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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人的日常语境中,“金黄”二字,理所当然地属于十月。而在动不动就“汗淌淌滴”的盛夏季节,上海人只相信西瓜的嫣红或黄瓜的翠绿,要不就是哈根达斯的奶白与浅紫。不过,我还是要郑重其事地提醒各位:在上海人的时令风味中,还有一期一会的六月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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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里始终想着它

提及六月黄,某些吃货便会在脸上挤出一丝油滋滋的坏笑:原来你心里还有它?

是的,作为一个在石库门弄堂里长大成人的上海男人,我的心里总有一小块地方为六月黄留着。此时此刻,它们正从我的记忆深处奔来,高举双螯,就像一列威武雄壮的方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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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以不加任何佐料的水煮或清蒸获得真味,六月黄须借助于浓油赤酱的本帮手段提升品位。而且,六月黄不像秋天登场的大闸蟹那样讲究门第和出身,也不必去阳澄湖蹲几天“学习班”,再套只戒指什么的,只要看上去不那么歪瓜裂枣,螯全爪全、口吐白沫就可以了。不过,在大闸蟹尚未登盘之际,大闸蟹的“小鲜肉”“小萝莉”们义无反顾地担当起了为正规军鸣锣开道的使命,单凭这一点,我们就没有理由小看它们。

编入文化基因中的密码

在我小时候,六月黄卖得很便宜,可以经常吃。家常制法是面拖,面拖的好处是对蟹的身坯要求不高,小一点也可入列。妈妈将蟹洗净后翻倒在砧板上,两螯八足朝天,任其挣扎,看准机会拍刀腰斩,然后在面粉碗内重重一按,以阻止蟹黄流失。

再然后,起油锅炸至蟹壳起红,加葱姜、老酒、酱油、白糖等,烹至浓油赤酱。家常味很重的面拖蟹味道极鲜,是可以记一辈子的。一只蟹吃光,再将十根指头一一吮过。还有些主妇在做面拖蟹时会加一把碧绿生青的毛豆子,油煸过的毛豆子起皱而不脱皮,入味而增鲜,味道超好。这款面拖蟹相当上海,正式名字叫“油酱毛蟹”。

怪不得有人说,清蒸大闸蟹是男人的恩物,油酱毛蟹是女人的杰作。

在聪明能干的主妇手里,六月黄还有无数种变身的可能,比如,用来蒸咸肉,用来做小醉蟹,用来烧蟹粥,用来烧疙瘩汤……我更欣赏的是将毛蟹与文蛤、条虾、蛏子、墨鱼仔、河鲫鱼等煮成满满一砂锅汤,美其名曰“天下第一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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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文化的宽容,也使饭店的菜谱空前丰富。以前,油酱毛蟹是不上台面的,改革开放后,黄河路、乍浦路两条美食街一开,油酱毛蟹便正儿八经地列入菜谱。雷厉风行的老板娘还会加几条年糕在毛蟹里,切丁切片两可,旺火颠炒,酱汁紧包,使这盘菜看上去质感饱满,色泽红亮。虽然此菜有“戏不够,歌来凑”的嫌疑,但好吃是王道,群众欢迎,饭店生意兴旺。毛蟹炒年糕遂成海派菜名肴,风生水起,下酒一流。

再说了,上海人的文化基因中已经牢牢编进了六月黄的密码,离开上海好几年的游子,常常浮现于脑海的诸多美食中肯定有油酱毛蟹的身影。我有一位朋友,她是古灵精怪的服装设计师。她去美国纽约三十多年了,威震哈德逊河两岸,好莱坞影星专门找她设计礼服和便装。她每次回上海,假如正巧赶上仲夏,就会亲自去菜场买上十多斤六月黄,做一大脸盆油酱毛蟹,然后请来一帮好友,开两瓶苏格兰威士忌,在长啸浅醉中一解乡愁。

六月黄到底输给了谁

然而,今天的物质供应越来越丰富,人们对六月黄的惦记却慢慢淡化了,这种情势让我倍感伤感。

“等六月黄上市后,我们聚一聚。过几天,菜场里就有六月黄了,请你来吃老酒。”三十年前,这是男人之间最温暖的问候与庄严承诺。而今天,还有人这样对你说吗?

我不禁要问:为什么更多的六月黄死于心碎?换言之,价廉物美的六月黄到底输给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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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想去,也许是小龙虾。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凭借十三香的复合味,以及接踵而至的南乳味、烧烤味、酱烧味、麻辣味、五香味、叉烧味、醉糟味等,拳打脚踢地将年轻人的味蕾彻底征服。今天,小龙虾赫然成为一家店或一条美食街上的主打美食。反观六月黄,谨小慎微地在江湖上行走上百年,从来不敢如此张扬。偏偏,为了满足粗糙的重口味,小青年们抛弃了必须细品才能得真味的六月黄。

其次,手机的流行也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年轻人的吃相。他们喜欢边吃饭边刷屏,在不少家庭,老妈辛辛苦苦做的清蒸刀鱼、醋椒鳜鱼、葱油鸡、油淋乳鸽、油爆虾等并不受儿女待见,他们更倾向于无须吐骨吐壳吐渣的清炒虾仁、红烧肉、响油鳝糊、番茄炒蛋,甚至极其无聊的火腿肠,大口吃起来无比爽快,不耽误他们在网络世界遨游。油酱毛蟹?啧啧!吃起来得借助“两双半”,最后还不是“乱嚼西瓜子”,将蟹壳吐了一地?擎着浓油赤酱的十根手指怎么玩手机啊,真真要命!为了点击率,年轻人宁可放弃六月黄!

那么,六月黄就这样退出江湖了?不行啊,一道美食的形成凝聚了多少大厨的心血,承载着多少风土人情和大自然的恩泽,怎么可以说退就退呢?

不是有这样一句老话吗:“忙归忙,勿忘六月黄。”油酱毛蟹不仅在平民家庭有继续发扬光大的必要,在饭店里也应该继续尊享不衰的荣耀,特别是在提倡慢生活的今天,我们更应该通过细细品尝一只油酱毛蟹来放慢吃饭的节奏,让一顿家常便饭成为与家人聊天谈心、增益感情的良机。老上海人还说了,将一只蟹吃得清清爽爽是一种本事,更是一种吃相。扪心自问,我们还有这样的本事,还有这样的吃相吗?

最后,我还要说,六月黄为好吃的中国人奉献了花样年华,我们至少也要报以足够的真诚,真诚地烹饪,真诚地享受,包括真诚地维护蟹的生长环境。如此,才能用尖尖的筷头挑起一坨金灿灿的蟹黄,映照我们碌碌无为的人生。

文:沈家禄

图:摄图网、范筱明

编辑:杨延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