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5月18日傍晚,在2024年宾夕法尼亚大学韦茨曼设计学院的毕业典礼上,宾大正式向林徽因颁发建筑学学士学位,以表彰她作为中国现代建筑先驱的卓越贡献。毕业典礼现场,林徽因外孙女于葵代表林徽因,从韦茨曼设计学院院长弗里茨·斯坦纳手中接过了这份迟到近百年的学位证书。观察者网就此事背后的更多细节,连线了韦茨曼设计学院院长弗雷德里克·斯坦纳。
观察者网:斯坦纳院长您好,很高兴有这样一个交流的机会。宾大正式向林徽因颁发建筑学学位的新闻在中国建筑学界引发了热议,同时在历史学界也掀起了一场围绕林徽因的“历史钩沉”热潮。公开信息显示,您是林徽因学位追授的第一位也是主要的倡导者,一开始有什么因缘际会促发了这个想法?
弗雷德里克·斯坦纳:魏茨曼设计学院之前有过一次展览:“中国建筑:一个世纪的现代建筑对话”,其中的亮点之一是一幅15英尺长的画板,展示了1918年至1941年间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专业的23名学生。林徽因太特殊了,她是那23名学生中唯一的一名女性,也是唯一的一个没有拿到建筑学士学位的。
当时我的头脑中犹如一道闪电经过。我发现在林徽因毕业十年后,才陆续有女性学生开始进入美术和景观建筑专业,我决定要追寻一下背后的故事,做一种修复和弥补。
观察者网连线了韦茨曼设计学院院长弗雷德里克·斯坦纳
观察者网:当时您提出这个倡议之后,就得到了同事们的积极响应?
弗雷德里克·斯坦纳:是的,我得到了各级院系的大力支持,而且我发现,当时除了两门课以外,林徽因课程修习和男同学一模一样,应该得到应有的学位。
观察者网:宾大建筑、设计学院确实在性别平权领域中做出了表率。目前学院的男女学生比例如何?在提高女生学习、就业比例方面有没有针对性的安排?
弗雷德里克·斯坦纳:目前我们学院60%的学生都是女性,女生确实占了多数。我们学院下辖五个专业,建筑系(Architecture),景观建筑系(Landscape Architecture),城市规划系(City Planning),历史建筑保护系(Historical Preservation)和纯艺系(Fine Art)。这五个系中有四个系的系主任都是女性。女性在院系的竞选活动中也处在主导地位,可以说我们学院有着非常强大的女性教师代表。
观察者网:林徽因不仅在建筑学方面功勋卓著,而且还在文学、诗词等等领域显示出了非凡的才华。同时她在上世纪中国积贫积弱时期展现出了高尚的爱国主义情操,同时也是中国传统家庭伦理的表率,“重新发现林徽因”需要多维度的研究视角。
弗雷德里克·斯坦纳:这就是为何林徽因的故事有如此的吸引力,如此引人入胜。她在建筑、艺术、诗歌等多个领域都留下了宝贵的精神遗产。别说是女性了,就是把男女性综合起来看,也极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观察者网:我看到有一种评论认为,林徽因的成就某种程度上受益于当时教育体系和学科设置。现在大学课程都在高度专业化,“通才”很可能是上世纪某个年代的时代特色。
弗雷德里克·斯坦纳:林徽因的出现是时代的产物。1920年代对中美两国来说都处在一种特殊状态,现在我们的学科专业肯定和当时不一样了。但我刚才说,建筑学院也分有好几个系,学生可以在各个科系自由选课。建筑学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但林徽因的精神不仅仅属于那个年代。我在三四个星期前去了中国一次,和中国的毕业生们做了很多互动,他们在跨学科的知识获取方面让我感到很惊奇,做得很棒。
2024年宾大韦茨曼设计学院毕业典礼上,宾大正式向林徽因追授建筑学学士学位(左为林徽因外孙女于葵,右为院长斯坦纳)
观察者网:现在大学生在选专业,或者毕业后找对口的工作,建筑学,土木工程学很可能不是一个能高薪,轻松体面工作的选择方向,不知道美国这种情况如何?
弗雷德里克·斯坦纳:在美国,建筑学的就业前景时好时坏。一般情况下,当基础设施建设大发展时,对建筑的需求就很大,建筑系的就业就会相对好一些。所以我认为总体来看,就业环境会时好时坏。
另外一点我必须要指出的是,美国和中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温室气体排放问题中承担着越来越多的社会责任,两国的温室气体排放分别位居第一和第二。如果我们要为地球的未来做点什么,建筑学是一个很好的拓展方向。总体来看,中美两国50%的温室气体其实都来自建筑物,25%-30%来自交通系统。而且从更宏观视角看,75%到80%的温室气体产生与建筑环境紧密。如果我们要解决或应对气候变化,那么就必须重新思考如何设计整个建筑环境,这对建筑师来说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这就不是仅仅需要建筑学本身的知识了,还必须具备城市规划、景观建筑以及其他人的专业知识来为我们的生活创造更多低碳绿色空间。可以说,低碳环保是未来二三十年建筑学重大的发展机遇。
观察者网:建筑学涉及到空间感知和计算,以及对建筑材料的理解,学生是否需要学数学、几何学,材料学等STEM学科?
弗雷德里克·斯坦纳:是的。建筑是艺术和科学的结合。建筑与物理和几何有关,你需要理解建筑物如何矗立起来,材料在加热后导致什么变化,冷却后又会如何。而这需要大量的技术知识。而且我们的很多课程确实都侧重于建筑系统学。
观察者网:林徽因的丈夫梁思成从北美毕业回国之后,创建了东北大学建筑系,沿袭了不少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教学方法、学制等等。目前两所学校是否还保持着紧密的学术联系?
弗雷德里克·斯坦纳:两所大学的交流比以前更紧密了。宾夕法尼亚大学和中国大多数知名大学都保持着友好合作关系,比如清华大学、东南大学、同济大学等,只不过东北大学没有其他几个大学一样和宾大保持正式的合作关系。而且我们的毕业生也参与了清华大学某些院系的创建。目前宾大建筑系的很多老师就是从清华和同济毕业的。
观察者网:林徽因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发现和保护古建筑。中国是一个很古老的国家,有几千年的历史,留下了大量的古建筑。而美国是相对年轻的国家,只有少数几百年历史。当你说“保护古建筑”的时候,指的是什么样的建筑?
弗雷德里克·斯坦纳:建筑能连接历史和我们的当下生活,建筑还是我们现在和未来的连接点。刚才已经提到了解决温室气体排放和全球变暖状况问题,我们可以改善现有的建筑环境,减少温室气体累积——这就是连接我们的现在和未来。
林徽因毕业照
因此,我们对现有建筑如高速公路、公园等的环保特性了解越多,我们就越能有效地重新利用和适应新环境,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也将变得更强大。所以我认为这对中国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中国有着超过几千年的悠久历史,但与中国相比,美国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国家。但依然可以先做一些建筑重新利用和翻新的工作,哪怕是一两百年前的建筑,其中的过程很有趣。
中国的历史比美国悠久得多。我们的许多建筑传统来自欧洲。有一点不同的是,亚洲,包括日韩的木结构建筑传统更强,北美和欧洲的砖石建筑传统更强。
当然,我们也有木建筑,比如佛教寺庙,亚洲国家也有砖石建筑。比如天主教大教堂,伊斯兰教和犹太教的教堂往往都是石制的。各种佛教寺庙的风格也不一样,目前中国和日韩都在进行寺庙修复翻新的工作,这些工作能为北美的大教堂保护和修缮提供很多灵感。
观察者网:林徽因和梁思成在民国时代的很多公开活动也包括了为保护古建筑而筹款。建筑学的很多公益活动也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力成本,您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
弗雷德里克·斯坦纳:我做的很多项工作需要政府补贴,或者你会找到一些私人资金来源。大多数情况下,我的筹集资金不是来自政府,而是来自私有团体。所以我们除了依靠学生支付的学费,还依靠个人和许多企业的捐赠。
观察者网:目前中美两国在半导体等高科技领域出现了脱钩断链的趋势,理工学科的学术交流不如之前多了,我发现这个趋势开始蔓延到人文科学领域。您是怎么看这个现象的?
弗雷德里克·斯坦纳:我相信林徽因这个案例是中美两国人民之间更好地相互理解的桥梁。今年 1 月我在北京时,我在宾大沃顿商学院中国中心有机会和美国驻华大使和尼古拉斯·伯恩斯会面。伯恩斯大使非常坦率地谈到了中美两国之间存在的分歧和挑战。他也谈到了合作领域,比如思考我们可以在哪些领域扩大合作?如何认识中美交往史?我们一路走来遇到过不少挫折,但总体来说,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
嗯,还有其他一些有争议的领域我们也应该加强合作,比如建筑学。我们该如何应对建筑环境和气候变化?我们如何让城市变得更加舒适?我们都住在一个庞大的星球上。所以我认为,我们与林徽因、梁思成以及其他毕业生这种后辈传承的关系是我们合作和释放善意的积极因素。我坚信我们在气候变化和性别平等方面还有一些工作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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