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周燕 文/秋冬的果实
我有一个大姨，一个小舅。大姨嫁到了县城，婆家做小生意的，而我小舅是一名小学老师。
三姐弟中，我母亲的日子过得比较艰难。
母亲和父亲结婚的第二年，那时候姐姐刚5个月大，奶奶得了重病。
那时候叔叔刚结婚，两个姑姑婆家的条件也不太好，他们各有各的难处，都说帮不上忙。
这样一来，给奶奶治病的重担只能压在我父亲和母亲的身上。
本来家里还有些积蓄，为了给奶奶治病，让这个家变得一贫如洗。不仅花光积蓄，还欠了一些外债。
第二年，奶奶还是走了。但父亲说他不后悔，因为爷爷在他们小时候走了，是奶奶一个人把他们四兄妹给拉扯大的。为人父母可以为子女付出所有，反过来为人子女也该为父母尽心尽力 。
看着我们家日子过得艰难，外公外婆于心不忍，时不时地贴补一下。
外婆每次来都带点东西，有的时候是一小篮子鸡蛋，有的时候是一小袋刚收的玉米或者花生，有的时候是用红色袋子装着的一袋油渣。
外公最喜欢喝酒了，花生和油渣是他的下酒菜。花生是自己家种的，但油渣是花钱买肥肉回来炸的，这可是一道荤菜，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很让人稀罕。
父亲不好意思，自己作为女婿，没有本事孝顺岳父岳母也就算了，哪里总能要老人的东西。所以，他让外婆把油渣拿回去给外公下酒。
外婆却说:“你别跟我客气，人家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既然给我当了女婿就是我儿子。我总是盼着你们好的，眼下日子过得难一些不算什么。”
我四岁那年，母亲怀了三胎。她由于当时身体不好，妹妹早产，生出来只有2.8斤。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当时农村的条件也相对落后，天气又那么冷，可想而知照顾一个早产儿有多么困难。
外婆心疼母亲，心疼妹妹，于是拿了几套衣服常住我家。
半年后，妹妹的情况好些了，母亲自己能照顾，外婆家里也还有很多事，不得不回家了。
外婆临走时，看了看我和姐姐，朝我伸手，问我:“阿燕，你要不要去外婆家。 ”
我当时才4岁，哪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外婆很好，经常给我好吃的，我喜欢她。所以，我一听她那话，马上就点点头了。
母亲知道，那是外婆心疼她。姐姐那会儿7岁，不仅可以自理，还能帮忙干点活，而我才4岁，憨憨的，只懂吃喝，洗澡穿衣什么的，都还要人照顾呢。所以，外婆选了我。
外公兄弟姐妹6人，他排行老大，有3个弟弟，两个妹妹。
我7岁那年，有一天中午，四外叔祖在院子里劈柴，人突然倒下去，当场就走了。
四外叔祖是老来子，他是家里的老小，所以他家的孩子也是最小的。
他有3个子女，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在家族排行7，小女儿在家族排行9，儿子在家族排行12。
十二堂舅只比我大4岁，因为年龄相差不大，我平时和他玩得很好。
那年他才11岁，原来挺调皮的一个孩子，因为突然失去父亲，一下子变得沉默，放学后也不到外面玩了，躲在家里。
四外叔祖去世半年后，四外婆有一天一个人回娘家。
当时大家以为她只是平常的回娘家，可是去了一个多星期，人也没有回来。
家里没有大人，只有三个孩子，孩子们心里就着急了。
七姨不放心，骑着个自行车去她外婆家找四外婆。大早上出的门，到了下午太阳快要落山，她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七姨黑着一张脸，我外婆在路口碰到她，和她打招呼也不理。
我们正在吃晚饭的时候，十二堂舅突然来找外公外婆，他哭着说七姨从他们外婆家回来，一句话不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直不出来。
外公外婆马上放下饭碗，外公急匆匆出门，外婆拿湿毛巾给十二堂舅擦脸，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起去他家。
那天，外公外婆好说歹说一个多小时，七姨才把房门开了，而且一脸泪水。
七姨说她去她外婆家没找到她母亲，她外婆只和她说，让她在家里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七姨感觉不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预感四外婆不回来了。
外婆和她说:“你别担心，明天我去你外婆家一趟，事情总要问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外婆急匆匆出门。中午的时候，她回来了。
七姨的外婆和我外婆说四外祖走了，但四外婆还年轻，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外婆和她承诺，说以后会搭一把手一起照顾三个孩子。
外婆说现在三个孩子，一个16岁，一个13岁，一个11岁。再过几年，他们大了，四外婆就享福了。
可是，七姨的外婆说来说去，到后面就是说四外婆还年轻，还是要找个伴。
后来，四外婆还是没有回来，她改嫁了。她改嫁后，没有回来过一次看几个孩子。
外婆也知道四外婆改嫁在哪个村子，那个村子在县城的边上，离我们这里很远，有二十几公里 。
之后，七姨九姨还有十二舅再也不提起四外婆，亲戚朋友也不再说起这个人。
他们家没有大人，自己倒会做饭，会插秧割稻谷，可是，他们不会抛肥，不会杀虫，不会管理田地，许多的事情都需要人带。而且，他们还要上学。
还有一点，读书要学费，住校要生活费。
外公叫了其他兄弟姐妹来商量事情，看怎么办？希望大家多帮衬这几个侄子侄女。
外公的两个妹妹意思说她们已经外嫁了，娘家的事情还是靠几个哥哥，她们给不了什么意见。
二外公说他家条件一般，住的还是老房子，刮风下雨得拿盆子接雨水，自己还想着怎么赚钱盖新房子呢。
三外公说他虽然盖了两层新房子，但自己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有两个孙子要养，小儿子没结婚，小女儿还在上学。
外公看了看自己的这几个兄弟姐妹，叹了一口气，但没有说什么。
等这些人走了之后，外公和外婆说:“他们几个不管，我可是要管的，这是我亲亲的侄子侄女。我四弟走了，我得帮他看着几个孩子。”
“你要是有意见，在家里怎么骂我，怎么摆脸色给我看都行。但不能当着那几个孩子的面骂我，也不能摆脸色给他们看。”
“现在这几个孩子，正是最敏感的时候，你没看到他们话越来越少了吗？尤其是十二这个孩子，和以前相比简直就是变了一个样。”
外婆瞪着外公说:“你这个老头子，我什么时候说不同意你管那几个孩子了？真是胡说八道，我有那么狠心吗？”
外公赶紧解释道:“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怕你心里不舒服，先提前说吗？”
“呵呵，你这个老婆子都嫁给我几十年了，你什么样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这人可善良了，有一颗热心肠，看不得人受苦。”
“村里的老人有什么事情，你都帮上一把，何况那几个孩子是我们的亲侄子亲侄女，你没有理由不帮。”
外公外婆把十二堂舅家的田地接收过来，留下部分吃的，剩下的都卖了，钱给几个孩子存下来。
七姨初中毕业去读高中，要住校。外公外婆让九姨和十二舅搬来家里住。
十二舅和我表弟一个房间，九姨跟我住一块。七姨放假回来，我们就三个人睡一张床。
七姨没有考上大学，她高中毕业后去了省城的工厂打工。
九姨考上了大学，不过是二本。
别人和外公外婆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上完高中已经很不错了，你就让她去打工挣钱吧。还有个十二读书呢，她做姐姐的，也该出一份力。”
“'再说，你们都这个岁数了，挣钱也不容易，还有孙子孙女呢，又养着外孙女。”
外婆却说:“女孩子怎么了？她考上了，我们就要送她去读。等以后十二考上了，我们也送他去读书。这是我们亲侄子亲侄女，只要我们能管一天就要管，要看着他们成家立业。”
有个奶奶表情讪讪的，她说:“我这也是为你们好，才说两句，你要不爱听就算了。”
两年后，十二堂舅也考上了大学，他考上的是重点大学，是村子里的头一份。
外公外婆引以为傲，实在是太高兴，他们把家里的猪宰了一头，买了很多菜，请亲戚朋友来庆祝。
有些关系比较亲近的亲戚朋友送了一些礼，有钱有物，能带上的东西，外婆都给十二堂舅给带上了。收到的礼金，也全都给了十二堂舅。
十二堂舅拒绝，因为这些礼以后要外公外婆还回去的，所以他觉得不能要。
可外婆和他说:“这是那些长辈给你的心意，你就拿着。还礼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有我和你大伯呢。你这年纪，只管好好读书，其他的不用管。”
十二堂舅很懂事，虽然外公外婆给够学费和生活费，但他去外省上大学之后，还是利用空闲时间去做兼职赚一些钱。
十二堂舅大学毕业后又读了硕士，硕士毕业后，他回省城一所500强企业上班。
他们姐弟三人的婚事，也都是我外公外婆出面，帮忙办的。
七姨和九姨结婚后，每年都有回来看望我外公外婆，从来不空手，大包小包的。
虽然她们也有给二外公三外公家买一些东西，但和给我外公外婆买的不能比。
而且，我外婆有一年过寿时，七姨给外婆送了一双金耳环，九姨送了一个金镯子。
我外公腰不好，十二堂舅带他去省城医院看，还给他买了按摩椅。
二外婆和三外婆有些不高兴，在村口那颗大树底下跟别人说同样都是伯伯伯母，这几个侄子侄女对他们却不一样，太厚此薄彼了。
有的人说确实是那样，七姨和九姨给二外婆他们的礼有些轻了，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最亲的长辈。
也有些人看不过去的，直接呛声:“你们也不要眼热你们大哥大嫂，那是他们该得的。”
“当时那几个孩子还小，你们这几个做伯伯伯母的，也没有伸一把手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是不是这个理。”
其他人附和，说起以前一些事。二外婆三外婆说不过他们，也是要脸皮的，赶紧找个借口离开。
那些年，十二堂舅每个月给我外公外婆1000块钱的生活费。
外公外婆说自己家有田有地，基本上自给自足，花不了几个钱。他们说十二堂舅在省城工作，虽然赚的多，但花销的也多，压力也不小。所以，拒绝要十二堂舅的钱。
可十二堂舅硬要给，他说:“在农村怎么不用花钱？买鱼买肉，人情往来，这些不是都要钱吗？侄子孝敬你们的，你们安心拿着。放心，我过得很好，赚的钱可不少，没啥压力。”
外公外婆虽然接受了十二堂舅给的生活费，但他们也没有大手大脚花钱。把那些钱存起来，春节十二堂舅一家三口回来时，大人小孩都有红包，给得厚厚的。
前年5月份，外公走了，他是在睡梦中走的。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为了不吵到对方，一人住一个屋。
外婆说昨晚上的时候，外公还好好的，还和她说了不少话 。
第二天，外婆做好早餐，外公都没有起来，以往这个时候早就起来了。她喊了几声没有动静，到屋里找外公，才发现外公走了。
大家得知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外婆让我们不要太伤心了，毕竟外公已经有这个岁数了 。她说外公走的很安详，这样挺好，没有病痛。
七姨和九姨哭得非常伤心，十二舅虽然没哭出声音，但眼睛红红的，一脸憔悴。
亲戚朋友说他们是真的伤心，好像自己的父亲去世一样。
办完外公的后事，大家都不放心外婆一个人在家生活。
我亲舅舅四十几岁因病去世，表弟在外省成家立业后，舅妈为了照顾孙子孙女，早些年，已经搬去一起生活了，好几年都没回老家了。
这次外公去世，他们一家子才回来。
大姨和我母亲商量，以后她们两姐妹一起赡养外婆，从我母亲这里轮起，半年一次。
于是，办完外公的后事之后，母亲把外婆接到家里。
父亲和外婆说:“妈，以前您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就是您的儿子。所以，您可别拘束，把这当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听了父亲这番话，外婆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些笑容。自从外公去世后，她一直很难过。
从这之后，外婆安心在我们家住下来，父亲母亲精心伺候着她。
外婆来我家住的第8天，十二堂舅突然来了，事前没有打一声招呼。
我母亲和外婆以为他是有什么事，外婆还很担心。
十二堂舅笑着说他这趟专门回来接外婆去他家养老的，他家里已经买了新的适合老人家睡的床，床单被罩等用品，什么都准备好了。之所以这时候才回来，是因为前几天公司有事，有些工作堆积了，要处理。
外婆看到十二堂舅的一番孝心，她很欣慰，但还是拒绝了。
她说:“你有心了，不过我住惯农村了，去大城市可不习惯。”
十二堂舅说:“您都没去过，怎么就说住不习惯？要是住不习惯，到时候我再送您回来，不用担心。”
外婆再想说点什么，十二堂舅直接打断她说:“伯娘，以前大伯还在的时候，您和他都说我们要上班，孩子还小，不愿意去打扰我们，我也一直没有机会陪在你们身边尽尽孝。”
“现在大伯走了，说实在的，我心里有很多遗憾。这些年，虽然我一直称呼你们伯伯伯娘，但我内心里面一直把你俩当做自己的父母。”
“我就是您的儿子，大伯走了，我给您养老，给您当依靠。我家就是您家，您放心，我媳妇好着呢，她说她要和我一起孝顺您。”
十二堂舅这一番推胸置腹的话让父亲红了眼眶，也让外婆和母亲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母亲帮外婆擦干泪水，外婆笑着和十二堂舅说:“那我去你那里住几天，要是不习惯，你得把我送回你姐这里啊。”
十二堂舅笑着保证说:“都听您的。”
现在外婆在十二堂舅那里住了几年了，她过得很好，每天晚上吃完饭，十二堂舅和舅妈两口子陪着她去外面散步。
还有，省城的医疗条件比农村好，外婆有点什么不舒服，十二堂舅送她医院，得到及时的治疗。
外婆和我母亲打电话说:“你十二堂弟和他媳妇对我很好，很孝顺，侄子跟儿子一样，我啊，享到他们的福了。”
我觉得外婆是个善良的人，她值得所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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