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寻找筷子街红色往事的时候,闪耀着光芒的红色基因分外耀眼。方圆不过数公里的筷子街,我们在筷子街人民路九巷3号,通过一份尘封多年的手稿,发现了继邓禹之后,另一位同样毕业于延安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的革命先烈——陈肃立。
陈肃立是三水金本洲头村人,生前长期从事地下工作,在敌占区团结“捞家”、化解宗族械斗、领导赈灾重建,为革命事业作出了不朽功勋。不过,由于地下工作的特殊性,陈肃立的事迹一度鲜为人知。他留给人们最深印象的是这么一幕:1945年2月27日,在西江畔金利圩外的一个渡口,陈肃立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并押至附近一个荒坡,数声枪响后,这名年仅39岁的男子倒在一片血泊里。
人民路九巷三号,陈肃立后人曾在此居住。西宣供图
但是,时间过去将近80年,追寻真相的步伐却从未停止。当年的陈肃立,他因何牺牲?他生前又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斗争?最近,随着一份与之有关的手稿被发现,加上陈肃立后人的各方求证,这个谜底得以揭晓。
手稿的作者名叫陈焕,是陈肃立的儿子。20世纪30年代起,陈焕曾跟随陈肃立做地下工作,后成为中共领导的南三独立大队的一名战士。手稿内容,追忆的就是其父亲与三水革命斗争事业相关的事迹。
获悉此情况后,记者联系上陈肃立的后人陈敏儿,最终以陈焕手稿、陈肃立战友追述,以及同中国共产党三水历史有关记载相互佐证,将这位秘密从事地下工作长达7年的孤胆英雄的革命斗争事迹加以还原,作为对革命先烈的致意。
手稿打开,时间随之回溯,故事从那个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说起……
毕业于延安抗日军政大学
这份手稿写于20世纪90年代,多达50多页。作者陈焕是陈肃立的儿子。撰写此稿的时候,陈焕已经60多岁。20世纪30年代起,陈焕曾跟随父亲做地下工作,后成为中共领导的南三独立大队的一名战士。
陈焕手稿。受访者供图
正是这一份“上阵父子兵”的特殊情感,促使陈焕在晚年撰写了父亲的生平。但陈焕的手稿在其去世后一段时间也几乎无人知晓,2年前,他的女儿陈敏儿整理先辈遗物时,才发现这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陈敏儿向记者打开了一个铁盒子,里边装着她父亲的几枚纪念勋章、一份手稿以及一张已经发黄的毕业证书。毕业证书的左页印着数行笔力苍劲的大字:“勇敢、坚定、沉着。向斗争中学习。为民族解放事业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落款人为毛泽东。右页则印着以下内容:“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第四期第二大队第一队学员陈肃立学习期满,经本校考察,学习成绩尚属合格,准予毕业,特发给毕业证书。”该证书签发时间为1938年8月1日。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爆发,1938年10月,广州、三水先后沦陷,一批中共党员临危受命,赴三水开展抗日救亡工作。其中,就有刚从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毕业的陈肃立。
据三水区委党史研究室编撰的《三水革命英烈(第一辑)》所载,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三水成为半沦陷区,随着战争的发展,在北部的芦苞—乐平一带,中共成功开辟了抗日根据地——横跨南海、三水两县七个乡的南三乡政建设委员会;城区一带为侵华日军所占领,西江西岸则为国民党控制区。而陈肃立的主要活动区域就是在他的家乡一带,当时被侵华日军扶植的伪军所占领。
三水区委党史研究室相关负责人还告诉记者,陈肃立是早期中国共产党三水历史上留有名迹、值得书写的一位革命先烈,但是,由于他主要在敌占区从事地下工作,陈肃立牺牲后,有关他的事迹的记载并不多。这份手稿的出现,有助于丰满陈肃立烈士的形象,也弥补了中国共产党三水历史的这一部分空白。
“这与当时三水的革命斗争形势有一定关系。”该负责人告诉记者,1949年以前的革命斗争史主要靠老同志口述,但经过残酷的斗争洗礼,在敌占区、国统区开展秘密工作的特殊性,以及当年的知情者、幸存者相对较少,加上一部分党员如陈肃立牺牲得早,他们的事迹大多随之湮灭于历史长河。
孤胆英雄潜伏作战
共产党人的斗争精神、斗争本领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在一次次血与火的洗礼中成长、成熟起来。
陈肃立。受访者供图
据陈焕追述,1939年1月,陈肃立受组织派遣,打入第七战区挺进第四纵队(以下简称“挺四”),他干练率直,很快得到该纵队司令伍观祺的信任。在“挺四”期间,陈肃立发展了政训室干事陈更入党,推荐进步青年刘芳普到进步刊物《新生报》工作。1940年2~3月,他还协助暴露身份的党员转移。
陈焕写道:“1940年5月以后,中共三水地方党组织响应‘到敌人后方去搞武装斗争’的号召,前仆后继到敌占区开展抗日救亡运动。冯燊、陈肃立从大塘镇、芦苞镇越过敌人封锁线到三水、南海一带的敌占区。次年,在南海小塘创办了‘福昌茶粉店’,在敌占区打下秘密活动的楔子。 ”
随后,陈肃立回到家乡开展工作。当时,侵华日军为控制西江东岸的占领区,配置了大量兵力,还安插了不少密侦人员;与此同时,溃退至西江对岸的国民党军队也派出特务组织回到西江东岸活动,陈肃立抓住这个有利契机,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将共产党人的斗争技巧发挥到极致。
当时,侵华日军在陈肃立家乡附近的镇南新圩高岗上修筑了牢固的军事据点,据点周边是“十室九空,炊烟几绝”的荒村,陈肃立决定把工作重点放在白坭金竹村和西南街道洲边村。那里有一支可以争取和发展的力量——“捞家”,即半盗贼性质的群体。
陈敏儿解释,历史上,金竹、洲边两村的村民,大多是地方大族,人口多,枪械多,而且毗邻南海丹灶、横江民乐,兼之这一带水路纵横、地形复杂,是“捞家”聚集的地盘,也是中共领导的“广游二支队”活动的地方。陈肃立靠着党组织和游击队的支持,利用早年的人脉,同地方实力派人物陆昌联、李定平等建立起交情,一方面帮助他们了解抗日战争的实况和发展趋势;另一方面,在取得他们的支持后,陈肃立进一步展开同附近各村实力派人物的接触,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进一步扩大。
“他应该是一个很有江湖气和人格魅力的人,跟三教九流都能交上朋友。”陈敏儿说。陈肃立借助“捞家”打击汉奸恶霸的气焰,限制特务和维持会的活动。
在那段时期,陈肃立还做了几件很得民心的事。当时,李教传作为国民党在西区名义上的区长,却毫无群众基础,其有效管辖范围仅在白坭圩一带,不甘心的李教传多次挑动地方上的宗族矛盾来从中渔利。一次,李教传纠集打手及受其蒙蔽的天湖村村民向竹山村发起袭击;又有一次,李教传意图挑起洲边村与官员村的械斗。陈肃立对此洞若观火,及时联合各方实力派人物,向村民痛陈利弊,大力消弭矛盾纠纷。
到1944年夏,西江洪水暴涨,堤围崩溃、村落被毁、人民流离失所,土匪恶霸却趁火打劫。陈肃立联络地方实力派人物,寻求他们的支持。最终,他借来枪械组织乡民联防自卫,当洪水退后,各乡派出代表在金本圩召开复堤筹备委员会,一致推举陈肃立为总指挥。此后,陈肃立昼夜督战,带领乡民积极修筑堤围,做好灾后重建。
短短几年,陈肃立在各方势力之间巧妙腾挪,他善于团结“捞家”,勇于化解械斗,组织起有效的灾后重建,在敌占区宣传了党的进步思想,播下了一颗颗红色的种子。
为了信仰奉献一生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牺牲多年了,他当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因为什么而牺牲的?”从发现父亲的手稿开始,陈敏儿心中就存了一个念想:还原爷爷的事迹,勾勒爷爷的形象。后来,她寻访父辈的老战友,到省市各级党史研究室查阅求证,在其努力下,陈肃立的形象日益丰满。
在陈敏儿的努力下,陈肃立的事迹最终得到还原。受访者供图
1982年,时任广东省外贸局副局长刘顺联在病榻上的一份革命事迹口述稿,为陈敏儿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刘顺联原名刘仲元,三水河口人,他追忆这位曾经比肩前行的战友、挚友:
“他思想进步,我大哥刘仲尧是他的好朋友,他俩经常通过出墙报、开展文艺活动来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常常到我们三水中学学生宿舍演讲,讲述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故事,讲‘西安事变’的真相,宣传抗日要依靠中共的领导,还把许多进步书刊介绍给我,这给我很大的教育和启发。”
“一九三八年七月,我读完初中,他给我来信,要我马上到延安‘抗大’去,并给我附上介绍信,介绍给当时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的主要负责人罗炳辉和董必武。我在延安学习期间,他从广东来信告诉我,他已返回家乡投身抗日斗争。”在陈肃立的影响下,刘顺联奔赴延安追寻真理,又随八路军一二九师开赴太行山区抗日前线。
“他有学识,更有自己的志向,但是,在那个时代,他为什么选择信仰共产主义,为什么会走上革命的道路?”如今,陈敏儿也到了父亲陈焕当年写下这份手稿的年纪,她好像体会到父亲的心情,越加希望勾勒陈肃立的一生:
早年,陈肃立在同乡陆兰清麾下当文书,陆兰清是同盟会会员,曾追随孙中山,也许那时候起,陈肃立心中就埋下了一颗救国救民的种子。到1924年第一次国共合作,年仅18岁的陈肃立与陆伟昌、邓熙农等人投身农民运动。
1928年~1930年期间,陈肃立远赴新加坡,从那时候起服膺于马克思主义。此后数年,陈肃立返回家乡兴办义学,组织青年编演话剧、开展演讲,宣传进步思想。1937年9月,陈肃立由党组织派往延安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学习,一年后,他受组织派遣返回家乡开展抗日救亡工作。
“从1937年起,我爸爸就跟着我爷爷一起‘闹革命’,当时爸爸才15岁。”陈敏儿告诉记者,一直到1942年,陈焕才离开父亲,加入活跃在南海、三水一带的游击队。
陈敏儿所述与中国共产党三水历史有关记载吻合。1939年9月,中共西江特委决定成立中共三水县工委,在芦苞、乐平、南边一带都有地下党员开展工作,并逐渐在南海、三水交界的官窑、源潭、大旗头村等地秘密发展武装力量,组建抗日队伍。
到1944年7月,南番中顺游击区指挥部把南海抗日独立中队扩编为南三大队。同一时间,根据革命斗争的需要,在三水西区活动的党员,或奉命调往西江地区,或调入南三大队,唯独陈肃立留守三水西区,继续从事艰苦的地下活动。
1945年2月15日,南三大队为减少非战斗人员的伤亡,安排陈焕将8名女政工队员带到西区,由陈肃立安排隐蔽。不幸的是,由于前一年西江洪水,陈肃立家中并无余粮,2月25日,陈肃立独自到西江对岸的金利圩买粮。对陈肃立怀恨已久的李教传获知这一消息,指派爪牙伺机逮捕并将陈肃立押解至一处荒坡上杀害。
祖父的事迹,父亲的手迹,让陈敏儿时常陷入思索。
陈敏儿给记者讲述了一个细节:陈肃立被杀害后,当地乡民无畏反动势力的威胁,自发给陈肃立家人通风报信并将陈肃立的遗体收殓,还协助陈焕将8名女政工队员隐蔽和转移。
在给记者讲述往事的同时,陈敏儿其实也在慢慢解开心中的疑问:“1944年夏,爷爷正以复堤筹备委员会总指挥的身份带领乡民灾后重建,他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了转移的机会?如果他畏难怕险,又怎么会独自一人留守西区?如果他稍稍从中渔利,家中又怎会出现粮食不足的情况?又怎么会发生后来被杀害的一幕?”
将这一份珍贵手稿合上的时候,陈敏儿的答案已经跃然纸上:为什么他会知难而上,奋不顾身?只不过因为他的心中有一份坚守,他忠于自己的选择和信仰。陈肃立,不过是跟同时代的许多仁人志士一样,为救国救民的朴素愿望、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而奉献自己一生。
文/ 佛山市新闻传媒中心记者杨立韵 通讯员三宣、西宣
图/ 受访者、西宣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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