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就在农历春节临近之际,蒋介石第三次下野,由副总统李宗仁代理总统之职。

江南的冬天,寒风夹着湿气,吹上身来,比北方的冬天更加阴冷。1月21日下午,蒋介石和宋美龄等人乘机离开南京,飞赴浙江。

蒋介石心情虽显沉重,却并不是太过悲伤,在“美龄号”专机上,宋美龄敏锐地察觉到蒋介石这一微妙的情绪。但当时无适宜的场合询问,宋美龄把这个疑问埋在心底。

到了奉化溪口没几天就过春节了,除夕夜蒋介石和家人共进年夜饭,饭毕,蒋介石兴致颇佳,与家人说了很多话。宋美龄乘机询问起蒋介石最近的心情,说似乎并未因下野有太大影响。

下野之事,向来是蒋介石的大忌讳,身边的人谁都不敢提。这次蒋介石却没生气,忽然开口道:“若不是白健生帮了倒忙,把李德邻的计划搞乱,我过不好这个年。”

蒋介石此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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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年底桂系倒蒋,李宗仁本有信心直接把蒋介石赶下台,自己夺取正式总统的大位。但因白崇禧不合时宜的鲁莽行动,导致大局出现急剧转折。

一、李宗仁有信心夺到总统大位

1948年12月,国民党军在淮海战役中连遭暴击,平津局面日趋崩坏,蒋介石集团风雨飘摇。

处于危局中的国民党各界大佬,各揣心事观望成败,这其中尤以李宗仁为最。

12月初某日,李宗仁在南京傅厚岗公馆突然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吴忠信。

此公是蒋介石的亲信,向来与桂系没有什么交情。此次突然来李宗仁家,肯定与当下的大事相关。果然,吴忠信向李宗仁抛出一个重磅炸弹,蒋介石有意引退,请李宗仁到时出山执掌总统重任,为党国挽回败局。

李宗仁惊疑未定,不敢相信。

蒋桂斗争,由来已久。蒋介石1927年第一次下野,李宗仁、白崇禧就是最重要的反对派。30年代中原大战,蒋桂之间更是兵戎相见。1948年竞选副总统,李宗仁不惜扔掉华北军政大权跑回南京竞选,一举击败蒋介石亲自推荐的副总统候选人孙科,更是惹得蒋介石大为光火。

此刻江山风雨飘摇,蒋介石突然说起这个,到底是试探还是真心呢?李宗仁在回忆录里说:“我与蒋先生相处二十余年,深知其诡计多端,说话不算话,在此危急之时,他可能要我做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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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李宗仁犹豫不敢相信之际,蒋介石又亲自驾临李宗仁公馆,再次说起下野之事,并强调非李宗仁无以担当起这个重任。弄得李宗仁受宠若惊。

因为一向以来,蒋介石以领袖自居,对李宗仁视作下属,根本没有与其平等相待的观念。若有事找李宗仁商量,都是让他到总统府“晋见”。这次“猥自枉屈”,说明他是真的有诚意下野。

为了坚定李宗仁之心,蒋介石还承诺,只要你出面和中共谈判,稳住当下形势,我保证五年内不干预政治。

话说到这个层面,李宗仁心里有点底了。蒋介石这番言辞,虽然说不上多么情真意切,但至少把他的底线抛了出来:引退是暂时的,但可以给李宗仁五年的自由发挥时间。

有这五年时间,别说与中共缓和形势,就是在国民党内部搞一个大洗牌,建立桂系一系独大的局面,也不是不可能。

李宗仁终于答应下来。

蒋介石并没有食言,确实按他所说,进行交权、下野的各项准备。

李宗仁也开始按蒋氏所言,信心满满地进行接班的准备。

那么,蒋介石到底是不是真诚地打算让李宗仁接班,并且真的五年不干预政治呢?历史不能假设,我们也无从判定蒋介石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从当时情况看,蒋、李同时面临巨大的生存压力,在这个压力面前,派系矛盾已降居次要位置。

蒋介石没有余力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还去调戏李宗仁,让李宗仁出面当替死鬼也罢,以退为进准备东山再起也罢,甚至像李宗仁推测的,通过下野暂时打消中共和美国对蒋介石的怨恨,无论出于哪种考虑,最关键的一步是让李宗仁真正走上总统之位,并切切实实地让渡出部分权力,让李宗仁拥有一定资本和资格,去和中共盘桓对抗。

李宗仁接受这样的条件,大概也正是瞄着这部分权力去的。他也有信心在蒋介石下野后,由副转正当上总统。

然而就在李宗仁稳稳当当地准备接班时,白崇禧一番骚操作,突然使得南京的政治空气紧张起来,蒋介石对李宗仁的态度突发剧变。

二、白崇禧瞎帮忙

白崇禧是李宗仁多年的忠实搭档,两人交情莫逆,配合默契,是桂系的军事扛把子,也是桂系的二当家。在各路军阀中,老大与老二关系一直保持很好、从无矛盾的,大概只有李、白。可见从人品、道德上看,白崇禧倒还说得过去,不是那种阴险狡诈、唯利是图的小人。

白崇禧数十年来一直为壮大桂系实力奔走不息,全心全力支持李宗仁和蒋介石斗。无奈,桂系势力毕竟不如蒋系远矣,虽能在个别时候借势赶蒋介石下台,但终究无法在政治上制蒋介石之死命。

蒋介石对桂系虽然恨得牙根痒痒,欲灭之而后快,但李宗仁白崇禧及其背后的数十万桂系军队也不是软杮子,连战争都无法消灭之,只好忍着恶心互相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淮海战役开打、国府举行总统和副总统选举时,蒋桂矛盾再度激化,李宗仁不理会蒋介石的威胁和劝阻,执意参加副总统选举并一举击败孙科,赤裸裸扇了蒋介石一记耳光。但蒋介石也不白给,以华中军政大权为诱饵,连哄带骗让白崇禧让出国防部长之位去华中当了个“剿总”司令。然后又以华东战事紧急为由,不断将华中部队向华东调遣,侵夺白崇禧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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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蒋介石在南京向李宗仁表达引退意愿时,白崇禧在武汉也是蠢蠢欲动,企图再度掀起滔天大浪,把蒋介石彻底赶下台。

1948年12月17日,蒋介石下野的打算已定,派其亲信张群、张治中、吴忠信再次到傅厚岗李宗仁公馆,带来一份蒋介石认可的政治协议。

大体内容是,蒋介石主动下野,由李宗仁任代总统负责全局,公平和平主张,由行政院主持与中共的和谈。

李宗仁对这项协议非常满意,口头答应了,张群、张治中、吴忠信等人也非常高兴,在大难当头之际,蒋、李两位大佬能够和衷共济,当能纾解危难于万一了。

此时,蒋介石下野的消息虽未公开,但南京、上海等地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蒋介石对此事也未做严格保密,一些高层官员都在议论。李宗仁通过一定渠道打听到,蒋介石打算在1949年元旦这天发布下野公告。

李宗仁把蒋介石的协议内容发给白崇禧,但没有透露蒋介石元旦下野的消息。

白崇禧一看这个协议就急了,当代总统有什么意思,这不是给蒋介石当替死鬼嘛!等过几年,你把局面收拾好了,他就回来摘果子,说好听点是共克时艰,说难听点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不行,必须逼老蒋把权力彻底让出来。

白崇禧连忙给桂系智囊程思远打电话,要他去劝李宗仁,一定要让蒋介石彻底让位。

李宗仁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到蒋介石的行动上,对白崇禧的劝说并未在意。

然而就在李宗仁按部就班地准备接位时,白崇禧突然发动一场电报逼宫。

之前白崇禧联合国民党大佬程潜,在湖南湖北大造声势,要对党内如此沉沦的形势进行反思,不少中级官员在白崇禧鼓动下准备策动逼蒋下台的政治行动。此时得知蒋介石准备下野,却又恋恋不舍,白崇禧急火攻心,准备对其下野再施致命一击。

12月24日,白崇禧与程潜约好,同时向蒋介石发去电报,内容基本一致,就是指责蒋介石领导无方,应该迅速听从大众的意见,实施和谈。

虽未直接提出让蒋介石下台,但言辞锋利,一点也不客气,不留余地。

李宗仁看到白崇禧给他发过来的电文,不由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健生误我大事!”

果然,蒋介石看到这两封“逼宫”电报,气得发了一大通火,原定的元旦下野,不再如期进行。

蒋介石不知这封电报是白崇禧自作聪明,反而以为是李宗仁急不可耐加速逼宫。

抛开党派、政治层面的问题,就以人之常情来说,人家已经答应给你一个东西,本已约好日期,你却连连催促,就这么急吗?试问谁不生气。

蒋介石叫来保密局大特务头子毛人凤,要他即刻起加强对李宗仁的监视,并做好肉体消灭的准备。只要李宗仁出现任何逃离南京的迹象,不论火车、汽车还是飞机,立即阻截并击杀,若是坐飞机跑,动用军机拦截亦在所不惜。

白崇禧见蒋介石仍然没有表态下野,又联合河南、广西、江西五省军政长官,发电逼问蒋介石到底对和谈持何种看法,河南省主席张轸直接在电文中逼蒋介石迅速下野。河南省参议会参议长刘积学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在电文中说蒋介石应“即日引退,以谢国人,国事听国人自决”。

什么土鸡毛狗的,啥时候轮到你们也来骑在脖子上拉屎了。

12月31日晚,蒋介石在总统府设宴款待众多高官,席间蒋介石拿出一份元旦文告,当众宣布要顺从众意,对中共实施和谈,但文告中只字不提下野之事。

蒋介石铁青着脸宣布完,当众把稿子递给李宗仁,问:“德邻,你还有什么意见?”

李宗仁面色发白,连称没有意见。

蒋介石突然说:“我不是贪恋权位,只要对国家有利,个人进退一无所怀。”

这一表态迅速引起高官们的激烈反应,众人纷纷表示反对下野,有人甚至对白崇禧破口大骂,CC派骨干分子谷正纲哭倒在地,说总统你可不能走啊!

李宗仁脸红一阵白一阵。

这场戏,明显是演给他看,存心恶心他的。但又能说啥呢,白崇禧理亏在先。这事做得真是太有失水准了。

等戏演得差不多了,蒋介石突然一拍桌子,把一个茶杯摔得粉碎,破口大骂道:“我难道愿意这样做吗?我之所以要下野,不是因为共产党,而是因为本党中的某一派系。”说罢便愤然离开了宴会厅。

三、蒋介石的组合拳

蒋介石推迟了下野计划,决心先杀杀桂系的威风。

蒋介石公开表示,我到底还是现任总统,一个小小的河南参议长如此侮辱国家领袖,合适吗?蒋介石派张群等重臣,分赴河南、湖北、湖南进行当面抚慰,说是抚慰,其实就是过去分头敲打。

蒋介石则亲自叫李宗仁过去,当面说,大难当头当同舟共济,你劝一劝健生,让他不要再乱发通电动摇人心了,这是亲者痛仇者快啊!李宗仁唯唯而已。

蒋介石巧妙抓住了维护领袖尊严、防止以下犯上的角度,制的桂系不敢再随便乱动。蒋介石既然已经和桂系撕破了脸,就不再顾忌什么政治名声。

他一方面向李宗仁许诺,之前说的话算数,一定会下野。一方面加紧布置军政各界大员,任命自己的亲信掌握总统府、行政院、京沪警备司令、财政部长等职,还把几大心腹派到广东、台湾当省主席,预作后手。

桂系元老黄绍竑等人到武汉与白崇禧商量时,不无责备地对白崇禧说,那封电报发的实在是不高明,不仅让德公陷入被动,还让老蒋更加肆无忌惮地抓权不放,德公上台后会很难做。白崇禧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

蒋介石前后布置了二十多天,到1月22日终于公开宣布下野。这时,国民党政府上上下下的要职,都已被蒋介石的心腹占据,李宗仁心知度明,可是又全无反抗之力。

更气人的是,蒋介石下野的文告,只字不提辞去总统之位,只说让李宗仁代行总统之职权。李宗仁原本反对这样发布文告,但蒋介石拒不修改,仍用这样的文告故意恶心李宗仁。也为自己再度出山留下一个口子:我蒋介石并没有辞职,于情于理于法我还是总统,只要哪天我开心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复出视事。

1月22日下午,蒋介石匆忙在南京明故宫机场起飞。走之前没有通知李宗仁,李宗仁得知消息后匆忙赶到机场,只看到飞机已升在半空,李宗仁送了个寂寞。

蒋介石打的这套组合拳,几乎把李宗仁代总统的职权剥光了。其实若是两派之前和和气气地进行交接,蒋介石虽然不会把全部权力交出来,但出于让李宗仁在台前抵抗中共压力的考虑,总会给一些实权。谁知白崇禧自作聪明,把事情弄的如此不可收拾。

李宗仁徒然浩叹。

李宗仁以代总统身份视事,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解除对张学良的囚禁。但他的命令遭到各处看守人员的抵制,李宗仁问怎么回事?该处回应,并不知张学良在何处。李宗仁明白这是蒋介石故意设置阻力,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蒋介石离南京之时,京沪警备司令汤恩伯在上海开始秘密抢运黄金和美元。李宗仁急忙下令调查哪里来的命令。汤恩伯说,总裁提前安排好的大事,你要问,问总裁去。

蒋介石虽离开了总统之任,但仍然是国民党的总裁,以总裁之身份指挥国民党员,倒也令人无话可说。李宗仁无计可施。

李宗仁在总统府宴请军政高官,席间陆军总司令兼参谋总长顾祝同突然接到电话,说总裁找他。顾祝同起座去接电话,刚回来不久,又来电话,仍然是蒋介石的。如此连打了三次。原来蒋介石打电话找顾祝同,家里人说去李宗仁家里了。蒋介石径直把电话打到李宅,当着李宗仁的面给顾祝同安排大事,丝毫不顾及李宗仁的面子。

四、蒋介石过了一个安稳的年

蒋介石在春节前赶回浙江奉化溪口镇老家,在那里祭拜先人,吃年夜饭,四处游玩看景。由于提前安排好了各项军政大事,南京方面又有几位心腹坐镇,过得颇是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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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9日大年初一,蒋介石又开始召见国民党军政要员。国民党中常委黄少谷来溪口,向蒋介石汇报中央党部南迁广州之事。蒋介石黯然同意,并要求黄加强党内整顿,以图恢复。

1月31日,蒋介石又接见了国防部次长林尉文,所谈之事不详,但大概离不了徐蚌大战失败后,国军如何措置长江防务之事。

其余军政要员,走马灯似地来求见蒋介石。蒋介石亦于当月月底,召自己的铁杆心腹何应钦、顾祝同、汤恩伯等大将到溪口,亲自部署长江防务。

接照蒋介石的旨意,调集115个师和海军军舰26艘,炮艇26艘,空军飞机280架,担任宜昌至上海1800多公里的长江防务。以湖口为界划分两大战区,湖口以西归白崇禧指挥,约40个师的兵力;湖口以东归汤恩伯指挥,约75个师的兵力。

国防部本应接受代总统的领导,蒋介石公然在私邸召开会议,还定下了如此之大事,李宗仁除了破口大骂,也没有什么办法。

与此同时,仍听命于蒋介石的各种报纸,也在不断刊发报道蒋介石的行动。尤其是浙江省的《东南日报》,自1月21日蒋介石返乡开始,一连报道到大年三十,天天有新闻。一会儿是蒋介石到访奉化某处,一会儿是某大员到溪口拜见蒋先生,一会儿又是蒋介石对某事做出指示……

到2月份,又连续报道了11次。此后一直到蒋介石离开奉化,始终保持每月至少8天的频率。密度之大,比早前《中央日报》报道蒋介石活动还密集。

而且,《东南日报》不同于中央官媒,其报道口径相对亲民一些,把大报不宜说的生活小事也说出来。比如报道蒋介石在除夕夜以归乡游子的身份,向老家的父老敬酒,还慰问了故乡的小学,打造出一副亲民敬老重乡情的调调。

什么用意呢?就是在渲染蒋介石仍然是党国领袖,离位而不离政,至于台上那个代总统,意思意思就行了,不要拿他当真!

李宗仁这个春节却过得十分窝心,满心要实施新的举措,既挽救国民党的危机,也为桂系势力壮大寻得一个最好契机。谁知,代总统这个代字,消灭了他所有美好的愿望。众多大佬仍然唯蒋介石之命是从,对自己爱搭不理,连和平谈判也无法按自己的意愿来。

1949年这个春节,李宗仁过得是相当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