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过后,千万不要在坟前走过,这是枱儿村历年来的规矩。

刘大壮是村里有名的混混,他胆子大,总不把这些鬼神之说放在眼里。

这晚,正好过去十二点整,他在老王家喝了点酒,出门的时候,老王提醒他:“今晚回家,记得绕远路回家,近道的话会路过坟地!”

他当时笑话他,摆了摆手就从村口大路的坟地边路过。

村子里的坟地大多都在田地里,按照村里人的说法,就是希望死去的亲人能保证土里的庄稼年年都能得到好丰收。因此,谁家死了人,都会把人安葬在自家田地里,方便每年逢年过节前去上香。

刘大壮提着煤油灯走过,也许是酒壮怂人胆,又或者他本身胆子就大,每路过一处坟地时,总会自言自语的唠嗑两句。

他酒喝得不少,这会儿肚子有点儿胀,隐约有些内急。

三两步来到小路边,他正解开裤腰带准备释放时,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丝恶性趣味。

他忍住尿意,来到一处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墓碑面前,扶着玩意儿,刷刷的尿了一地。

他醉意不是很浓,提起煤油灯往地上一照,看到了松软的泥土!

“还……还有人翻土呢,是、是、是清坟么?”

村里头有清坟的习俗,所谓清坟,就是每隔两年,或者三五年,叫血缘相关的亲戚把坟清理一遍,这是为了能让死者安息,好早入轮回道投个好胎。

看这田地里被新翻的泥土,再看看眼前没有任何杂草的坟墓,他想,这应该是清坟。

刘大壮刚一收紧裤腰带,耳边就吹过一阵细微的风,像小猫一样挠得他痒痒的。

他摸着被被吹过的下巴,自己给自己开玩笑:“得,都说大晚上容易撞鬼,总不是找上我了吧?”

话是玩笑话,他一点儿担惊受怕的心都没有,只是提了提裤子,转身就走。

他刚一转身,就被一股大力给扯了回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双腿像是被人控制一般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煤油灯被他抓得很死,好在还没有掉到地上,微弱的灯光照在墓碑前,伴随着时不时有风吹来,吓得他一哆嗦。

“鬼?鬼!?”

他这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刚想要起身,下半身却没了力气。

“轿子太重,来帮个忙!”

黑暗中有声音传来,那声音很是细弱,听不出是男是女。

刘大壮酒醒了一大半,他四处张望,空无一人的夜晚连个鬼影都没有。

“做梦,肯定是做梦!”

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想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我叫你来帮忙,你为什么不来?”

声音再次传出,吓得刘大壮立刻磕头赔罪:“对不起对不起,这位鬼大人就饶了我吧,我也是一时内急才冒犯了大人,求求大人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那声音呜呜的,像是厉鬼在借助风声哭诉。

刘大壮一直磕头,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本能的往旁边看去,结果就看到一张鬼脸出现他面前,正诡异的盯着他。

他失声大叫起来,想要后退,可下半身却完全不受控制,就像和他的上半身完全分开一样,使得他脸色惨白在跪在原地,身体抖得不成样子。他双手捂脸,手上的灯已经掉到地上。

那张脸既没有朝他靠近,也没有就此消失,就那样定格在原来的地方纹丝不动。

刘大壮叫了半天才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动静,只好鼓起勇气把手放开,掉落在旁边的煤油灯并没有熄灭,正好能照清那张脸的模样。

刘大壮这才发现,那张脸不是一张人脸,而是纸人的脸。

他拍了拍胸口,抖着手去拿身边的灯,然后胆战心惊的仔细看了一遍,正好看到了一个纸人脸的全身。

纸人不是一般的纸人,而是专门为死人打造用于护送死者上路的祭品。

这哪家要是有人去世,他们家里人就会去仵作附近找到专门制作这些纸人的店,等到死者上山入葬之后,这些纸人都要被烧掉,这样的话,这些纸人才能护着死者一起上路。

刘大壮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知道这些东西是死人才会有的,为什么这些死人才会用到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不应该早就已经被烧了么?

纸人不高,正好和他跪着一样齐平,他看着这张纸做的脸,脸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不能看,不能看!

他赶紧收回视线,把脑袋往另一边转去,结果睁眼一看,这一边竟然也有一个纸人。

现在手里的煤油灯烧得正旺,刘大壮才意识到这个墓前并不是只有一两个纸人,而是齐齐的站了两排,左一排,右一排,正好把他包围在中间。

这时,之前说话的那道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前面抬轿的人手不够,来帮忙抬个轿吧!”

声音离他越来越近,很快,他就感受到背后一阵冷风吹来。很明显,有人他身后逼近,让他脊背一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吓傻了,急忙跪地磕头:“我抬,我抬!”

背后的冷风停住了,那声音继续说:“那就来抬轿吧!该上路了。”

刘大壮顺着背后的声音慢慢转身,这一看,当场被僵在原地。

眼前是一顶血红色的花轿,轿子两边站着的两排纸人,天上飘落的纸钱,还有一个纸人在朝天空飘洒纸钱。几个纸人正在轿子前吹锣打鼓,把静寂的夜晚里渲染得异常热闹阴森。

眼前的这一幕,像是传言中阴婚的场景。

“抬轿吧!”

刘大壮嘴唇干裂,他用舌头润了润,缓缓的站了起来。

能动了?他有些惊讶。

前方的轿子好像也是纸做的,那轿子比较小,正好够纸人抬动。他虽然能动,但看着前方的情形,只感觉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来到轿子边上,他的腿弯再次被一股力量击打,使他吃痛的跪在轿子前。

“你太高了,得跪着抬。”

他不敢反抗,只好跪着转身,抬起轿子的一边,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锣鼓声,跟随前方领路的纸人慢慢走去。

刘大壮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膝盖很痛,痛得他咬破了嘴唇,大汗淋漓的前行。

这一走就没有停过,他一个大男人根本就吃不消,何况他还是跪着的。

越走越累,膝盖也越走越痛,导致他根本没有其余的精力去观察周围的状况,更不知道这是一条通往哪里的路。

他终于累得瘫倒在地,这一去载下去,就没再站起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刘大壮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两个村民。这两人他认识,是他大伯家的两个儿子。

他们也许是怕他出什么事,两人也不敢贸然碰他,就这样陪着他等到他自己醒过来。

“大壮,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们了。”

刘大壮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周围熟悉的一切,眼泪瞬间不由自主的模糊了视线。

太好了,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我没有被鬼吃掉。

他一边庆幸自己没有被鬼带走,另一边又怀疑昨晚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又或者,那只是他喝醉了做的梦。

可如果真的是梦,那为什么他会跪在墓碑前?

腿上传来的疼痛感让他再次恐惧起来,身上的不对劲在告诉他,昨晚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村民将他扶了起来,克制不住的开始发怵:“大壮啊,你妈说你不是在老王家喝酒么?怎么不睡他哪,反倒跪在这里了?”

刘大壮看着自己膝盖上厚厚的泥土,泥土渗透着鲜红的血迹。刚才他一直跪着,看不见他膝盖处的不对劲,现在他起身了,膝盖上的异样也让身边的两人震惊了。

“大壮,这是怎么回事?你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刘大壮心惊胆战的看了面前的墓碑一眼,也不顾自己酸胀的双腿,嘴唇颤了颤:“回去再说,先扶我回去。”

回到村里一以后,村长得知他已经回到家中,叼着根烟斗就赶来了,劈头盖脸就是把他骂了一通。

“你个混小子,你是不知道村里的规矩么?大晚上的,一个人没事去坟地做什么?如果今天不是阿贵阿远去坟地除草,你可就一直跪在那了,你说你,是不是找抽啊你!”

他小声解释,也觉得自己理亏:“我昨晚喝了酒,整个人都是飘的,胆子也就大了,谁知道会碰到……碰上那种事!”

他光是回想昨晚经历的事情,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村长拿烟斗敲他,脸色难看:“说吧,你到底看到什么东西了?”

“鬼、给鬼抬轿,”他目光呆滞,仿佛又想起了昨晚被鬼支配的恐惧:“它们说,抬轿的人手不够,要我帮个忙,我、我当时吓傻了,只好答应下来,就一直走啊,我都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后来累得没办法,就忍不住昏死过去。”

村长看着他膝盖上的烂肉,问道:“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自己的腿,不忍直视:“抬轿的时候,它们说我太高了,不方便,所以让我跪着,我就跪着抬了一路……”

“你啊……”村长想揍他,但看他已经这么可怜了也就没下得去手:“还亏得你只是撒了一泡尿,要是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情,你今天就回不来了。”

刘大壮也认为是自己无比幸运,他也庆幸自己昨晚没有借着酒劲去把人家墓碑给掰了,要不然,可真不是让抬轿这么简单了。

“对了,”他觉得有一件事情挺奇怪:“裴叔,昨晚那个……是谁的坟?看着很新,田里的泥土都是重新翻过的。”

村长猛吸一口烟:“村口张大娘家的幺女!”

“啊?张大娘家还有小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村长剜他一眼:“你一直在城里,村里头有多少事情你是知道的?等腿好了,就赶紧滚回城里去。”

一开始,刘大壮并没有意识到村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等到晚上的时候,他就渐渐明白了。

“为什么要打扰我?我生不得安稳,死了还不能安生,你们为什么这么自私?”

迷迷糊糊的,刘大壮便听到了这样的哀怨,声音如同从地狱的钻出来的魑魅魍魉,只是听着就能让人遍体生寒。

风声越来越大,把刘大壮给吹醒了,他实在不明白门窗禁闭的房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风声?

他揉了揉眼睛,刚一点燃房间的煤油灯,便被一口气给吹灭了。

不是风吹的,真是人的一口气给吹灭的,那种细微的吐气,确实是人才做得出来的。

“谁、谁在那儿?”

他不知道房间里还有什么人,按照村长的话说,也许此刻房间里出现的,并不是人。

刘大壮不敢动,他直直的站在床边,身上因为衣衫单薄显得格外的冷。

忽然,他察觉到身后有动静,身体僵硬的往后一转,结果看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夜晚不算太黑,东边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月光顺着窗户照进房间里,也让刘大壮看到了那正站在自己面前的影子。

那影子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在刘大壮快要失声大叫之际,那鬼影瞬间来到他的跟前,几乎是脸贴着脸,把他的即将脱口而出的喊叫声给硬生生的憋进去了。

鬼影不再是鬼影,也许是离得太近,反倒让它呈现在了月光之下。

刘大壮看清了鬼影的真面目,瞬间怔住了。

这确实是鬼,但却不是村里传言中的那种长相凶神恶煞的鬼,而是一个极其出色的女人。

女人穿着结婚时才穿的婚服,但是这婚服太过华丽贵重,不像是村里面的姑娘能穿的,莫非,这是城里的哪家小姐?

女人长得非常漂亮,即便知道她是鬼,刘大壮这个糙汉子也看得呆了。

“你昨晚拦住了我的轮回路,我投不了胎了。”

女人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显得慎得慌。

刘大壮不敢动,只好不停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女人往后退开一步:“你要赎罪!”

“我赎罪,我赎罪!!”

女人听到这话后,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逐渐消失在房间里。

正在刘大壮暗自松了口气的时候,房间再次传出女人的声音:“你明天去一趟村头张大娘家,去给她带句话,让她去城里找一位姓沈的大师来为我超度。”

刘大壮连连点头:“放心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件事情,你放心去吧。”

等到房间里彻底没有声音了,他才真正松懈下来,浑身发软的躺在床上,就这样熬了一夜。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赶紧吃了早饭,向他母亲问起了村口张大娘家的事情。

“儿啊,你当时一直跟着你表哥在城里住,这么多年也不怎么回来,所以村里发生的事情,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妈,你就实话实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刘大娘有些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这也不太好说,也就半个月前,张大娘家的姑娘,患了重病死了,哎哟,她死得非常离奇,听说啊,那姑娘死前那双眼睛,怎么都闭不上,读书人怎么说的?好像叫死不瞑目啊,你说说,那么年轻的姑娘,长得那么漂亮,怎么就遇上这种事情了呢?”

刘大壮想起昨晚梦中的女人,确实够年轻的,看上去好像也就十七八岁吧,如今看来,那姑娘想必真的就是张大娘家的老幺。

如此说来,他那天抬的轿子里,坐的应该就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张家老幺。

“对了,妈!”他回忆起那女人好像是穿的婚服,便问道:“她在死前有没有定过亲,或者已经有了心上人?”

“这好像没听说过,妈只知道去她家提亲的人多得很,但没听说她许给了哪户人家。”

刘大壮哦了一声,才心怀不安的去了张大娘家。

张大娘住在村口,家中有三个姑娘,大姑娘和二姑娘已经出嫁,只有三姑娘才十七岁,还未嫁人就死了。

刘大壮到她家的时候,张大娘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到他来,赶紧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哟,大壮来了?”

刘大壮有点惊讶:“大娘,您认识我啊?”

张大娘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积起来:“你小时候大娘还抱过你呢,哪怕现在长大了,面貌也没怎么变,大娘自然认得你,只是你后来去了城里和你表哥一起做生意,这一去吧,也不经常回来,怕是都不认识大娘了。”

他挠挠头,有感而发:“是啊,就是不经常回来,连大娘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面前的张大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顿时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啊大娘,我、我嘴笨!”

张大娘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没事,都过去了,你看看你,都在这站半天了,进屋说话吧!”

来到屋内,刘大壮才发现张大娘家也不算有多穷,这房子翻修得还不错,墙壁上都是一些漂亮的字画。

他有些错愕,一家在普通不过的农村家庭,为什么会把家里布置得这么诗情画意?这张大娘夫妇,也不是个文化人啊。

张大娘给他倒了杯茶,看到他疑惑的目光后,解释道:“樱子喜欢搞这些东西,大姑娘二姑娘都出嫁了,我跟她爸也就她一个心肝,所以事事都顺着她,这不,为了买这些画儿,还花费了不少钱财呢!”

“啊,是这样啊,那樱子妹妹一定是个爱学习的姑娘吧?”

“是啊,她喜欢看书,房间里还留着村里夫子送她的书呢,她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看看,跟宝贝似的护着,只是这以后啊,再也看不到了。”

刘大壮记得自己还在她的墓碑前撒过尿,心里就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人了:“大娘,一切都会好的。”

说实在话,如果让他现在把昨晚那个女人说话转达给张大娘,他有些于心不忍。

他心想,要不,待会儿挑个时间再说?

这么一想,他心底反倒好过不少,于是和张大娘扯来扯去,硬是半天没有提起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很快,张大娘的丈夫回来了,看到坐在屋子里喝茶的刘大壮,愣了许久。

“叔,干活儿回来了?”

“哎,是大壮吧?都这么大了!”

张叔干完活儿回来,肩膀上还抗了把锄头。

两人在屋子寒暄了一阵,张大娘去做饭,刘大壮觉得他应该把樱子的话带给他了,男人比女人心肠硬一些,接受能力想必也是极快的。

“那个,叔,昨晚吧,樱子妹妹让我来找你们,说是叫你们去城里找一位姓沈的大师来为她超度。”

张叔刚才还笑脸盈盈的脸瞬间定住了,眼中肉眼可见的浮现一丝哀伤。

“樱子……也找你了啊?”

刘大壮愣住:“叔,你是说……”

“唉,樱子这孩子,还真是……执着!”张叔叹了口气:“大壮,昨晚樱子来见你这件事情,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知道么?”

“哦!哦哦。”

刘大壮压根不敢提,他虽然是五大三粗的粗人,但对于某些无法解释的情况还是有些惧怕的,更不可能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到处宣扬。

说实话,他一个常年生活在城里的人,根本不太相信这些离奇的鬼神只说,若不是那次喝酒壮了胆做出了那么损的事情来,他怕是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三人还算是愉快的吃了顿饭,饭后,刘大壮还贴心的把张叔家里中落水的地方修补了一下,然后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挥手离开。

在他才走没多久,张叔的脸色即刻苍白起来,他将桌子上还未收拾的碗筷狠狠摔在地上。

“那个畜牲!”

张大娘眼睛红了,忍不住抽噎起来:“韦哥,算了吧!”

“算?怎么算?明天我去趟城里找沈大师,家里,不让再让大壮来了。”

张大娘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眼中满是担忧:“真的要去?可要是惹了事不好收场!”

“我们不能再忍了,就是因为一直忍让,才落得如此下场。”

十天之后,村子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姓沈,正在张大娘家中留宿。

沈大师是位四处漂泊的怪人,这人一心追求民间流传的鬼神怪谈,为人驱鬼辟邪基本不收取任何钱财。他四海为家,几乎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待上一年,这次张家夫妇能找到他,也是多亏了樱子鬼魂的指示。

大师刚来的那天,就看到院中上方一片的黑气,便问张大娘夫妇:“死去多久了?”

张叔说:“到今天正好二十八天!”

“看来还没有到四十九天,她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不惜让你们来找到我,人呐,人呐!”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让张家夫妇难以听懂。

沈大师看着被一团鬼气包裹的房子,解释说:“人死之后到了头七会回到家中最后看一眼家人,了却生前未了的心愿,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要投胎,按道理来将,你家姑娘刺此刻应该在地府接受审讯,不可能留在凡间执意不走的,想必是有什么天大的冤屈未曾洗清,愁怨太重,前来勾魂的鬼差无法将她带走,这才让你们来找我。”

正因为孤立无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找了一个驱鬼的人来主持公道。

张大娘闻言,声音颤颤道:“是啊,她有天大的冤屈,可是这世间,就没有能主持公道的人。”

大师说:“如果世间没有,那地府肯定是有的。”

沈大师来村里这件事情不知道被谁瞧见了,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村里都知道了。

村长带着几个村民前来慰问,顺便看了看这位名声在外的沈大师。

沈大师心气高,根本不是很在乎这些村民的眼光,直接撇下他们来到了樱子的房间。

入夜之后,樱子的鬼魂再度出现,她看着眼前的老人,无尽的心酸瞬间喷涌而出。

“人都说死了是解脱,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苦?我错在哪儿了?”

大师说:“你没有错,所以连冷血无情的鬼差都愿意给你时间,让你继续飘荡在这个世上弥补遗憾。”

樱子一身嫁衣,举手投足都是书卷气:“我本善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化身厉鬼,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幽怨的哭声在房间里响起,沈大师淡然的看向她,直到她哭够了,才问她:“那你想怎么做?”

樱子看了眼自己虚幻的手,喃喃道:“我要去找他!”

三天后,村子再次出现一个男人,他一身得体干净的衣服,穿着皮靴一尘不染的站在张大娘的家门口。

男人长得非常俊美,白色的衬衫映衬着这人孤傲不拘的外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更是自然的往后梳起,他还带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

整个人,给人一种书生意气又不可一世的姿态。

只是这人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黑眼圈极重,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一般显得整张脸异常疲惫。

张大娘刚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了院子里站着的人,她怒从心起,拿起旁边的扫帚就狠狠向打去:“滚,你给我滚!!”

男人往后退,眉头皱起,看上去极其不耐烦:“是钱不到位,还是我给你们脸了?你们居然招魂来害我。”

“呸!畜牲,”张大娘指着他一通大骂:“你自己作的孽还怕被厉鬼找上身?我们姑娘哪里对不起你,你居然这么对她,你就是畜牲,猪狗不如的畜牲!!!”

男人一把推开她,揉了揉眉心:“我不跟你们计较,说吧,这次要多少钱才肯罢休?”

张大娘被气得牙痒痒:“我们是拿自家姑娘卖钱的人么?当初是你亲口保证要一辈子对樱子好,我们才把她交给你,谁知道你居然安了一颗这样歹毒的心,你对得起樱子么?你对得起她么?”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谁会对不起谁,如果不是因为我有钱,你会放心把她交给我?说到底,我也只是拿钱买了她,她是死是活是我说了算,而你们,拿了钱却不干人事,竟然叫来大师招魂折损我的寿命,那你们又是安了什么心思?”

“胡说!”张大娘大怒:“我是嫁姑娘,不是卖姑娘,你给的那些钱,我们夫妻俩也全部当做嫁妆送给樱子了,谁贪图你的钱财?”

男人摘下眼镜擦了擦,对她说:“我不跟你扯这些,我这次来村里,就是让你们劝一劝她,不要再来找我,否则,我只好请驱鬼的大师来对付她了,到时候别怪我无情。”

他说完这句就转身离开,留下快要被气到晕厥的张大娘。

男人找到村长,问他村子里是不是出现过樱子的鬼魂。

村长告诉他:“前段时间被大壮遇见过,不过我猜,那一次应该是送她去地府了才对,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村子里。”

“不对,她这几天一直缠着我,我找了很多大师来看,他们都说没有法子处理,要我来村子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对付她的方法。”

“肖老板……”村长有些欲言又止:“要不我们给樱子认个错,让她早日投胎吧!”

男人抬眼看他,讽刺道:“怎么?怕了?赚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肖老板,我们当初可是听了你的,才做出那种天理不容的事来,你现在说这些什么意思?”

“你们如果不贪心,会答应帮我?”男人冷哼一声,语气极度不友好:“自己心不干净,还怪别人泼你脏水了?”

村长指着他,百口莫辩:“肖老板!!!”

肖老板一气之下走出村长的家,趁着天还没黑回到了自己家里。

他回去洗了个澡,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一拳打在玻璃上,把手给打破了皮,鲜血顺着破碎的破了滑落下去。

“张樱,你是不放过我了是么?”

房间的蜡烛忽暗忽明,让他险些站不住脚。恐惧感从脚趾蔓延到心口,使得他整个人都变得谨慎畏惧起来。

“你不是说要娶我的么?为什么骗我?”

一张脸几乎是在眨眼睛出现在肖老板面前,把他吓得后退一步,狠狠栽倒在地上。

蜡烛还没熄灭,清晰照亮了眼前这个身穿红色婚服的女人。

“张樱?”

前几次这人都是在晚上恐吓他,但是不管他怎么骂都没有现身,可是今天他不过回了一趟村子,这人就显出真身了。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她步步紧逼,眼神仿佛带上了毒刺让人不敢沾染。

肖老板见状,脸上一片惨白,嘴唇抖了抖:“我是没办法,如果你不死,她就不能活!”

“是啊,为了她,你害我!我哪里对不起你?”

“你活着就是对不起我!”他想起了还在冰室里的人,对她叫嚣:“张樱,一直以来都是你的一厢情愿,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你怪不得任何人。”

“是啊!我只怪我自己,是我眼瞎,所以我来找你了,让你看看你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

她扭了扭脖子,脸上露出阴森至极的笑容:“你去看看你的心上人吧,看看她现在是不是活过来了。”

肖老板闻言,总觉得这话不对,立马起身来到地下室的冰室。一推开门,巨大的寒气让他抱着胳膊浑身哆嗦。

他被冻得嘴唇惨白,不一会儿嘴皮就咧开了。

费劲力气打开棺材,发现里面的人完全没有生命迹象后,他愤怒的捶打棺材,许久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楼上。

张樱看到他失魂落魄的走上来,问他:“值不值?为了你自己的私心,你把我害得好苦!”

她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那人是下乡做志愿的青年才俊,是她一见倾心的男人。

男人对她笑,笑容里是如同春风般的温柔,她沦陷了,主动出击,磨了许久赢得美男归。她以为是自己的幸运,殊不知是她恶魔的开始。

后来她跟着男人来到城里,为了跟上男人的步伐,她开始不断学习,充实自己。但她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爱她,那人有一个心上人。

那个女人漂亮,第一次见到她是因为男人把她带进了地下室的冰室,冰室里有一口结了霜的棺材,而冰室里,躺着的就是他的心上人。

当时她记得男人说:“你看,她是我的爱人,但是没来得及结婚她就走了,如果她活过来了,我们都会感谢你的。”

在这之后,就是日复一日的囚徒生活,她被关在这所房子里,脖子和脚上都被扣上了锁链。

男人不让她死,一心一意的对她好。但是每隔三天,他就会从她身上带走一样东西,有时候是一根手指,有时候又是一条腿。

久而久之,她的身体已经残缺不全,就只有这副天仙般的面容还保存的良好。

男人用刀划破她的皮肉,对她说:“放心,这个以命换命的法子成功以后,我会感谢你的,你的家人我也会照顾好,每个月我还会给他们一笔不错的钱财。”

以命换命啊,她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对方如此折磨她,就是因为要拿她的命,去换他心上人的活过来。

这样的邪术是一位高人教给他的,他完全不去考虑对与错,就到处去寻找合适的人选。

而她运气不好,被选上了。

往事浮现在脑海,张樱泣不成声:“为了不让事情传出去,你收买了村长,诬陷我爸妈,把我丢到山坡下任凭野兽啃食殆尽,你丧尽天良!我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你呢?”

肖老板盯着她,忽然大笑起来:“老道长骗我,她没活过来,那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你要动手就动手!”

张樱抹了把脸,冷笑道:“放心,你就算死了,也永远不会看到她!”

“你什么意思?”

“她已经投胎了,而你作恶多端,害死不知道多少无辜女孩的生命,死后除了会下十八层地狱之外,还能怎么样?”

男人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心下猛然剧烈跳动,无尽的黑暗逐渐将他淹没。

肖老板的尸体是在村子里被发现的,当村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男人死像凄惨,双腿双手被人砍断,眼珠也被挖了,空洞洞两个窟窿,让围观的村民纷纷后退。

张家夫妇看到这样的场景,心情十分复杂。

鬼差来到张家,看到正穿着嫁衣的张樱困着面如死灰的男人,对她说:“心愿已了,跟我们回地府接受审判。”

张樱看向身边的男人,轻声道:“我还有一个心愿!”

刘大壮大半夜出门放水,刚拉上裤裆,一阵阴风从他脸上刮过,这让他久违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

难不成,又闯鬼了?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已经提起来的裤子,又看了眼前方的茅坑,心想,我这次没有在别人坟前做这种事情啊!!

不一会儿,敲锣打鼓的声音在此前方传来,刘大壮躲在一边,咬紧牙关不敢乱动。

又是一场阴婚,抬轿的也还是那些纸人,只是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的阴婚,多出了一个人。

不,应该是鬼。

那鬼是个男人,长相惊为天人,他身着一身红色的婚服,面无表情的骑在马上。

他的身后,是一顶被纸人抬着的婚轿。

刘大壮等阴婚的队伍从自己面前彻底过去,这才从隐蔽处钻出来。

刚一松口气,就听到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从空无一人的空中传来。

“谢谢你!”

夜晚,风吹打在窗户上,把整个夜晚都带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情境之中。

“刘大壮……”

风声中传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刘大壮也是个心大,明明昨晚才经历一场生死博弈,现在居然也能睡得跟个死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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