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昆德拉的文学偶像、与卡夫卡齐名的"中欧四杰"之一赫尔曼·布洛赫的长篇小说成名之作《梦游人》由浙江文艺出版社·KEY-可以文化重磅推出。本书由德语原文直接翻译,是中文世界首部德语直译本,更收录多幅布洛赫罕见珍贵的手稿、旧照。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梦游人》,

【德】赫尔曼·布洛赫 著,

黄勇 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梦游人》是布洛赫首部长篇小说,被誉为"继《尤利西斯》之后不朽的杰作"。小说聚焦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欧洲三十年的动荡岁月,以三部曲的形式塑造了三代"梦游人"。梦游人行走在清醒与深眠、现实与梦境之间,是社会价值持续崩溃的时代人们精神境况的浓缩。

"乔伊斯之后欧洲最伟大的小说家"

乔治·斯坦纳曾说:"布洛赫是乔伊斯之后欧洲最伟大的小说家。"奥地利作家赫尔曼·布洛赫确是欧洲当之无愧的现代文学巨匠。米兰·昆德拉将他奉为致敬一生的文学偶像,曾说:"布洛赫,他的照片就放在我工作的台子上,他朝我微笑,嘴里叼着烟斗。"汉娜·阿伦特更是撰文无数,向整个英语世界倾情引荐这位她心目中"20世纪的伟大小说家"。此外,他还是与茨威格共命运的知心好友,是为数不多与托马斯·曼保持书信往来的文学友人。

1886年,布洛赫生于维也纳一个犹太纺织商家庭。在成长过程中,布洛赫展现出迷人的全面智识:他接手了家族纺织生意,钻研纺织机的改良,获得专利;同时,他也对哲学、文学有高度热情,笔耕不辍,活跃于维也纳知识分子圈。1927年,年近四十的布洛赫毅然选择放弃工厂,进入维也纳大学学习数学和哲学,并在同一时期转向文学创作。四十五岁,他向世界奉上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梦游人》,一举成名。

在《梦游人》中,布洛赫展现出他对时代的焦灼关注,并自此开始了摹写20世纪欧洲社会的文学之路,陆续写下《着魔》《无罪者》《维吉尔之死》等作品。因对现实的披露,他的作品一度在德国成为禁书。1938年,布洛赫受纳粹迫害入狱,后在国际文学同仁的全力营救下开始流亡。晚年,布洛赫再度跨界,转向哲学、社会政治学甚至心理学,希望能给混乱的世界一个答案。1950年,布洛赫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却在一年之后因心脏病不幸去世。

谈及布洛赫的创作,阿伦特曾精准评价道:"他的写作处于不可挽回的过去和还未到来的未来之间。"在布洛赫的文字背后,是一片他竭力填补的时代空洞。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梦游人》之

《1888年:帕瑟诺或浪漫主义》

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的伟大范本

《梦游人》由《1888年:帕瑟诺或浪漫主义》《1903年:艾施或无政府主义》《1918年:胡桂瑙或现实主义》三部曲组成,分别塑造了贵族军官帕瑟诺、会计艾施、逃兵胡桂瑙三代典型的"梦游人"形象。小说中,军官帕瑟诺徘徊在传统与现代的十字路口,深陷不确定性的恐惧,不知何去何从;会计艾施徒劳地渴望拯救价值颠倒的世界,却最终发现自己本就是价值崩溃的一部分;逃兵胡桂瑙则一路招摇撞骗,与混乱、失序的时代同流合污。布洛赫以如此三种代表人物展现了人在面对价值贬值时代的三类可能性——迷茫无助、徒劳挣扎、同流合污,呈现了世纪之交欧洲思想变革的三个阶段。

昆德拉评价道,这是一部描述欧洲文明价值逐步崩溃过程的作品;托马斯·曼也说,《梦游人》是一部令人钦佩的作品。《梦游人》的确是这样一部深植于时代的巨著。小说出版的1931年,正值欧洲经济大萧条、德奥政局风云变幻之际。布洛赫用宏大的篇幅,波澜壮阔地描绘了工业文明对欧洲封建社会的冲击,金融危机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对欧洲人民的影响。工业文明、经济危机、第一次世界大战,社会巨变冲击着变革时代下的每一个"梦游人"。

而在小说技法上,《梦游人》更是一部公认的比肩《尤利西斯》的现代主义文学代表之作。布洛赫在小说中糅合多种文体,形成一种独特的复调特性,改变了欧洲小说传统的叙事模式,以一部《梦游人》完成了对传统小说形式的深刻变革。尤其是小说的第三部,布洛赫融入了诗歌、哲学论述、商业信函、报刊文章等多种文体,形成了一种艺术技法难度极高的复调性,对后世文学创作影响颇深。正如昆德拉所说:"《梦游人》预示了小说未来的可能性。"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梦游人》之

《1903年:艾施或无政府主义》

>>内文选读:

胡桂瑙的祖辈,在孔代亲王的大军于1682年占领阿尔萨斯地区之前,很可能姓哈格瑙。从言谈举止上来看,胡桂瑙完全就是个普通的阿勒曼尼人,他长得矮胖壮实,年纪轻轻就戴起了眼镜,或者更确切地说,从他在施莱特镇商业学校上学的第一天起,就戴起了眼镜。到战争爆发时,他快三十岁了,无论是容貌还是举止,都已褪去了所有的青涩痕迹。他在巴登和符腾堡地区做生意,一部分是以他父亲安德烈·胡桂瑙经营的阿尔萨斯科尔马纺织品公司的分店形式,一部分则是自担风险,做起阿尔萨斯地区的工厂代理生意,把各个工厂的产品放到那个分店里销售。在行业圈子里,他素来以有抱负、慎言行、讲信用而出名,是个响当当的生意人。

毫无疑问,以他的商业头脑,他应该去走私,发战争财,而不是去学什么作战本领。可当军方于1917年完全无视他高度近视这一事实,征召他入伍时,他却毫无异议地答应了。虽然在富尔达接受培训期间,他仍然抽空做做这个或那个烟草生意,但也很快就罢手不做了。这也不全是因为军务繁重,让他对其他事情都有心无力,或者没了兴趣。原因很简单,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感觉简直太好了,这让他想起遥远的学生时代。威廉·胡桂瑙同学仍然记得,当时在施莱特镇学校的毕业典礼上,校长深情激昂地宣布: 这些拥有商业抱负的年轻人即将毕业离校,体验生活的艰辛,体验生活的不易;虽然之前他们都表现得很好,但为了接受新的教育,他们不得不再次放弃这种生活。于是,他又陷入了一整套经过这么多年早就忘得精光的义务之中: 他像小学生一样,被人高声呵斥,就连上厕所也跟少年时代一样;食物又成为大家的关注重点,而人人参与的致敬仪式和对抗比赛,让这一切都变得非常幼稚可笑。此外,他被安置在一栋教学大楼里,入睡前可以看到头顶上方两排罩着绿白双色灯罩的电灯,以及留在教室里的一块黑板。所有这一切都把战争时期和青年时期混在一起,成为一个无法分开的整体,甚至当整个兵营终于开赴前线,唱着傻气可笑的歌曲,装饰着小旗,住在科隆和列日比利时列日省省会的简易营房里时,轻步兵胡桂瑙仍然无法摆脱这是一次学生郊游的想法。

一天晚上,他们连队被调往前线。这是一个开挖了战壕的阵地,他们必须通过一条条长长的加固交通壕摸到这里。掩体里面脏得要命,地面上到处都是干的和刚吐的烟草唾沫,墙上尿痕斑斑,一股臭味,分不清是人尿还是死尸散发出的。胡桂瑙太累了,无论是看到的还是闻到的,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当他们一个接一个慢腾腾地走过战壕时,他们可能都有一种离开了战友和连队保护的感觉。即使他们对满眼皆是污浊肮脏的环境变得毫无感觉,即使他们并不缺乏想要驱除死亡气息和腐烂恶臭的文明习惯,即使这种抑制恶心的感觉无疑是体现英雄气概的第一步——由此与爱情产生一种奇怪的联系——即使他们中的某些人在多年的战争中已经习惯了这种恐怖的环境,即使他们发着牢骚、开着玩笑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可他们全都知道,每个受命来此之人,都是孤独之人,他们将孤独地活或是孤独地死在无法抵抗的毫无意义之中,一场他们无法理解或者最多只能骂一句"该死"的愚蠢的战争之中。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梦游人》之

《1918年:胡桂瑙或现实主义》

当时,各参谋总部纷纷报告说,佛兰德斯西欧历史地区名,位于今比利时西部、法国西北部和荷兰南部,是一战时期的主要战场。一带安静无比,就连刚刚换防的连队也向他们保证,那里没有任何敌情。可天刚黑,双方的大炮就开始一顿乱射,隆隆炮声大得足以将这些新兵全都从睡梦中惊醒。胡桂瑙坐在木板床上,肚子隐隐作痛,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浑身打战,牙齿咯咯作响。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有一个更是号啕大哭起来。老兵们当然会哈哈大笑: 他们很快就会习惯的,这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炮兵连每天晚上都会来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老兵们也不再继续安慰这些胆小鬼们,没几分钟就又鼾声一片了。

胡桂瑙很想抱怨一番: 这一切跟事先说好的完全不一样。他心情糟糕,脸色苍白,渴望自由呼吸,所以在感觉到膝盖抖得不那么厉害时,他便拖着麻木的双腿慢慢走到掩体入口,蹲坐在一个箱子上,茫然地盯着漫天烟火。他的眼前一再浮现出一个画面:有一个人举着一只手,被炸飞到天上的橙色云层中。然后,他想起了科尔马,想起有一次他们全班去参观博物馆,听了些无聊的讲解。但有一张画像,就像圣坛一样放在正中,让他感到十分害怕——那是《耶稣受难像》。他讨厌《耶稣受难像》。几年前,有一次他去拜访两个客户,中间有个星期日他在纽伦堡实在无事可干,于是便去参观了刑讯室。这很有趣!那里也有大量的画像照片。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可以看到有个男人被链子绑在一张木板床上,他——就像照片介绍的那样——曾用匕首将萨克森地区的一名牧师连捅数刀,致其死亡。他这时躺在这张木板床上,等着接受车裂之刑。至于车裂的过程,人们可以在其他展品中深入了解。这人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好人模样,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刺死牧师并被处以车裂之刑,正如胡桂瑙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要在这里强忍着扑鼻的尸臭,睡在木板床上一样。毫无疑问,这个男人一定也腹痛如绞,因锁链加身而浑身污秽不堪。胡桂瑙啐了口唾沫,骂道:"该死的!"

就这样,胡桂瑙像个哨岗一样坐在掩体的入口处。他把头靠在一根柱子上,立起大衣领子,他不再觉得寒冷,他没有睡着,他也没有醒着。刑讯室和掩体越发沉入那幅格吕内瓦尔德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德国文艺复兴变革时期坚持哥特式绘画的最后代表。的圣坛作品绚烂而又略显肮脏的色彩之中。外面的炮弹和照明弹像闪电一般划破夜空,在那橙色光芒之中,光秃秃的树木举着残枝败叶对着夜空,一个男人一手高举着,轻轻地飘到光芒闪耀的苍穹之中。

当天刚破晓,洒下一片寒冷似冰、沉重似铅的光芒时,胡桂瑙看到,战壕边上有一束小草和一些去年存活下来的雏菊。他爬出来后就离开了这里。他知道,躲在这里很容易挨英军的枪子儿,而且德军岗哨也会给自己带来很大麻烦。这个世界仿佛位于真空容器之中——胡桂瑙不禁想起那种有钟形玻璃盖的乳酪盘来——这个世界是苍白的、生蛆的、死绝的,它的寂静牢不可破。

(节选自第三部:《1918年:胡桂瑙或现实主义》)

作者:王希铭

文:王希铭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