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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初,柏林电影节官方宣布推出全新竞赛单元“视角”单元(Perspectives),此单元将包括多达14部来自世界各地的长片首作,由三人评审团决定最佳长片首作奖的归属。该奖项由致力于保护影视版权的GWFF(Gesellschaft zur Wahrnehmung von Film- und Fernsehrechten)出资5万欧元设立。奖金由获奖影片的制片人和导演平分。

“视角”单元由柏林电影节最佳长片首作奖衍生而来,该奖项自2006年起与世界电影基金会合作设立。在此之前,柏林电影节的所有单元都有影片可以提名该奖项。关于将剧情片长片首作集中在“视角”单元的理由,官方给出理由是:“我们想要做的是为(最佳长片首作)设置一个焦点,因为提名有点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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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柏林电影节也将于明年起停办“奇遇”单元。

消息公布之后,国际电影界人士,尤其是一些国际纪录片界人士对这一调整表示担忧。欧洲纪录片协会(DAE)的发言人表示:“随着这些变化,纪录片的机会大大减少了。‘奇遇’单元为非虚构创意电影创作提供了空间,并将其与叙事电影放在同等地位予以尊重。该单元设有三个奖项,但现在却被一个剧情片奖项所取代,而这个奖项也并非新的奖项,之前早已存在。”

事实上,一如上述发言人所说,如果将“视角”与“奇遇”单元进行一个横向对比,前者一定至少从目前来看是完败的:

“视角”单元所做的,其实只是把影节中的长片剧情首作聚合起来,形成一个更为可见的单元,并为这个单元中的某部影片颁发一个奖项,而这就意味着这一单元不仅相较之前损失了所有非剧情片和非长片首作,而且也损失了之前的所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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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遇”单元设立第一年的最高奖《工作与时日》

后来到中国大陆放映,也受到中国影迷广泛好评

另一个更加简单直观的比较方法是,如果我们把前五年“奇遇”单元的五部最佳影片罗列出来,就会发现这五部最佳影片都不符合新的“视角”单元规则(三部纪录片,一部纪录剧情片,一部非首作剧情片),而这五年却并未因为没有“视角”单元而少了最佳长片首作奖。

“奇遇”单元由柏林电影节前艺术总监卡洛·查特里安(Carlo Chatrian)于2020年上任之初创立。在此之前,卡洛曾在法国真实电影节(Cinéma du réel)、瑞士真实影展(Visions du Réel)、洛迦诺电影节等节展任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人脉,“奇遇”单元可以说就是在这些节展的基础之上凝结而来的,是卡洛在柏林电影节为自己开辟出的一片“美学根据地”,旨在为“来自独立、创新电影人的美学和结构上大胆的作品”提供一个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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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遇”单元的创始人卡洛·查特里安已正式卸任

从这个单元的宗旨就可以看出,这个单元的一大特点就是各个方面都“不设限”,而某种程度上说,柏林电影节的“奇遇”确实是这五年以来全球所有电影节中最自由的单元(可能没有之一)。

体裁方面,“奇遇”单元的确在剧情片之外开拓了广阔的空间。根据统计,在5年的73部入选影片中,剧情片基本只占到三分之二(这里说“基本”,是因为个别的确很难分类),剩下的25部左右影片里包括:

比较传统意义上的纪录片(documentary,如《直接行动》《一个家庭》《穆岑巴赫》《回声》《贝加莫的墙》《东部战线》《我们》《星期五见,鲁滨逊先生》等等)、

论文(或散文)电影(essay film,如《岩底掘发》《奥兰多:我的政治传记》《美国日志》《鸟类变形记》等)、

纪录-剧情片(docu-fiction,如《工作与时日》《且唱且珍惜》《贡达》等)、

动画片(如《杀掉它,然后离开这个小镇》《白色塑料天空》),甚至真人 - 动画片(《昏迷》),

这些影片由于体裁特别,往往比较难进入欧洲三大电影节官方单元甚至平行单元,更别说获得奖项,而在“奇遇”单元,这些影片毫无疑问获得了更多关注:五年中获奖的非剧情片达到11部左右(包含费比西影评人奖),其中三个最佳影片奖颁给了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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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遇”单元设立第一年获得费比西影评人奖的《鸟类变形记》

不仅如此,“奇遇“单元所谓的“剧情片”也并非铁板一块,而是一个很有广度的谱系,既有不少结构经典、情节紧凑的作品,也有极度松散、放弃情节的《爱的小包裹》;既有形式抽象的《味》,也有材质混合的《奥菲亚》和论文式剧情片《最后的城市》;有距离优雅、重新思考空间可能性的《人际卫生》,也有邪典肮脏的《便通美食家》……

“奇遇”单元的选片实实在在体现了选片人的魄力和见识,也顺应了当前世界电影真正的发展趋势。简单反观一下“视角”,就知道新任总监目前的单元设置暂时没有体现出对电影体裁同等水平的体认。

从长度上看,“奇遇”单元经常选择一些比较“出格”的作品,同样体现了“不设限”:最短的将将超过一小时,即长片定义长度的下限(最短《在水中》61分钟,次短《你燃烧了我》64分钟),最长的可以达到8个小时(最长《工作与时日》480分钟,次长《直接行动》216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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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奇遇”单元的《在水中》

出于商业或其他考量,这些影片通常很难进入A类电影节的竞赛单元,更有可能的去处是A类电影节的特别展映/非竞赛单元或曝光更少的B类D类电影节竞赛单元。作为A类电影节的官方竞赛单元,“奇遇”单元宣示了一部电影的时长体量根本不应该成为其入选的硬指标,其创立也给这些非一线创作者的大胆作品更多获得奖项和关注的机会。

事实上,意图用首作单元平替“奇遇”是忽略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大量有才华的创作者出于现实层面的原因往往很难通过第一部长片就崭露头角,而这种千军万马过“首作”独木桥的困境既有马的原因,也有桥的原因。“奇遇”单元很大程度上便在解决这个问题:

它当然发掘和关注首作新人——2020-2024年五届电影节的最佳长片首作奖有四部出自“奇遇”(包括《管道》《六十一号的恐怖》《太阳》《且唱且珍惜》),除此以外也挖掘出《裸体动物》《阿索尔》《大清后宫》《家庭时间》等优秀的首作——

但它也不局限于首作,因为第二、三作同样重要甚至更为重要,更值得被发现和认可。

比如佐尔彻兄弟的第二部长片《女孩与蜘蛛》、西里尔·舒布林的第二部长片《摆动》(上述两部入围法国《电影手册》年度十佳)、爱丽丝·迪欧普的纪录片《我们》,还有《吸血鬼》《致我母亲的死亡》《出生的烦恼》等等,同时还有那些早已成熟但并未获得足够关注的导演及其作品,比如拒绝形成个人风格的日本导演三宅唱和他的《惠子,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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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奇遇”单元的《惠子,凝视》

等等!别忘了还有那些早已成名的导演的拒绝被定义的“体制外”作品——比如克利斯提·普优脱离罗马尼亚新浪潮的《马尔姆克罗格庄园》,或者若昂·康尼的双联作之一《度日勉强》,如果没有“奇遇”单元,它们应该去哪里?

“奇遇”还用五年时间挖掘出了多彩的美国独立电影富矿(如《滑稽面孔》《验收测试》《岩底掘发》《成年人们》《风吹过坟墓》),支持了西语双人组马蒂亚斯·皮涅罗(《伊莎贝拉》《你燃烧了我》)和路易斯·帕提诺(《轮回》),提携了伊朗、希腊、非洲、印度、中国的新星创作者。

从这个角度上看,“奇遇”单元体现了一种意识,它将全球电影节明确地视为一种特定的、排他性的体制,奇遇(Encounters)的作用就是反对定义,反对对创作者的既定看法和成见,也反对某些约定俗成的行业规则。在主竞赛单元日益成为大师大作竞技场,各大电影节越来越追求可见度和商业性,意图以此平衡疫情以来全球电影市场衰落的情况下,一个可以伸入体制内部、一个只考虑艺术成色不考虑其他因素的突触已经变得非常罕见。当然,现在它已经彻底终结。

不可否认的是,“奇遇”单元创立的五年来也遭到了一些反对和质疑,它也在某种程度上导致卡洛五年之后不得不出走柏林——它很大程度上抢了既不够商业、也不够先锋的疲软的主竞赛单元的风头,也抢了老东家洛迦诺电影节(如《睡觉时眼睛睁开》导演妮莉·沃拉兹、《伊沃》导演伊娃·托比什、《盲区暗影》导演埃斯·波拉等)和柏林“论坛”(如《仆人》导演伊凡·奥斯特科沃斯基、《马特和玛拉》导演卡奇克·拉德万斯基等)、“全景”和“新生代”单元(如《小世界》导演巴斯·德沃斯等)的资源和赛道。

而“奇遇”单元的停办,可以让全世界电影节回归到原先的体制“秩序”:不仅会在一定程度上让柏林主竞赛单元“回春”,让其他单元重新回到聚光灯下,获得更多关注和认可,也会让戛纳的次级单元 [如《城市;田野》导演朱莉安娜·罗夏斯来自“一种关注”,索科洛夫四匠之二亚历山大·佐洛图金(《寸步不离的兄弟》)和玛丽卡·穆萨耶娃(《寻鸟之笼》)也是该单元潜在挖掘对象] 和平行单元、洛迦诺竞赛单元以及诸如CdR、VdR等纪录片电影节“回血”。

也恰恰是在这些对比中,我们可以看到“奇遇”兼顾大平台和边缘性的特质,在短时间之内恐怕没有哪个电影节的哪个单元可以取而代之。

换句话说,我们可能要花更多精力、跑更多地方、下更多功夫,才能看到这些之前属于“奇遇”,之后则将隐藏在各个角落的影片,还有一小部分可能会永远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很难说今后的柏林电影节是会稳健前行还是大步倒退,但令人兴奋的奇遇和刺激定会减少很多,我们对“好”电影的定义也难免会就此狭隘一分。

附:

奇遇单元个人十佳

《工作与时日》,安德斯·艾德斯特罗姆 / C·W·温特,2020,最佳影片奖

《鸟类变形记》,卡塔里娜·瓦斯康塞洛斯,2020,费比西奖

《女孩与蜘蛛》,拉蒙·祖尔彻 / 西尔万·祖尔彻,2021,最佳导演奖 / 费比西奖

《六十一号的恐怖》,达莎·内克拉索娃,2021,最佳长片首作奖

《摆动》,西里尔·舒布林,2022,最佳导演奖

《昏迷》,贝特朗·波尼洛,2022,费比西奖

《小世界》,巴斯·德沃斯,2023,最佳影片奖 / 费比西奖

《奥兰多:我的政治传记》,保罗·B·普雷西亚多,2023,评委特别奖等

《直接行动》,纪尧姆·卡约 / 本·拉塞尔,2024,最佳影片奖

《睡觉时眼睛睁开》,妮莉·沃拉兹,2024,费比西奖

奇遇单元补遗十选(未获任何奖项)

《验收测试》,吉姆·卡明斯 / PJ·麦凯布,2021

《吸血鬼》,尤利安·拉德迈耶,2021

《公理》,延斯·延松,2022

《寸步不离的兄弟》,亚历山大·佐洛图金,2022

《度日勉强》,若昂·康尼,2023

《贝加莫的墙》,斯特凡诺·萨沃纳,2023

《家庭时间》,蒂娅·库沃,2023

《我最大的敌人》,梅赫兰·塔马顿,2023

《风吹过坟墓》,特拉维斯·威尔克森,2024

《一个家庭》,克莉丝汀·安戈,2024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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