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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集《后山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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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IC供图

余秀华来了。

6月28日到7月2日,带着暌违8年的最新诗集《后山开花》,余秀华马不停蹄地在广州、深圳、佛山的阅读空间出席了5场分享会,以满足各地粉丝见面的心愿,也成为媒体竞相追逐的盛景。

从十年前传遍网络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到近期与完颜慧德的“思想交锋”,这位女诗人仿佛自带流量体质,所到之处皆人气爆棚。

爱情、婚姻、男人、女人、亲子、成长……人们像对着深夜电台或树洞邮筒一样敞开心扉,而余秀华更像是站在擂台上,尽可能耐心地“见招拆招”,每有警语和意外之句。其间,南都、N视频记者专访了余秀华。她认为,不敢去爱的人,是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弱者。谈到《后山开花》的书名,她说,开什么花都可以,越多越好。

 “只回应些茶余饭后男欢女爱 秀不了她的华”

6月29日下午,在广州购书中心的休息室里,南都记者见到了余秀华。

她和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刚刚从深圳赶来活动现场,午饭被压缩成了一顿盒饭简餐。这天的分享会,她穿了一条纯白的雪纺纱裙,前襟饰有白色的奶油边,腰间蕾丝带上点缀着小花。

一旦开始交谈,她独特的表达方式,瞬间掌控住全场的注意力。

在周末的书城,这种鸦雀无声、聚精会神的聆听,是令人惊讶的。余秀华的每个观点,穿过她努力克服的口齿不清、麦克风的电子变音、空间里的回声,最后弹无虚发地打进了观众的耳朵里,即刻炸出满场的欢笑和掌声。

她并非详尽解答每个人的提问,并且早已有权拒绝,但对另一些问题也懒得扯谎。她笑称:“我觉得真实是做人最低成本的方式。”

很多市民读者希望从余秀华口中得到鼓励,或者对生活的某种求解和引导。问题多半围绕着亲密关系、亲子关系、群己关系。有人问余秀华,如何处理外界的恶意抨击?怎样保持为自己而活的信念?也有些问题很深奥,比如:爱情与死亡是否密不可分?

五花八门的问题抛过来,得到的是“开盲盒”般的回应。有时是脱口秀般出其不意的幽默,有时是童言无忌的俏皮,有时却是毫不客气地打断、抓住话柄回怼,或直截了当的:“不要问了!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活动临近尾声时,《茶源地理》主编吴垠情不自禁地举手上台,给余秀华披上了一条丝巾,上面的图案是树叶的剪影,又像一副张开的羽翼。“我看到她像刀和疾风一般,也像水、像花、像野草一样。”活动结束后,吴垠向南都记者形容。“她的回应,往往不受对方提问语气或者方式的引导,而懂得跳出原有的思维模式直接反问。我觉得,她挺适合去和苏格拉底对话的,可以探索到更多问题的本质,否则,只回应些茶余饭后男欢女爱,秀不了她的华,只能秀点她的华之余……”

 “把生命的平静当作美德 这确是最悲伤的事”

余秀华曾经热烈地追逐爱情,在诗中袒露在爱中辗转反侧的细腻思绪,引发大众读者的追捧与共鸣。比如流传甚广的《我爱你》:“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但现在,余秀华说,不希望过多谈论爱情这个话题。南都记者问她为什么,她反过来诘问:“那你觉得,能讨论出结果吗?”

2022年初,这位46岁的女诗人与90后男友杨槠策的恋情,陡然进入公众视野,两人还高调晒出了在花海中拍摄的“婚纱照”。男方是做蜂蜜生意的带货主播,也是她的粉丝。据余秀华说,这段恋情始于杨槠策的热烈追求、寄蜂蜜的嘘寒问暖,结束于不可调和的冲突。当年7月,余秀华更通过网络自诉受到男友的“家庭暴力”,引发全网关注,但她又“不想让男方留案底”,最后放弃追究法律责任和经济赔偿。

如今再被人问及这段伤心事,她说:“就是人生的一段插曲;就是欲望的碰撞,并不是所谓的爱情。”但经此“情劫”,她也不再那么主动地追求,不再视爱情为必需品。“遇不到就算了,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女人的阶梯式的进步。”

《后山开花》这本诗集收录的诗作,创作时间在这段恋情之前,很多诗句依然洋溢着对爱的向往。她为新诗集所写的序言却提到:“许多时候我为自己过剩的爱而感到羞愧,而到真正没有爱的能力的时候,爱的每一点火星都会弥足珍贵。所以当我思考爱情的时候,理性已经干扰到了我的激情,我意识到了它的可怕,但是无能为力。要命的是,一些人还把生命的平静当作美德,这确是最悲伤的事情。”

7月2日晚,在广州学而优书店回答一名读者的提问时,余秀华更进一步分享了她对爱情的一种辩证理解。“我说过人什么时候最幸福,就是不为情所困,也不为名利操心的时候,在最平静的时候,就是最幸福的。很多时候,人的不平静是因为求而不得。如果你真正理解了求而不得、爱而不得,是生命本来的面目,你就会获得平静。”

可这种平静,反过来可能又是余秀华所不愿的。

 一直游下去 除了游动别无选择

《后山开花》是余秀华的第四部诗集,收录诗作六辑、150余首,距离上一部又过去了8年。这段时间里,余秀华的生活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她幸福地离了婚。但紧接着,在2016年,母亲因肺癌晚期病重去世。她跟前夫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自食其力,她自己和父亲仍住横店村,但已从老屋搬进了新家。横店村口立着几本巨大的书的雕塑,书脊上分别印着《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我们爱过又忘记》《无端欢喜》,前三部是余秀华的诗集,后一本是她的散文集。

余秀华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自然也带上了生活场景的变化,与复杂心绪的投影。比如她在《纸做的村庄》里写到“被疾病收走的母亲”“被新建的房子,被拖进房子的旧人/被玩来玩去的我的虚名”。

谈及成名之后的内心感受,余秀华说:“诗歌是一个人心灵最真实的部分,能有人喜欢,说明我们能共情,共情离知音相差甚远,也是我刻意避免的。但是,又恰好是这样的共情让我们似乎找到了伙伴,一个人在深夜看星星的时候,还有人在别的地方同时在看,这无疑是一种安慰。”

然而拥有了读者,被人群簇拥围堵着,仍有不能遣散的孤独。

在最新诗集中,余秀华依然用丰沛的想象力调度词语,百般描写“孤独”的感受:“孔子弟子成群/他不敢提到孤独两个字。直到此刻,它依旧/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而这些村妇,她们头顶孤独而不自知。”

有时她将这份孤独放在阅读中,聊作消解:“风从屋顶刮过,一百年前的孤独烛火一样/打在你上半身/哪怕没有永恒,你也将遇见更多的人。”

对她而言,写诗是她在向不确定的事物索要光亮:“像是把头埋在水里,不顾及呼吸,一直游下去,永远找不到对岸,但是除了游动也别无选择。这样的状态是我的生活状态,也是我的写作状态。”

 问答

南都:很多人觉得你特别有爱的勇气,因为他们虽然向往爱情,但又不敢真正陷入爱情。

余秀华:我不相信。这都是自己为自己找借口、打掩护。什么爱的勇气?我觉得你们都是把自己摁在弱者的位置上。

南都:你认为诗的用词应该是文雅的,还是通俗的?

余秀华:都可以,只要能适合它要表达的意思。

南都:你的语料库里面的素材,究竟是怎么来的?

余秀华:我不知道有多少词语在我的语料库里面,它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