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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余了吗

1995年4月,国务院计划委员会里一位叫杨宜勇的官员,把一个名词说得比“通货膨胀”更可怕。这个词叫“失业”。

他发现,无论是当年的总理政府工作报告,还是计委的年度报告里,都没有提到过“失业率”。这令他费解。后来,他写了一份措辞尖锐的报告,并上呈给了部门领导。领导在5月10号作了批示:请规划司研究。

只不过,把“失业率”作为中央政府手上一个影响政策的指标:

还要等到一年以后。

但杨宜勇和几位同事早已研究了中国的失业问题,并获得了难以置信的结果:中国的失业问题远比政府估计的严重,不是520万人,而是数以亿计。

这中间包括城市里约2600万个职工,和乡村中1.8亿农业劳动力。对于这两类人,他们用了一个形容词:

多余的。

说到百分比,也根本不是当时政府公报中说的2.9%,而是25%。所有这些人,在当时统统叫做“隐性失业”,意思是名义上有事做,而实际上无所事事。统计把这些人隐蔽起来,可他们自己却无处藏身。

在当年,是没有“失业”这个词的,最多叫下岗。尽管经济学家厉以宁在三年前就把杨宜勇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但都是不便公开的。

计划委员会里的官员如此直言不讳地谈论失业:

这还是第一次。

当时,政府更愿意把这种情况叫做待业,理由是失去工作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柳暗花明。不过鸡汤是喂不饱肚皮的,现实是这些人平均待机的时间越来越长:1994年还是4个月,到 1995年就是7个月,其中一年“待业”12个月的,在广州有9%,在吉林有44%,在湖北有55%。

一年以前,每100个下岗者中,有70个人有机会重新工作,但现在劳动部的官员说,只有53人。好找工作的地方不多,几乎都是江浙这类私企多的省份。

当时中国社科院还出了份报告说,在1995年以前的十年里,有86%的中国人觉得生活变得更好了,仅有4%的人认为生活变差了。但从1994年起,认为“今不如昔”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后来不少学者和知识分子悟出了一个结论:

1995年是中国人生活道路上的一个分水岭。

一位记者在读了报告后也说,真的很想知道,1995 年我们的国家:

发生了什么?

那年发生的许多事都挺眼熟的。

国企改革本已出现突破的机会,可很多工人下岗;通胀被遏止了,新的麻烦是通缩;政府的统计报告说有600种商品供大于求,按现在的话叫产能过剩;关于腐败的案件突然增多,许多数字都是前所未有的;官员们对一些知名个体户的关心也多了不少,变态的热情和变态的冷漠,在官场同时泛滥了起来。

历史是个好东西,正面或侧面,都有值得记住的一面。

1

这一两个月,云南某高校文科学院的老莫身心都快崩溃了。他主要负责学生就业工作,天天夹在校领导和学生之间两头受气。

要完成学校指标,他得尽力帮这群学文科的孩子找到工作,这一两年都是倒数第一第二的就业率;想说服暂时就不了业的同学们签个就业协议或证明,也行不通。

这群孩子大多数都想考公,填了协议就会影响他们的应届毕业生身份。遇到学法的同学,老莫跟他们说多了:

对方还反过来给你讲法。

老莫说,大多数学生都选择三条路:考公、考研、考编。其实就两条路,进体制和进不去。失败了,就留在家再备考一年。

这部分学生的占比高到70%~80%,但能被录取的比例10%不到。他们还得和全国的985、211高校血拼,像老莫所在的高校学生,即便被录取,多数也只能去县乡级别的部门。

2022年发布的《新时代的中国青年》白皮书也印证了这个趋势。2003~2021年,全国高校毕业生读研比例持续上升、正式就业比例创新低、毕业去向落实率出现下滑:

待就业率有所回升。

2023年5月国家统计局数据也说,全国有600万待业青年,青年失业率达20.8%。其实财哥更想知道,又有多少中年人在待业。

老莫也感觉一年比一年难,今年有招聘意愿的企业更是少,大型招聘会都很难办起来。学校邀请企业来参加校招,对方直接说可以来帮他撑个场子,但人就不招了:

还想裁员呢。

不过老莫并不能闲下来,学院的就业率还得每天统计。学校层面,每天一通报,每周一通报。从情况来看,学校整体就业率有60%左右,有些比较好的理科专业,能达到百分之七八十。

学生的去向也很清晰,大多数是中小企业,央国企难进,得考,学生还反馈说企业的要求多。老莫说,企业要求肯定高,难不成是钱多活少领导傻:

你在想啥呢?

另一家民营企业的董事长老高最近也特别忙,忙着接待络绎不绝的各高校校长,听他们推介自己的学生。

听完之后,他就问自己这个世界怎么了,很多学生想的和企业想的,基本不搭调。

有些外形条件比较好的学生认为,毕业之后一个月工资应该拿七八千甚至上万,但市场行情其实就3000元左右。另外,他们还一般不考虑民企,除非是上千人的集团。而另一边,不少民企招不到合适的人。

也不是所有人都揣着不靠谱的想法,不少年轻人还是选择了更实际的路径,先就业后择业。

老莫告诉财哥,今年毕业的学生,因为疫情,有很多在家上了三年学。他们也对经济是个什么情况略知一二,对薪资也没什么要求:

能有个班上就不错了。

从去年开始,每年都去访企拓岗的老莫就发现,有些写字楼一到晚上,基本有一半都不亮灯了,今年更是人去楼空。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满为患,很热闹。几乎是同时,学校周边的大型超市也消失了好几个,甚至连银行都只剩ATM机。

擅长运营园区的李云杰今年也接到不少园区和写字楼业主的邀请,请他去把空置的房间给收了,能收多少就收多少。

一位在螺蛳湾做生意的朋友前两天也说,好多在这里多年的同行都走了,要么去东南亚,要么去迪拜:

昆明那么小,你快来看看。

2

青木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创业。

从大三那年开始,他的就业观就变了。因为擅长视频拍摄和想法多,他当时在一家民企里当企划总监,一个月能拿8000块的工资。

不过因为不想看老板脸色,加之不喜欢朝九晚五地上班,还是决定自己干。整个毕业季,他没有参加任何招聘会,但和同学们聊得不少。

他总结出部分同学难就业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是好高骛远,心理还脆弱,被拒绝一两次就自我怀疑;二是挑挑拣拣,对自己定位不清。其实就一句话,想就业:

要不有真才实学,要不就会人情世故。

两样都不具备就自然进退两难,然后变成了要么在家待业,要么慢慢找,反正就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在如今的叙事里,人们通常把这类人叫做45度青年。0度是躺平,90度是内卷,卷又卷不动、躺又躺不平的就是45度。

这个群体追求“60分万岁,多一分浪费”,在工作上不想垫底,也不想出风头。

2018年5月,日本NHK还推出过一个在中国深圳拍的纪录片《三和人才市场》。片子里描述了一群被称为“三和大神”的农民工,被现实教育后,放弃了在深圳赚钱致富的梦想。他们最典型的特征是,用日结的工资在三和周边过着“干一天玩三天”的生活,这很像东南亚和非洲的打工人。

这群神人拿自己的收入,和马爸爸比,和过高的房价比,最后集体幻灭:

活得像“平成废物”。

但中国大学生真正能躺下去的人并不多。中国社科院在去年做的另一项调查显示,在经济转型期,未就业的绝大部分人还是很努力,备考族占58.91%,求职族占32.75%,躺平族占比仅有8.34%。躺平的这部分学生普遍还有个特点:

人力资本状况更差,家庭背景更不好。

青木也觉得创业很难,不过所幸他所在的学校创业氛围一直比较浓厚,甚至还有专门的创业协会,加上学院领导和外面的前辈提携指点,这条路走得还算顺。

他告诉我,学校非常支持各类创业活动,一年孵化将近20个创业团队,几年下来也不少。

在政府的政策支持方面,他觉得挺不错的,唯一的压力来自于创业本身,得靠自己。学生创业不可避免会掉很多坑,比如因为心智不成熟,在面临商场上尔虞我诈的时候,就容易无所适从。

老莫也赞赏这种态度,人还是得勤快一点。他的学生们有些也在送外卖、送快递,一个月也能赚个四五千:

这总比找家里要钱好吧。

无论985、211,还是一般的学校,上岸也好,下海也好,都得先去做。

荣格说过,每个人都有两次生命,第一次是活给别人看的,第二次是活给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常常从四十岁开始:

在这之前都是做调研。

3

十多年前,张星粤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开始摆地摊了。那年头,他一天可以赚个千把块钱,感觉人生充满希望,电商也刚开始,到处都是发财的机会。现在他是一家集团的董事长。

他最近几年也时不时和一些大学生交流,发现很多人觉得摆地摊是件很Low的事,其中也有个原因是钱更难赚了,各行业卷到人人都没太多空间。他承认,如果放到现在:

自己不一定闯得出来。

另外,那些年很多人都是主动创业,而现在被动的比较多,尤其是35岁以上的中年人。同时,创业的人也肉眼可见的少了很多。

经济模式的转变、阶层固化等因素,都加大了创业的难度,不是靠吃苦就行,得更聪明地创业。也就是,每个创业者身上都得有核心的专业能力和技术门槛。

举个例子,就算开个奶茶店,现在都最好是加盟几个头部品牌,单干的生存几率越来越小。

当然,张星粤认为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比如在垂直领域做小而美,依然有可能成功。全国做不了就做昆明,昆明做不了就做其他区域,甚至街道、社区,只要愿意挖掘,都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这里首先需要摒弃一个心态,创业者别一来就讲未来要赚几个小目标,真是不知道要赚一个亿有多难,一年有10万以上的利润就算活下来了。财哥这么多年也只赚了两个“忆”,一个叫失忆,一个叫回忆:

我骄傲了吗?

创业者都是孤独的。

这一点,云南省青创会的朋友深有感触,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把大家都聚拢起来,一起干点事,一起整合下资源。

几年下来,有不少创业者都在这里找到了新的项目,甚至新的合伙人,在找银行贷款、税收筹划方面都比自己单打独斗靠谱了不少。

朋友告诉我,云南青创会与很多协会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里都是草根,都是一颗颗种子,相比其他已创业成功的企业,草根更需要一个平台。目前青创会在云南大部分县市都有布局,几千上万家企业:

散是满天星,聚是一团火。

他用9个字总结了下青创会的三个优势:组织化、实体化、公司化。

比如一年下来要搞100多场活动,有十万方的实体园区,还成立了集团,通过公司化运作服务企业,包括投资、孵化、助力出海等等。

创业者也是需要呵护的。

老杨经常去外省考察和学习,走完北上广深和江浙,他最大的感受还是政府与市场的亲疏远近,决定了一个地区的经济活力高低。市场化程度越高的地方,越不怎么感受得到政府的力量。

他曾跟沿海一家互联网公司聊过,老总说没见过什么领导,就算公司营收规模已经上百亿,就连区长都没来过企业。原因很简单,一是领导真没时间,二是公司所在的街区上市公司扎堆:

所以他们没什么事都不会来。

老总也曾想过要不要主动去找领导汇报汇报,但人家直接说,不需要找他们,他们也不需要来,公司正常纳税就行。

老杨和我说,云南可以学习学习。

上世纪90年代,崔健是公认的摇滚之王。但可能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无论他在台上多么躁动,但每次创作歌曲时,都会把自己放在家里一个类似于灵修的房间,盘腿而坐,背靠墙壁,面壁沉思。

有乐评人评价那时的崔健,越沉默,就越有力量。

所以你看,万物就是这么有趣,现在所经历的沉默和磨难,可能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但唯独不能躺,因为一躺下:

人就软了。

★老莫、老高、李云杰、青木、张星粤、老杨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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