祎 金晨

来源: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