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破亿的《默杀》，到底狠在哪？ | 李婧专栏|小彤|李婧|李涵|误杀|默杀

今年冷淡的暑期档终于迎来了一部可能爆款，《默杀》。

以“杀“为名，马来西亚导演柯汶利2019年推出大获成功的《误杀》。《默杀》原是他在中国台湾读研究生时的毕业作品，早已于2017年完成拍摄，但由于主演黄健玮卷入中国台湾的“Me Too“运动，电影迟迟无法上映，柯汶利重组班底拍摄处女作，新版《默杀》终于面世。

此版选角更契合内地市场：王传君、王圣迪，甚至包括蔡明，有了熟悉而新鲜的组合。影片仍延续《误杀》的拍摄风格，将背景设在潮湿的东南亚热带城市，闷热连雨的气候为犯罪悬疑题材制造了阴暗诡谲氛围，一出校园霸凌引起的少女失踪案件，牵起罪恶的巨网。

影片乍看之下，是一个讲述校园暴力的故事。曾在《隐秘的角落》中有出彩表现的小演员王圣迪，饰演被霸凌的哑女小彤。扮演她母亲的台湾演员张钧甯，一改过去端庄精致的中产气息，转为孤苦贫寒的单身母亲角色。黑黢黢的脸庞和精瘦的身躯直接道明苦难，与女儿被欺辱的沉默共同将暴力掩盖。

另一边，王传君饰演了一个神秘的修理工林在福，高大，独行，寡言少语。大雨中他和张钧甯同样穿着黑色雨衣，暗示两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罪恶。当几位带头霸凌的女学生离奇失踪后，观众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将她们残忍杀害。黑色雨衣人的蒙太奇镜头直指李涵（张钧甯）——这位被霸凌者的母亲，很有可能实施一场复仇大计。

然而剧情的反转接踵而至。学校慈善表演拉开大幕，小彤失踪，校长女儿尸体从穹顶而降。李涵急于寻找女儿下落，却发现林在福与小彤失踪有关。故事又将凶手指向神秘的林在福——李涵不是凶手，这个凶狠的男人才是。

正当观众咬定林在福必是凶手时，退休的慈善会方老师（金士杰）又牵起更久以前的陈年往事。原来林在福还有一个死去的女儿惠君（徐娇），她曾被校长女儿的小团体霸凌至死。小彤母亲阻拦小彤出手相助，间接导致惠君的死亡。林在福似乎要对冷漠的见证者们一一实施复仇，小彤也难逃复仇之网。

几番反转后，校园霸凌和女学生失踪案已经演变成整座热带小城共同隐瞒的犯罪故事。不仅学校有学校的霸凌，邻里之间，李涵被丈夫家暴、转而向女儿家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每个人似乎都隐藏着什么，又与周围的人保持距离。暴力虽是光天化日的事实，却始终无人阻拦、无人控诉，所有人都在默许各种暴力持续发生。

在《误杀》（2019）一片中，柯汶利曾用充满宗教暗示的视觉语言，揭示社会的恶并不仅仅是个体的恶。善良的人也会在恶的体系中沦为恶的一环，肖央、谭卓饰演的平民一家有了飞来横祸（女儿被警长儿子性侵威逼），却只能以暴力还击，最终将单起霸凌事件触发为社会层面的暴动。

《误杀》剧照

而在《默杀》中，柯汶利作为编剧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这也是他曾经全力以赴的处女作。他更有意集中讲述集体的平庸之恶。校园霸凌不仅仅是几个人对单个弱者的暴力事件，家庭暴力也不仅是家庭内部一方对另一方的欺压，这些问题背后都有一个必须面对的事实：那就是社会运行的机制中已经包含了巨大的恶，人人都为恶贡献了一份力量，直至恶降临到自身，无人能够幸免。

电影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方，并非血腥的凶杀场面如何突破尺度，而是李梦饰演的女生家长配角，在校门口苦苦发传单打听失踪孩子的下落，她的绝望并未被路人看到、听到，显得十分孤苦。然而当故事发展下去，随着真相一点一点揭开，我们发现李梦演的家长，曾经也是校门口冷漠的路人，她将王传君寻找失踪女儿的传单随手丢弃时，那同一空间的呼应——既是情节上的互动，也对角色现在重复面临的处境有了一个合理解释。

“犯下最大的恶的是无名之人。”这是德国思想家汉娜·阿伦特所言。平庸的众人形成了无形的罪恶之网，相比一个人、两个人的暴力，带来的影响更为深远广阔。片中金士杰饰演的慈善会组织者，包括女校校长，都是群体暴力的代表。表面上，他们实施仁义，救人于水火，为特殊群体孩子提供教育，但当真正的恶发生——他们看见了、见证了，也宁愿纵容包庇罪恶继续，反而成了沆瀣一气的帮凶，杀人于无形。

王传君饰演的复仇者角色，其对方老师（金士杰）的仇怨，丝毫不亚于对几个霸凌女孩的痛恨。女孩们付出了以命抵命的代价，伪善的慈善会方老师也被套上沉重的枷锁，被禁锢于他自己宣扬的话语之中，为他间接造成的更大范围的恶祭上自己的肉身。林在福声嘶力竭的痛苦，既为死去的女儿鸣不平，更看到了人世普遍的冷漠。救他的人也不过如此怯懦虚伪，“默杀”，沉默即杀戮，才是创作者真正要控诉的现实。

无独有偶，李涵对邻居房东（蔡明）的仇恨，也包含了对她习惯性冷漠的控诉。一个与房客共处多年的老太，明知同为女人的房客常被丈夫暴力殴打，却从未伸出援助之手（假装不知道）；当第一时间得知小彤有可能发生不测时，她关心的居然是自己的房子成了凶宅，以后还能不能租出去。

这就是社会现实的一个侧面。哪怕只有那么一句台词，足以见到人心的荒芜，早已比可见的暴力更可怕、更如洪水猛兽。遭受凶险的人们一个个都在螳臂当车，无法阻拦道德伦理系统的崩坏；但同时他们也是促进崩坏，使轮子越滚越快、将所有人都碾压的润滑剂、助力者，直至他们自己也在其中崩溃瓦解。

如果说《误杀》中还有一些精巧和偶然，可以以诡计避开权力的倾轧、道德的沦丧，《默杀》中则没有一丝一毫幸免的可能，所有人都必然陷入困境，也没有可解可逃的办法。

王圣迪饰演的不能发声的女孩，最终以沉默实现了她完整的复仇计划——这是最后一层反转。她和《误杀》中的肖央相似，成为狱中人却得到心灵的解脱（看清楚了世道也不再抱有希望）。一个单纯的孩子，经历了层层从家庭到校园到社会的伤害之后，练就了这样一副金刚不坏之身。这是社会共同制造的怪物，但她又必须足够地恶、足够地坏，才能以暴制暴、以恶制恶，这是真正的悲哀。

王圣迪的最后一个眼神，为《默杀》画上了沉默的句号。我们也许会为不停反转和尺度突破大呼过瘾，但这终究是令人感到沮丧的故事。虚构的世界总在映射现实，现实中，谁又能够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