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7月1日裁定，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在涉嫌“1月6日国会山案”中有一定程度的刑事起诉豁免权，并指示下级法院华盛顿联邦地区法院重审此案。该判决被广泛视为对美国宪政权力的重新界定，在宪法层面拓展了行政权外延，引发美国自由派阵营的强烈谴责。对于特朗普而言，判决则极大缓解其法律压力。继首次电视辩论后，特朗普支持率持续向好，此番刑事判决进一步利好其选情。但随着本案听证会的开展，相关证人和证词陆续被传唤和披露，预计将进一步搅动美国舆论，对于两党在争取关键摇摆州的选战增添变数。
01
最高法院判决：危险的先例？
从2023被刑事起诉以来，围绕着特朗普的一系列法律纠纷在美国宪政史上创造了一连串的“历史首次”，如今甚至“动摇”了美国宪政。当地时间7月1日，美联邦最高法院以6：3的投票结果裁定，特朗普在担任美国总统期间的公务行为可以免于被刑事起诉。
在判决书中，最高法院具体指出，特朗普在“1月6日国会山案”的涉案行为中享有一定程度的刑事起诉豁免权。现任美国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保守派法官约翰·罗伯茨（John Roberts）在判决书中写道：“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在我们的三权分立的宪法结构下，总统权力的性质要求前总统对其任职期间的公务行为享有一定的免于刑事起诉的豁免权。”美国宪法专家迈克尔·格哈特（Michael Gerhardt）认为，这意味着对总统“在任职期间的公务行为”应作无罪推定，在实践层面，这无疑提升了控方的法律门槛。
7月1日，特朗普的反对者在最高法院外抗议判决结果。 来源： POLITICO
这场判决极具历史意义，标志着自美国建国以来，最高法院首次宣布总统在任期间的行为享有豁免权，即确认宪法规定的总统职权不以刑事责任为限。这不仅在宪法层面重新定义了总统权力，更有可能动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美国宪政基石——至少在刑法面前，美国总统有可能比其他美国人“更平等”。该判决由于涉及对于美国三权分立的宪政原则做出了重大阐释，令坊间哗然，POLITICO揶揄道此举是“最高法院给特朗普的惊人献礼”。《纽约时报》更是火力全开，批评最高法院“创造了一个无法无天的总统制”。
自由派阵营更对此判决大失所望，当日，美国总统拜登在白宫发表讲话时称最高法院创造了“一个危险的先例”：“实际上，今天的裁决几乎肯定意味着总统可以做的事情没有限制。” 参议院多数派领袖舒默表示“这是美国民主悲伤的一天”：“我们司法系统的基本原则是没有人凌驾于法律之上。叛国或煽动暴动不应被视为总统享有的核心宪法权力。”
前众议院议长、民主党人南希·佩洛西评价：“前总统声称享有完全的总统豁免权，这是对我们建国先贤的愿景的侮辱，他们宣布脱离国王而独立。” 来源： POLITICO
在特朗普面临的四项刑事案件中，“1月6日国会山案”起初被外界视为最有可能使特朗普背负重罪的案件。2023年8月，美国司法部特别检察官杰克·史密斯（Jack Smith）向华盛顿特区联邦地区法院起诉特朗普试图推翻2020年总统大选结果。特朗普方面坚持以“总统豁免权”为由否认指控。在今年2月，华盛顿联邦地区法院做出裁决：特朗普在“1月6日国会山案”中不享有豁免权，由是特朗普向美最高法院上诉，并得到了如今的利好结果。
对于特朗普阵营而言，这也是其“拖延战略”的胜利。曾任美国代理司法部长的共和党人斯图尔特·格森（Stuart Gerson）评价：“特朗普得到了他想要的，那就是拖延。”最高法院判决推翻了下级法院的原判，本案因此需发回重审，而美司法部也要结合最新判决对特朗普的起诉书进行调整，本案流程由此被大幅延长，美国媒体和观察人士普遍认为，今年11月5日大选日前，特朗普都不太可能接受审判，这极大减轻了他的政治压力。美联社认为，如果特朗普赢得大选，或将运用特赦权力在“1月6日国会山案”或其他联邦案件中赦免自己。
2021年1月6日，时任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在美国华盛顿举行的集会上向支持者挥手致意，抗议美国国会认证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结果。 来源： 路透社
02
争议内外的最高法院
坊间认为最高法院承认总统的豁免权是动摇了美国“三权分立”的立国原则，但是从宪法文本，虽然宪法没有规定总统享有豁免权，但是亦然没有明确表示要三权分立，诚然这个原则贯穿于美国宪法。首席大法官罗伯茨在阐述多数派大法官的意见时写道：美国总统需要在不担忧潜在刑事责任的情况下，“无畏、公正地履行他的职责”。罗伯茨还引述宪法主要起草人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话来佐证自己判决的合理性，即为保证行政机构的“独立与精力充沛”，总统行使权力“不应畏惧自己在未来会遭到起诉”。
本次判决也得以体现最高法院释宪权的重要性——在宪法文本不够清晰、既往案例不够充分的前提下，如何就新形势、新情况做出判决。对于本届保守派法官占主导最高法院，更愿意走宪法文本主义的司法路线，即关注宪法文本的字面意义，并且尽力贴合宪法起草人的意图做出判决，此番罗伯茨法院在写判决多数意见时引述《联邦党人文集》即是例证。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 来源： 纽约时报
在判决书中，三名投下反对票的自由派法官索尼娅·索托马约尔（Sonia Sotomayor）、埃琳娜·卡根（Elena Kagan）和凯坦吉·布朗·杰克逊（Ketanji Brown Jackson）对于豁免权判决报以严厉谴责。索托马约尔大法官批评总统判决使总统成为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国王，并反驳多数派只看重总统便捷行使权力，却忽略了总统的行政权应该保持克制。“在我们共和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位总统应相信，若他以权谋私触犯刑法，他将免受刑事起诉。” 而首席大法官罗伯茨亦在判决书中回应自由派法官的观点，认为其在过往判例和法律条文中“断章取义”，假设过于极端、论述薄弱。
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索尼娅·玛丽亚·索托马约尔。
判决对错众说纷纭，但最高法院“入局”2024美国大选虽属罕见，但不乏先例——在2000年布什诉戈尔案中，当年总统大选，除佛罗里达州，各州均已产出选举结果。在计票过程中，戈尔要求对机器无法识别的废票以及民主党支持率较高的几个县重新人工计票，并向佛州地方法院发起诉讼，要求法院支持自己。佛州地方法院同意戈尔一方的要求，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布什将戈尔一方上诉至最高法院。
最高法院最终以5：4的大法官投票结果裁定，在不同的县采用不同的计票标准违反了平等原则，戈尔一方败诉，布什最终拿下佛罗里达州的25张选举人票，跨过了270张选举人票的半数门槛，成功当选总统。
2000年10月17日，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乔治·W·布什同民主党总统候选人阿尔·戈尔在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举行最后一场辩论。 来源： 美联社
金斯伯格、奥康纳、肯尼迪等自由派、温和派大法官相继退休或离世，由特朗普总统任上指定的三位保守派大法官接任他们的职位，政治光谱由此大幅倾斜，使得本届美国最高法院通常被认为是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最保守的法院，在包括禁枪、堕胎、教育平权等敏感议题上做出了诸多极具争议的判决。据《华盛顿邮报》消息随着有关部分法官可能存在利益冲突的更多爆料浮出水面，美国公众对最高法院的信心正处于历史低位。
根据上周公布的美联社全国民意调查显示，近70%的美国人认为法官是根据自己的意识形态做出决定，而不是对政府进行独立制衡，裁决的影响不仅限于特朗普所涉刑诉，也涉及今后出任美国总统的人。《纽约时报》警告称，当前选情极大利好于特朗普，一旦特朗普胜选，这一裁决结果甚至可能让他掌控更大权力。
但值得注意的是，最高法院给出的豁免权判决并不仅针对特朗普，而是针对所有的美国前总统。虽然特朗普方面始终声称自己的刑事案件都是民主党处心积虑的构陷，随着美国政治愈发走向极化，若特朗普胜选上台，不排除其“投桃报李”的可能。《华尔街邮报》认为，最高法院的豁免权判决将阻止特朗普政府的司法部反攻倒算。罗伯茨大法官在判决书中阐述判决合理性时，认为豁免权主张有利于防止因政策路线分歧导致的政治倾轧：“几乎每位总统都因未能充分执行联邦法律的某些方面（如毒品法、枪支法、移民法或环境法）而受到批评……如果没有豁免权，对前总统的此类起诉很快就会成为常规。”
03
尘埃落定？
判决落地后的各方动向
最高法院公布裁决结果当日，特朗普大喜过望，在其创立的真相社交（Truth Social）平台上用大写字母发文庆贺道：“这是美国宪政民主的巨大胜利。我是美国人我骄傲！”（BIG WIN FOR OUR CONSTITUTION AND DEMOCRACY. PROUD TO BE AN AMERICAN!）特朗普法律团队也“一鼓作气”，以该判决为依据，认为其另一项刑事案件 “封口费案”也发生在特朗普总统任内，提出法院应取消有罪裁定的动议。曼哈顿地区检察官阿尔文·布拉格（Alvin Bragg）办公室的检察官约书亚·斯坦格拉斯（Joshua Steinglass）7月2日表示，特朗普的论点“毫无根据”，但同意推迟宣判，让特朗普有机会陈述案情。同日，纽约州最高法院法官胡安·梅尔尚（Juan Merchan）已将前总统特朗普所涉“封口费”案的宣判时间从原定的7月11日推迟至9月18日。
目前，“封口费案”是特朗普四项刑事案件中唯一一个开庭审理并有可能在大选日前宣判的案件。在过去的审判中，特朗普被迫多次出庭，接受证人指认，法庭内不时有惊人证词传出，对特朗普的选战形成掣肘。尽管最高法院的豁免权是特朗普在“1月6日国会山案”的胜利，但接下来的“封口费案”的审判进展依然会给他带来诸多麻烦。
5月7日，特朗普于纽约曼哈顿刑事法庭出席“封口费案”庭审。 来源： 华盛顿邮报
在处理本案最关键问题——如何界定总统的官方和非官方行为上，最高法院回避了这个问题，并把界定责任推给了华盛顿联邦地区法院。根据最高法院要求，“1月6日国会山案”将发回塔尼娅·S·丘特坎（Tanya S. Chutkan）法官重审，并举行听证会，在裁定设定的“宽泛范围”内判定，特朗普哪些涉案行为能被起诉，而哪些不能。丘特坎法官此前审理本案始终稳步推进，极大程度遏制了特朗普的“拖延战略”，并驳回了特朗普的豁免权主张，由此才引致特朗普方上诉至最高法院。
此前，丘特坎法官表示，公众对迅速审判有着强烈的兴趣，联邦法律要求法官设定审判日期时要考虑到“公众的最大利益”。目前，听证会具体时间尚未公布，但极有可能9、10月大选冲刺阶段举行。特朗普的律师团队预计仍将尽最大努力拖延审理进程，并准备将丘特坎法官做出的不利裁决继续上诉至最高法院，这意味着，若朗普没有在2024大选胜出且案件继续进行，那么起诉书有多少内容能够继续有效的权力仍来自最高法院。
华盛顿联邦地区法院法官塔尼娅·S·丘特坎（Tanya S. Chutkan）
听证会若如期在大选日前举行，随着关键证人被陆续传唤，重要证词不断披露，预计将进一步搅动舆论，冲击特朗普在摇摆州的选情。根据《纽约时报》和锡耶纳学院7月3日的联合民意调查， 48%的选民认为特朗普被指控主要是因为检察官认为他犯了罪行。
益普索（Ipsos）6月联合开展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刑事案件定罪或将对特朗普在独立选民中的选情造成影响。21%的独立选民表示，案件审理结果可能会使他们选择放弃支持特朗普。除却本土选民，关于2024美国大选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乏域外观察者。美国的盟友国家为本届美国大选忧心忡忡，如今，随着美国最高法院的判决意味着总统行政权力得到前所未有的扩大，一些分析人士对大选前景更为担忧。
悉尼新南威尔士大学法学教授罗莎琳德·迪克森（Rosalind Dixon）认为，美最高法院的判决“不符合全球规范”：“我认为，就法院的裁决和总统选举而言，美国正在发生的事情应该引起美国所有盟友的严重关切。”东京庆应义塾大学法学教授狛村圭吾表示：“如果美国总统不受刑法限制，如果他享有这种程度的刑事豁免权，其他盟国领导人就不会信任美国。我们无法维持稳定的国家安全关系。”
6月22日，特朗普出席在费城举行的竞选活动。 来源： 卫报
同去年同一时间相比，特朗普的法律危机不再那样紧迫，但仍很紧张。“封口费案”虽定于7月11日宣判，伪造商业记录的指控最高可判处四年监禁，但并不能保证特朗普一定会入狱。其他可能包括罚款或缓刑。而“机密文件案”和“佐治亚州选举案”都将不会再大选前开庭审理。对于“1月6日国会山案”，最高法院虽然确认了豁免权裁决，但特朗普并未因此免于指控。尽管这对特朗普来讲是一次“巨大胜利”，但也仍未免罪，他的法律麻烦仍未结束，依然要“带罪”参与2024美国大选。除却两党颇具争议的总统候选人，最高法院也正被卷入2024的政治风波中，成为不可小觑的“入局者”。这届推翻了平权法案和堕胎权的保守派法院，又会为本届大选增添何许变数？而无论谁最终胜出，拥有最终决定权的最高法院又将如何处理特朗普的刑事案件，都值得更长远和更审慎的观察。
参考文献
https://international.caixin.com/2024-07-02/102212021.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4/07/02/opinion/supreme-court-immunity-trump.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4/07/03/world/asia/supreme-court-immunity-allies.html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4/07/02/what-is-presidential-immunity-trump-supreme-cour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4/07/01/trump-immunity-supreme-court-ruling/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4/07/02/what-conservative-justices-said-about-immunity-before-giving-it-trump/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4/07/01/supreme-court-trump-immunity-takeaways-00166182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4/07/01/trump-federal-election-subversion-case-future-00166156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4/07/01/supreme-court-trump-immunity-opinion-00166014
https://www.politico.com/news/magazine/2024/07/02/jan-6-trump-supreme-court-00166130
https://apnews.com/article/trump-fact-check-immunity-supreme-court-exoneration-f5ee8ff71d2153da3efbf7bb0818d249
https://apnews.com/article/biden-election-2024-debate-c47243b3cedb88ce6ea7905a1975e164
https://www.economist.com/united-states/2024/07/04/the-supreme-courts-term-ends-with-a-rash-of-divisive-rulings
https://edition.cnn.com/2015/10/31/politics/bush-gore-2000-election-results-studies/index.html
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article/2024/jul/02/presidential-immunity-trump-lawsuits
https://www.reuters.com/legal/us-supreme-court-due-rule-trumps-immunity-bid-blockbuster-case-2024-07-01/
https://projects.fivethirtyeight.com/polls/favorability/donald-trump/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4/us/politics/trump-biden-issues-election.html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4/07/03/us/elections/times-siena-poll-registered-voter-crosstabs.html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4/07/01/trump-supreme-court-immunity-00166113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7924652
https://mp.weixin.qq.com/s/Vw08OnXIvmL9zIwy7kUIng
https://mp.weixin.qq.com/s/5J1OWOviw1jIw1nJ99Ubgw
https://www.wsj.com/articles/supreme-court-donald-trump-presidency-immunity-administrative-state-joe-biden-3b7a0559
来源｜复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
作者 | 张傲
排版 | 蒲云涛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