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法扎』在中国开启了它的第三次巡演之旅。
6月27日，『法扎』剧组巡抵上海，在文化广场的演出持续3周，场场爆满。
『法扎』2024上海站首演丨图源文广官方微博
随着莫扎特《降E大调交响协奏曲》第二乐章的音符落下，悲壮的《安魂曲》于红色帷幕间唱响。
意大利演员米开朗基罗·勒孔特在一首《挑战陈规》中登场，用他招牌的致礼动作与观众见面：
『沃尔夫冈·阿马德乌斯·莫扎特，为您效劳。』
自2009年法语音乐剧《摇滚莫扎特》诞生起，因为在剧中塑造了无与伦比的莫扎特形象，被大家爱称为『小米』的勒孔特，与这一角色几乎就此绑定。
15年过去，台上依然是熟悉的小米，台下的欢呼与掌声也依旧热烈。
演出中的小米丨图源文广官方微博
有观众说：『无论多大年龄，只要小米站在台上，他就是莫扎特，没有人能替代。』
刚刚过去的7月5日，小米的上海个人音乐会开票，3分钟便一抢而空。
而舞台之外，在交织着赞美与批评的争议中，明星光环下闪耀的『法扎』，也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困境。
当有一天，小米不再演莫扎特，『法扎』的辉煌还能继续吗？
01
『法扎』从法国到中国
『法扎』首演于2009年9月的巴黎，首次中国巡演则是在2018年年初。
它的词曲由知名音乐剧制作人Dove Attia创作，在此之前，Dove已经制作了《十诫》、《太阳王》等知名法剧，而他最新的作品是《都市莫里哀》。
然而它并不是在巡演后才走红的，早在巡演之前，法扎在中文互联网上已经积累了大量的人气。
和当时传统的百老汇、西区及德奥音乐剧不同，法语音乐剧通常会在首演之前推出歌曲专辑，让大家『先听为快』。
同时，法剧完整清晰的『官摄』（官方录影）有利于广泛传播，暂时无法亲临现场的观众，也能通过屏幕欣赏全剧。
得益于互联网的发展，『法扎』在官摄推出之后就已经有了中国第一批线上粉丝，他们翻译了『法扎』的官摄视频，并将其发布分享给更多的网友。
Bilibili视频网站上的『法扎』官摄
在Bilibili上，『法扎』有字幕的官摄最早可以追溯到2011年。目前播放量最高的官摄视频，发布于2015年，到今天为止，一共有426.9万人次观看。
热爱『法扎』的网友，自发形成了粉丝社区。粉丝们彼此分享资讯、进行同人二次创作，安利给越来越多的人『入坑』。
正如《上海戏剧》曾经刊文所言，『法扎』，是一部互联网时代的『粉丝音乐剧』。
《上海戏剧》2018年刊文
将『法扎』引进至国内，也是引进方对粉丝进行综合研判之后的选择。
『九维文化』董事长张力刚曾经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表示，『法扎』在B站上庞大的粉丝基础是他考虑引进这部剧的最初原因。
刚好，在『法扎』之前，文广引进的大戏是德语音乐剧《莫扎特》。尽管『德扎』开票时热度不高，但随着演出口碑一路上涨，上座率实现了逆跌。
大家对莫扎特的故事意犹未尽之时，『法扎』紧随其后来到了中国。
盘了多年B站官摄的剧迷，终于有了梦想成真的一天。
首轮巡演仅上海一站，开票当日便卖出『五六千张』，总售出率达90%，总票房更是高达1945万人民币。
这一成绩让剧院、引进方和演员都惊呆了。
2018年『法扎』中国巡演主办方宣传照
时机难得，『法扎』趁热打铁，同年9月便宣布了二轮巡演的消息。
连演两年，从线上走到线下，『法扎』全面爆红，奠定了它在中国音乐剧市场堪称绝无仅有的人气基础。
而今年的巡演，无疑是阔别五年之后，观众们与它久违的重逢。
上海站门票迅速售罄，不少观众开启『全国追剧』模式，选择『10刷』以上的大有人在。
这部法国本土已经封箱逾十多年的音乐剧，依然在远隔重洋外的中国焕发着旺盛的活力。
02
人们为什么爱法扎
一部音乐剧最直接的吸引力，应当来自音乐、舞美和故事。
『法扎』的歌曲不仅好听，而且相较于传统的英美德奥音乐剧，更符合流行音乐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审美。
剧中歌曲《纹我（Tatoue-moi）》一经发行，在法国便取得了巨大成功，2009 年 1 月 17 日登上SNEP（法国唱片出版业公会）单曲榜第一名。
据说，当时法国的大街小巷，都在放这首歌。
2010年，在法国流行音乐界最重要的颁奖典礼——NRJ音乐奖上，『法扎』斩获3项大奖。
舞美服化方面，法扎同样时髦值拉满，将洛可可时代的风格和流行艺术融合。
华丽闪亮的礼服加上烟熏妆，成为小米的经典扮相。夸张而绚丽的舞台充满了梦幻色彩，让人耳目一新。
2024『法扎』中巡剧照丨图源文广官方微博
法扎巡演版的导演弗朗瓦索·舒克耶（François Chouquet）曾经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直言不讳地表示：
『《摇滚莫扎特》在法国是被视作「娱乐」的，说「娱乐」没有贬义，只是要将它与传统戏剧区分开来。』
尽管法语音乐剧始终被认为『重歌曲、弱剧情』，但在情感的传达和演员情绪的感染力上，『法扎』却毫不逊色。
『法扎』的气质自由而浪漫，作为主角的莫扎特反叛不羁，恰合青年观众们渴望解构权威、真实表达自我的个性。
剧中莫扎特的一段『辞职宣言』，成为了圈内知名的反内卷meme。《我所行之地（Place Je Passe）》也被戏称为『辞职歌』。
歌曲中，莫扎特对贵族权威的不屑与蔑视、对自由的向往与期待，肆意张扬地表达了出来。
粉丝制作的『辞职宣言』meme
观众们乐于通过主人公的处境和命运观照自身，从而获得在现实里也能『纵情生活』的勇气。
除此之外，『法扎』最让人难以『戒断』的，还有演员们。
舞台上，小米会对台下的掌声和欢呼给予反馈，以他自身和观众直接沟通。这在其他音乐剧里很难看到。
演出结束，与演员们在SD口和签售会上互动，也是法扎的一大盛况。
饰演萨列里的『老航班』
『老航班』洛朗·班开通了小红书账号，不仅分享自己的演出和生活，也积极地给粉丝们的内容点赞，回复粉丝的私信留言。
洛朗·班曾说：
『中国观众在生活中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在表达情感与爱意前要考虑很多。但在法国，你爱一个人就会告诉他(她)。我们拥抱、亲吻脸颊，表达感情很容易。
法语音乐剧就像一扇窗户，观众透过它看到可以表达感情的方式。』
03
『不可替代』的原卡
作为『法扎』15年来唯一的『A卡』莫扎特，小米，对这部剧的意义实在重大。
甚至可以说，没有小米，就难以成就『法扎』的辉煌。
在剧中，我们跟随着小米的脚步，看着莫扎特从萨尔茨堡，到曼汉姆、巴黎，和维也纳。
命运一次次打击他，重创他，他遭到爱情的背叛、失去至爱的亲人，引以为傲的作品也曾备受冷遇，可他始终未曾放弃过追逐音乐的脚步。
小米凭借独树一帜的个人风格，敏锐地捕捉到了剧中莫扎特的角色特质，也给角色深深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摇滚莫扎特》巡演宣传照
在五年前《新快报》的采访里，小米提到，《摇滚莫扎特》是为演员量身打造的作品：
『创作最初，制作人出品人把一群艺术家聚到小镇里面，他们有的从事歌剧，有的写摇滚曲，有的是纯艺术家，但聚到一起后唯一的任务就是填词作曲，等各自的版本出来后会进行一轮筛选。
我们演员也会加入进来，词曲作者会根据人物性格特点进行修改，演员本身也会提意见，等于每首歌都是为演员量身定做的。』
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原卡』对于『法扎』来说如此重要。
在粉丝心目中，那份最初的感动，唯有真正与作品共生的演员们才能给予。
而『法扎』的魅力除了作品本身，更依赖于赋予角色灵魂的演员。这是它有别于其他音乐剧最特殊的地方。
官摄原卡『萨列里』Florent与『莫扎特』小米
首次引进『法扎』时，音乐剧制作人费元洪先生就曾介绍道：
『我们中国是认原版的，而我们理解的原版还和国外不同，我们的观众想看的是作品最初的阵容。
因此这次《摇滚莫扎特》的主角阵容基本是我们订的，其中有几位演员是跟法方强烈要求的。』
随着岁月飞逝，50岁的小米至今仍然未能找到合适的接班人。
作为《摇滚莫扎特》的灵魂，似乎没有人可以替代小米的位置，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别人可能很难演这个角色。』
『感觉只有小米演的莫扎特才是「法扎」的莫扎特，而后来的（莫扎特）卡司只是在演小米。』喜欢了法扎7年的阿锁说道，『从最开始起，小米就已经把法扎的整体基调定下来了。』
由于本次巡演卡司是『开盲盒』，演出当天才公布演员阵容，为了能看到想看的演员，观众们也竭尽所能。
有的观众将每日卡司总结成表格，尝试研究『排期规律』，方便『集卡』或看到特定卡司。
还会有多名观众参与『对赌出票』，如果『开』出自己想看的卡司，就付钱去看。如果不是自己想看的，就继续『赌』。
04
追『剧』还是追『人』
在巡演过程中，『法扎』的口碑和评价呈现出两极化的趋势。
『法扎』作为音乐剧的大热门，坐在剧场内的，并不全是忠实的『粉丝』，也有不少只是喜欢音乐剧的观众，或是慕名而来的『路人』。
一部分观众会以传统音乐剧的标准要求它，他们更加重视唱功、表演能力、剧情和舞美。
不少观众认为，小米机能大大退化，发挥全看状态，法扎的巡演质量与预期和票价不符，如今只是在『割韭菜』。
有观众不仅对小米的状态和演出质量感到担忧与不满，也指出『法扎』的演员整体上都存在青黄不接的问题。
与此同时，另一部分观众认为现场演出同样 可圈可点 。
从20年开始喜欢『法扎』的薄荷，这次看了杭州场巡演。薄荷觉得那一场『小米唱得真的还不错』，歌曲里即兴的改编和假音拉花令人惊喜。
『《好事之徒》比起官摄确实逊色不少，但《纹我》和《睡玫瑰》都很好。特别是我最喜欢的那首《我所行之地》，他唱到「Osez rendez grâce」一句的时候，刚好蹦到我面前跟我对视，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眼神，特别明亮，我感觉我能记得那个眼睛一辈子。』
一些热爱『法扎』的粉丝们，甚至不太在意演员演唱是否失误。
他们为的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他们更关注演员在舞台上展现的风采，以及剧场内的氛围。
来看『法扎』，是给自己『圆梦』，能现场感受钟爱的这部作品，见一见那些带给自己鼓舞的演员，就很开心了。
另一个争议点来自观众。
在『法扎』的每首歌开始前，场下都会响起掌声和欢呼，像是在看演唱会。
对于这一现象，有些观众难以理解，认为这样严重破坏了戏剧的观演体验，使人无法沉浸剧中。毕竟不是所有观众都是『圈内人』，大家只是想好好看剧而已。
支持鼓掌的观点认为，法剧自身的观演生态与传统音乐剧本就不同，它更注重互动性，而非沉浸的戏剧体验。
像最新的法剧《都市莫里哀》，甚至允许观众在无闪光灯的情况下拍照或录像，这在传统音乐剧里难以想象。
『「演唱会化」本身就是法剧的发展趋势，「法扎」只是更突出一些而已。』有评论这么说。
不同观众群体对『法扎』的预期和观剧理念的差异，成为了法扎巡演充满争议的主要原因。
『法扎』2024年上海场演出谢幕
『我觉得大家提出不同的见解是好的，不要吵架就行，』18年入坑的唐卡卡，如今仍然是小米的忠实粉丝，
『很多人了解到这部剧还是通过09年的官摄。如果此前没有对演出团队做过其他了解的话，会出现心理落差也很正常，毕竟今年的「法扎」整体也作出了不少的改变和调整。』
在谈到如何应对争议时，唐卡卡还是希望观众们能尽量保持平和：
『我始终认为能支持大家走进剧院的最原初动力是爱，出于这种感情，我还是希望大家发表评论的时候能够相对友善一些。客观的批评都是ok的，因为有很多不足我也会承认。』
05
如果小米不再演莫扎特
虽然原卡是『白月光』，但几轮来华巡演中，洛朗·班饰演的『萨列里』一角，成为了一大亮点。
不仅是他的唱功得到了一致认可，他的表演与官摄中的萨列里演员Florent Mothe有不小的区别，是对这一角色的全新演绎，同样能令观众信服。
阿锁觉得：『老航班演出了另一个萨列里，不像是在扮演Florent，就很好。』
『法扎』巡演剧照丨图源文广官方微博
『在尊重剧本的前提下开创属于自己的演绎逻辑，给予角色新生。』是粉丝们希望看到的。
而这次莫扎特B卡雅尼斯·理查德（Yanis Richard）的表现，和小米仍然存在着一定差距，也让观众们对『法扎』可能没有小米的未来感到忧心。
如果小米不再演莫扎特，观众们还会再看『法扎』吗？
『我觉得「法扎」还是比较依赖卡司的，特别是过几年以后，我估计原卡应该都要换完了，小米不演的话，我有可能就不看了，或者花280「听个响」。』薄荷说，『Yanis很有活力，但唱得……还得 再练练吧 。』
莫扎特『B卡』Yanis Richard
心怀希望的观众们愿意相信，只要找到足够有实力的演员接替角色，那么『法扎』的魅力就仍然可以传递下去。
当问及如何看待『没有小米的「法扎」』时，唐卡卡充满期待：
『我觉得那会是一个全新的「法扎」！』
尽管莫扎特这个角色有很强烈的『小米』式印记，角色的迭代也势必会让『法扎』面临『阵痛期』。
但她认为：『只要这个剧的精神内核没有改变，就仍然会有人通过新生代演员们的演绎爱上全新的「法扎」！』，她非常希望『这部剧能够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给予更多喜爱它的人以精神力量。
『法扎』巡演剧照丨图源文广官方微博
2024年，『法扎』和小米又一次为中国音乐剧市场带来了十足的震撼。
凭借着从线上到线下，从舞台到舞台之外的共振，『法扎』不断地实践着『观众与作品』、『观众与演员』的双向奔赴和筛选，也让我们看到：粉丝效应产生的经济收益，如何强大到激活独属于一部剧的细分市场。
谁创造了这个『奇迹』？是小米，是演员们，也是观众们。
若是想要走得更远，『法扎』还需要回归作品自身的核心，用心将音乐与剧本的精神延续下去，在选角和制作上做更加长远的规划，才能让更多人在未来仍然对它抱有一如当初的期待，才能让这样的期待成为现实。
法扎巡演剧照丨图源文广官方微博
15年对一部剧而言，说短不短，说长也没有很长。
前不久，伦敦西区《剧院魅影》已经突破15000场『新纪录』。而在国内几乎同期巡演的《芝加哥》也已经火爆了几十年。
对传统音乐剧来说，『好剧不挑卡司』的前提是任何卡司都『能打』，一部剧的制作水准和演员水准的稳定性、标准化是根本保证。
尽管法剧的制作营运模式和传统音乐剧不同，但也有《星幻》（1979）和《巴黎圣母院》（1998）这样『常青树』式的佳作。
『法扎』既然已经找到了如此欢迎它的市场，完全可以努努力，让它能演得更久，更好。
法语音乐剧《巴黎圣母院》
只希望在遥远未来的某一天，热爱『法扎』的人们，能够再一次听到舞台上那句令人振奋的：
『愿上天赐福我们的戏梦人生。』
或许没有人可以『嘲讽死亡，愚弄时光』，但好的作品却真的能够拥有这种力量。
*文中采访对象皆为化名。文中用户截图为授权引用，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观点，与原文作者无关。
参考文章：
《摇滚莫扎特》:互联网时代的“粉丝音乐剧”；《上海戏剧》 ，作者忻颖
玩小红书秀法语音乐剧 洛朗·班在华实力“圈粉”；中新社，作者官逸伦
《摇滚莫扎特》用特别的方式致敬莫扎特传奇人生；新快报
《摇滚莫扎特》，法语音乐剧何以大热？；《三联生活周刊》，作者驳静
撰文丨Saen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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