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内耗,保卫自我
作者丨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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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为什么我知道的就是比别人多?究竟为什么我如此聪明?因为我思考的东西从来都是值得所思的,浪费精力的事我从不会去做,比如,我从来不去体验宗教方面令人纠结的事。
“原罪”的感觉我就从没有体验过,我想,为何我就得是个“有罪的人”呢?同样,对于什么是良心谴责,在我看来,至今也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对此一些盛行的说法丝毫没有意义。我不想事后对一个行为进行责难,宁可将不尽如人意的结果与价值考量彻底分开,对于一切行为的结果都要这样。面对不尽如人意的结果,人很难正确地看待自己做过的事,因此,内疚感的说法在我看来本身就“用意不良”。我的道德原则宁可是,对于已经受挫的事尤其要去关爱,因为它已经受挫了。
“上帝”“灵魂不朽”“拯救”“来世”,这些东西纯属概念,从孩提时代起我就从未重视过,也没在上面花过时间。这是否表明那时我还不够孩子气?否则不会对这些概念不予关注。我亲近无神论,绝不是由于看了什么,更不是由于经历了什么,而是一件基于本能的自然而然的事。我过于好奇,太会质疑,又胆大无比,因此,对事物做粗浅解答不会让我满意。上帝就是对世界给出的一个粗浅答案,对我们会思考的人而言,是清汤寡水,引不起食欲。
从根本上看,上帝不是别的,只是对我们发出的一道粗暴禁令:你们不要思考……我更感兴趣的东西完全与此不同,那关乎的不是什么神学奇迹,而是“救赎人类”:喂养问题。对此信手拈来的表述是,“为了使力量最大化,为了达到文艺复兴式的德性,为了拥有那种摆脱道德说教的理想德行,你应该怎样喂养自己呢?”
这方面我的经历真是糟糕之极,令我感到惊讶,居然这么晚才触及这样的提问,这么晚才从这糟糕的经历中学到了“理性”。唯有我们那全无价值的德国教育所教授的“理想主义”,才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为什么我恰是在这方面落后到极点。
这种“教育”从一开始就让我们忽视现实,去追求绝对有问题的、所谓的理想目标,比如“古典文化”——仿佛把“古典”和“德国”这两个原本不相干的词强扭到一个概念中。还有更滑稽的,试想一下,一个“有古典教养的”莱比锡人,这听上去多么可笑。
人们说,In Vino Veritas(酒后吐真言),看来,我在真理问题上又与大家不同了。在我这里,精神悠荡在水一方……我的几个做法可以有所提示。饱餐要比只吃一点点更易消化,消化良好的首要条件是整个胃都工作,人必须了解自己的胃有多大。出于同样的道理奉劝大家避免耗时的饭菜,我指的是吃吃停停的饭局,比如豪华宴请时就这样。餐与餐之间不要再进食,咖啡也不要喝,咖啡会使人忧郁。茶只有早上喝才有益处,而且要喝浓茶,量要少,如果浓度稍许不到位,喝茶就没好处,会令人整天萎靡不振。
这方面固然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标准,但差别往往微乎其微。如果遇到使人烦躁不安的气候,那就晨起不宜马上喝茶,而是要先喝一杯浓浓的脱脂可可,一小时后再喝茶。还有,尽量少坐,不要以为在户外和放松行走时就诞生不了思想。要是这样以为,连你的筋骨也不会为之高兴。所有偏见都与身体状态有关,我曾说过,久坐不动是违背圣灵的一种真正罪过。
02.
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现在的我可以像一台精密准确的仪器一样解读出气候和天气对我的影响。光是一次短暂的旅游,比如从都灵到米兰,我就可以从自己的生理变化上推算出空气湿度的变化。但我还是惊恐地想起这样一个可怕的事实:除了最近这十年,那是生死攸关的岁月,我都生活在一些错误的地方,一些对我来说简直是禁地的地方。瑙姆堡、普福塔中学,还有图林根、莱比锡、巴塞尔,这么多地方都给我带来了身体上的不适。
就我整个童年和青年时期没有留下什么美好回忆而言,将之归咎于所谓“道德”方面的原因,比如归咎于不可否认的缺乏足够陪伴,这将是愚蠢的,因为直到今天我还一直缺乏这样的陪伴,但这并不妨碍我成为一个快乐和勇敢的人。不,生理方面的无知——该死的“理想主义”——才是我生命中真正的灾难,才是我生命中多余而愚蠢的东西,从中长不出任何好东西,也无法被平衡和抵消掉。
我发现,正是这“理想主义”导致了我所有的失误,导致了我所有天性上出现的大偏差和“拘谨”,使我远离自己的人生使命。比如,我竟成了一名语文学家,为什么不至少是医生或其他什么开眼界的职业呢?生活在巴塞尔的那段时间,我全部精神生活,包括日常安排,都完全在毫无意义地浪费我异常充沛的精力,而且没有任何能量来补充消耗,甚至根本不去考虑消耗和替补问题。那时,身上没有一丝顾及自我的精细考虑,也没有任何对自我至高无上的本能性保护,有的就是将自己与他人等量齐观,这是一种“无我”状态,一种对自己与他人区别的遗忘。但这是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地方。在我快要死的时候,由于我几乎走到生命终点了,我才开始认真思考我生命中这个根本的非理性——那“理想主义”。我的生病才把我带向理性。
除了营养、气候及居住地选择外,第三件无论如何不能犯错的事情是:休养方式的选择。这方面的情况也是,精神越是独特,去做可以做的事,也就是说去做有益的事时,受到的限制就会越多。
就我自己而言,一切阅读都是休养,因为阅读使我从自我中走出,得以漫游于诸多其他学科和陌生的心灵世界。阅读是我可以不用严肃认真去对待的事情,恰是阅读使我从自己的严肃认真中得到休养。我埋头工作时,你在我这里是看不到一本书的:我要保护好自己,不让人在我近处述说乃至思考,而阅读就是如此……有人注意到这个现象吗?当精神,其实是整个机体因孕育而处于高度绷紧状态时,一个偶然事件或任何外来刺激都会带来非常强烈的影响,引发严重的“撞击”。因此,必须尽可能避免偶然事件和外来刺激;自我隔离是精神孕育之首要的本能策略。
我会让一个陌生想法悄悄爬过墙头吗?——而这就是阅读……在辛勤劳作和收获成果之后,接着就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了:来吧,你们这些令人愉悦荡漾着才智的书籍,我一直回避着的书籍!——这是些德语书吗?……上次我手里拿着一本书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是一本什么书呢?——是维克多·布鲁萨尔的那本杰作《希腊怀疑论者》,其中甚至很好地运用了我的《拉尔修》一文,怀疑论者是形形色色的哲学流派中唯一值得敬重的……通常我翻看的几乎总是那几本书,其实数量不多,但都是些适合我需要的。
在选择营养、生活地点和气候以及休养所有这一切当中,自我保存本能起统率作用,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说,自我保存本能乃是一种保卫自我的本能。对许多事物不去看和不去听,不让它们靠近自己,这是一种初步的聪慧并且初步表明:人并不是一种偶然,而是必然之物。
表示这种自我保卫本能的通用语是趣味,它的命令式语气命令的是,不仅要在“是”有可能成为一种“无我”的地方说“不”,还要尽可能少说“不”,舍弃和远离那些总是一再使我们不得不说“不”的东西,原因是,防卫付出即便再小,只要成为常规和习惯,就会非常厉害地耗人精力,而且这样的消耗完全没有必要,人的大量消耗绝大多数是由少量消耗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抵御和不让靠近是一种精力付出——对此可不要搞错——是浪费在无用目的上的精力。人要是不断地必须去抵御什么,单单这一点就会使人变得十分虚弱,以致他无法再保卫自己了。
↑尼采生活的城市——意大利都灵
假如我走出家门,看到的不是宁静而高雅的都灵,而是那种德国小城,我会本能地封闭自己,拒绝这毫无生机的平庸世界强迫我接受的一切。或者,假如我看到的是德国大城市,那是人造出来的恶俗之地,那里,什么东西都滋生不出,无论好坏,一切都是外来的。难道我由此必须变成一只刺猬吗?但是,长刺是一种浪费,甚至是加倍的浪费,因为人本不需要长刺,是敞开双手自由站着的……
另一种聪明和自我保卫就是尽可能少做反应,并且远离那些必须立马卸掉自己的“自由”这种主创性而成为单纯反应器的境地和情况。怎么与书籍打交道,也是这个道理。根本上只会“浏览”书籍的学者——通常情况下一位语文学家一天可以浏览约两百本书——最终会完全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若不翻书,他就不会思考了,思考的时候,他只会对某个刺激,比如某个读过的思想,做出反应,——最后他只是在做出反应而已。
他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回答“是”和“不”上面,放在了批评别人已经思考过的东西上——自己却不再思考了……保卫自我的本能在他身上已经变得软弱无力,否则他会抵触书籍以保全自我。这样的学者就是一种颓废者。——我曾亲眼看见,有些具有天赋,秉性丰盈而自由之人30岁时就“读书读到迟钝”,像火柴一样需要摩擦才能产生火花——即“思想”。破晓的清晨,人的精力无比清新和充沛,此时读书——我称之为罪恶!
03.
现在我必须就“如何成为本来的你”这个问题给出一个本该有的答案了,由此就要触及自我保存——运作自我的绝妙技艺了……假如一个人的使命,所处境地以及使命之命运明显超出一般之众人,那么,最可怕的莫过于直面自己的使命了。人“成为本来的你”的前提条件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由此看来,即使是生命中的失误也有其本身的意义和价值,诸如一时的歧途和邪路,迟疑不决,“谦让”以及浪费在与自身使命不相干事物上的那种较真。
这里就披露出一种大智慧,甚至是最高明的智慧:Nosce Te Ipsum(认识你自己)会招致衰败,从而忘却自己,误解自己,贬低和矮化自己,甚至将自己视为普通人反而是理智的。
用道德的话语来说,博爱、为他人和他物而活,会成为保存最棘手自我的一种保护措施。假如我有悖于自己法则和信念,采取了“无我”的行为,那么,这是一种特殊情形:这样的行为是为沉溺自我、滋养自我服务的。
人必须保持整个意识表层——意识本身就是一种表层——纯洁,不受任何伟大命令的侵扰,注意,即便是伟大话语、宏伟姿态也要全部加以提防!让本能过早地“了解自己”,是非常有危害的——此间要掌控好并去驾驭的“想法”会从内心深处慢慢滋生——它开始发号施令,慢慢把我们从歧途和邪路上引回来,为我们备好了将来实现整体目标时无疑不可或缺的各种品质和技能——在披露主导使命、“目标”、“目的”和“意义”之前,它已经在按需培植为之服务的全部能力。
↑青年尼采
从这个方面来看,我的一生简直就是非常棒的。就重估价值这个使命而言,所需要的能力可能比一个人拥有的所有能力还要多,尤其是需要那些相互对立但并不相互干扰、相互破坏的能力。能力的等级次序,距离感,不产生敌对的分离艺术,不混杂任何东西,也不“调和”任何东西。一种丝毫不凌乱的巨大的繁多,这些乃是我使命的先决条件,是我本能长期隐秘而精湛劳作之所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滋生出了什么——我的全部能力都是某日突然到位且完美无缺地呈现在眼前,这非常清楚地在更高层面呵护着我的本能。
我记不起来自己曾努力过——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一生中曾拼搏过,我的气质与英雄气概截然相反。“要”干什么,“去追求”什么,树立一个“目标”,胸怀一个“愿想”——所有这些我都未曾有过。即便此时此刻我眺望自己的未来——自己遥远的未来——,看到的是一片平静的海面:上面没有任何欲望的涟漪。我根本不想事物变成非是它所是,我自己本人也不想变成另一种样子。
对于如上所述这些完全有必要进行深入思考。可能有人会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要去讲述那些通常被认为是不值得关注的小事。他们会认为,我这样做对自己有损,尤其当我还是一位注定要去完成伟大宏业的人时,更是如此。我的回答是:这些小事——营养、居住地、气候、休养以及整个有关追逐自我的论辩——超出所有概念,比迄今人们视为重要的一切还要重要。恰是在这些问题上,人们必须开始重新学习。
人类迄今为止认真考量过的东西,甚至都不具有实在性,而仅仅是想象虚构的,严格来讲,是那些病态的,深深有害之人的本能行径编织出的谎言——“上帝”“灵魂”“美德”“罪孽”“彼岸”“真理”“永生”,所有这些概念都是如此……可是,人们却一直从这些概念中寻找人性的伟大和“神圣”,所有政治问题,社会制度问题以及教育问题,都已彻头彻尾地变得虚假了,因为最大的恶者被当成了伟大之人,因为人被教育成去轻视那些“小”事,也就是说,去轻视生活中那些基础之事……我们今天的文化是绝对让人看不明白的……德国皇帝跟教皇沆瀣一气,好像教皇代表的不是生命之死敌一样!……今天建立的东西三年后就不复存在。
04.
假如根据我能做什么来衡量自己的话,不去谈之后会引发的事,但就我做出的颠覆和无与伦比的建构而言,我比任何人都更配得上“伟大”这个词。这里如果拿我跟以往被人们尊奉为一流人物的人比较,那我们之间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我甚至根本不把这些所谓的“一流人物”当成人。——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人类的渣滓,是病态和复仇本能的可怕结合:他们就是灾难,都是报复生命并且彻底无可救药的非人。
我要成为他们的对立面:我特有的能耐是能够最敏锐地感知健康本能的所有迹象。
我身上没有丝毫病态特性,即便在我病重时也没有变成病态的;要在我这个人身上找到一丝狂热的征象,也是徒劳的;没有人会在我生命的某一刻见过有狂热或悲怆举止,情感性体态不属于伟大;谁竟需要将事诉诸体态,那就是虚伪的……小心提防一切有动人姿态的人啊!——在我这里,生活变得轻松自如,在我必须应对最为艰难之事时,生活甚至会变得最为轻快。
在这个秋天的七十天里,我怀着对千秋万代的责任心,一直在不停地做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头等重要的大事。谁在这时看到我都会发现,我不但没有一丝紧张的迹象,反而精力充沛,欢乐轻快。我从未吃得如此惬意,从未睡得如此香甜。——我不知道除了用游戏方式外还能用别的什么方式来应对伟大使命:作为伟大之体现,这是重要的前提条件。
一丁点儿的强迫,不悦的面色,生硬的语调,全都有悖于人性,更是对人工作效果的一种伤害……神经不能绷着……由孤独出现不悦也是一种伤害,令我感到不悦的总是“繁复”……在较早的一个时候,早得有点荒唐了,7岁那时我就已经知道,或许永远不会有人跟我交往。有谁见我曾因此而怏怏不乐吗?直到今天我依然对每个人都同样友善,哪怕面对最卑微的人都不吝赞赏之词,其间没有一丝傲慢,没有一丁点儿隐藏的蔑视。但凡我蔑视者都会感觉到我在蔑视他:只要我在场就会激怒那些体内流淌着肮脏血液的坏人……
我将一个人的伟大概括为amor fati(热爱命运):不要心怀他想,不管是思前还是想后,永世都不要。面对必然出现之事不要只是忍受,更不要隐藏它——所有理想主义都蔑视必然之物,都是谎言——而是要热爱它……
《尼采自传:瞧!这个人》,尼采|著, 刘崎|译
台海出版社,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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