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4月的一天晚上,詹长麟下班回家,正准备洗漱休息。一个戴礼帽、身着长衫的年轻人突然找上门,说有要事相商。
詹长麟经不住劝说,出门坐上黄包车,跟着年轻人到了鼓楼旅社二楼四号房间。
房里空无一人,詹长麟挺纳闷的,刚想开口问年轻人,却听见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
门开了,一个戴着黑色眼镜、穿着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詹长麟并不认识,看见对方神情泰然,一副不可冒犯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中年男人问道:“你是詹长麟吧?近来在日本领事馆干得怎么样?每月酬劳还满意吗?”
詹长麟心里觉得奇怪,不过出于礼貌,还是一一做了回答。
中年男人似乎胸有成竹,继续开口说道:“詹长麟,你今年21岁,1932年参加了“一二八”淞沪抗战,后来停战期间,由于你母亲病危,于是88师黄永淮团长让你回家照顾,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詹长麟大吃一惊,此人对自己如此了解,知道自己的底细,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中年男人知道他的疑虑,自称叫赵世瑞,浙江诸暨人,目前任职南京首都警察厅特警科外事组组长。
詹长麟一头雾水,有点莫名其妙:“赵组长,你我以前并不相识,不知找我有何贵干?”
赵世瑞撩起长衫,突然从里面掏出一把手枪,摆在桌上,盯着詹长麟的眼睛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有人会介绍你去日本领事馆当杂役吗?”
詹长麟看着他的举动,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不敢与他对视,看着地面摇摇头:“不知道。”
赵世瑞并未直接说原因,而是开始侃侃而谈,跟他讲当前国家形势和爱国道理。詹长麟不停点头附和,其实根本没有听进去,思绪早就飞走了。
半月前,父亲詹士良从茶馆回来,满面笑容的告诉家人一个好消息。
茶友王明和的儿子王高科有特殊关系,可以介绍一个人去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馆做杂役,每月酬劳有十四块银元之多。
不过,日本人招聘的条件很苛刻,一是不懂日语,不认识日文。二是人要腿脚麻利,勤快朴实。三是必须南京城里有家眷。四是人要相貌端正,看着比较顺眼。
对于詹家兄弟来说,这四个条件都不存在问题。反倒是谁去领事馆做杂役,一不小心成了争论不休的问题。
詹长麟当过兵,特别反感给日本人做事,强烈推荐哥哥詹长炳去试试。
詹长炳同样反感日本人,表示自己性子急躁,口无遮拦,若是一不小心说错话,弄不好会搭上全家性命,所以也坚决不去。
兄弟俩谁也不愿去,可是一大家子人仅仅靠织缎子为生,入不敷出,目前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总得想办法维持以后的生活。
最后,还得父亲詹士良站出来作决定,选择让詹长麟去试试,因为这个老二的脑子比较机警灵活,干活做事不容易出岔子。
父命难违,詹长麟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面试了,结果整个过程出奇的顺利,他马上就被录用了,甚至有人帮他隐去了当兵的经历。
詹长麟以为是王高科在背后帮忙,心里一直特别感激他。直到眼前的赵世瑞突然来找自己,才知道一切都是故意安排。
此时,赵世瑞觉得思想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开始说重点:“我把机密都告诉你了,现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加入我们蓝衣社组织,帮我们搜集日本领事馆的情报,要么现在拿起桌上这把手枪,自己把性命结束了!”
“蓝衣社”是戴笠军统局的前身,也就是说詹长麟要么成为卧底,潜伏在日本总领事馆打探情报,要么马上自我了断,因为知道了太多秘密。
詹长麟年纪不大,却是黄埔一期的学生,曾经还是南京警备司令俞济时身边的勤务兵,并且是与日军拼杀过的军人,爱国情怀这方面当然不缺,所以,他最终决定当一名卧底继续抗日。
就这样,秘密交谈结束之后,詹长麟正式加入了蓝衣社组织,化名袁露,代号是65,从此开始了卧底生涯。
詹长麟在日本领事馆里做杂役,其实工作并不轻松,每天5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全年没有休息日,经常还会遭到日本人的呵斥。
除了打扫房间,端茶提水之外,整个领事馆里的全部生活垃圾的处置工作,也都交由他全权负责。
自从当了卧底,詹长麟又增添了新的任务。每天秘密监视日本人在领事馆里的一举一动,随时记录下来,抽空把情报传递出去。
而在工作之余,他还必须秘密接受各种特工训练,比如说,学习如何偷拆抄录敌人信件,却不被发现?如何交接情报才是安全的?如何用明矾写密信传情报……
詹长麟脑子灵活,学习能力很强,经过一段适应期,他的情报搜集能力也越来越厉害,但毕竟人多眼杂,还是有失误的时候。
一天下午,詹长麟照例端了“索蜜汤”,送去给日本总领事长须磨弥吉郎品尝。不久,须磨就喝完了,也不理睬旁边的詹长麟,转身就走到院里锻炼身体去了。
此时,恰巧房间里也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只有詹长麟一个人。
须磨弥吉郎
他灵机一动,一只手假装收拾桌上餐具,另一只手却偷偷拉开抽屉,开始翻阅里面的机密文件。
谁料,楼梯口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詹长麟吓了一大跳,赶紧推回抽屉,扯出腰间抹布,一边默默擦拭桌面,一边用余光去偷瞄谁来了。
总领事馆警察署副警处长悌泽走了进来,或许是詹长麟慌乱之下推回抽屉的响动,引起了他的怀疑。
悌泽直接走了过来,一脸狐疑盯着詹长麟看了一会儿,突然就扬起手,狠狠地赏了詹长麟一个大耳光。只听“啪”的一声,詹长麟被打得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身体才勉强站稳。
詹长麟抬起头,佯装委屈的样子,然后用特别无辜的眼神望着悌泽,并没有作出任何解释。
悌泽也不说话,却一脸怒气,眼睛死盯着詹长麟看了两分钟,才转身取下挂墙上的羽毛球拍,悻悻离去。
詹长麟顿时长舒一口气,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否则性命难保。
不久,詹长麟因为朴实勤快,获得了日本人的青睐和信任,随后被调去总领事馆公馆做事。这样一来,原来做事的公务楼就缺少一名杂役。
詹长麟连忙找到须磨弥吉郎,主动介绍哥哥詹长炳进了领事馆做杂役。
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詹长炳此前在弟弟的介绍下,已经加入了蓝衣社,如今共同在领事馆当卧底,互相帮助和掩护,搜集情报的能力和效率比以前更高了。
1934年6月7日,藏本突然失踪的消息,瞬间震惊了整个南京城。
日本总领事馆趁机发难,向民国外交部提出严重交涉,如果找不到藏本的话,中方必须承担一切责任,并命令日本兵舰开到了下关海边,随时准备开战。
事实上,这不过是日本人“假祸于人”的老把戏,试图侵略中国上演的一出闹剧罢了。幸亏詹长麟第一时间把准确情报传了出来,才让日本人的阴谋诡计没有得逞。
日本总领馆的副领事藏本英明,并不是日本人,而是朝鲜人。不过由于当时朝鲜被日本吞并了,他也就成为了日本的臣民。
藏本勤奋好学,对中国的情况非常熟悉,不过在日本人眼里,如果有必要的话,他是随时可以“牺牲”的。
6月6号晚上,藏本走出领事长须磨的办公室,突然找到詹长麟,说自己外出有事,马上安排总领馆的司机送人。
詹长麟也没多想,找到了司机,然后送藏本上车,出了大门,看着他们朝极光阁的方向驶去。
第二天,日本人就宣称副领事藏本离奇失踪了,还说有可能是被中国的特工给杀害了。
詹长麟非常惊讶,顿觉事情蹊跷,立即把昨晚的所见所闻,以及藏本外出办事所去的大致方向,赶紧秘密报告了赵世瑞。
赵世瑞接到情报,带着警察署的部下们沿路搜索,最后在紫金山的一个山洞里,终于把藏本给找着了,随即把他带回了首都警察厅。
不久,民国外交部通知日本方面去领人,汪精卫连忙解释:“这人神志不清,迷路了,结果被我们找到了,可能是脑子有病!”
须磨弥吉郎赶紧借驴下坡,尴尬的解释说:“藏本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我马上派人送他去医院。”
后来才知道,其实是须磨弥太郎命令藏本跑去紫金山自杀,借此诬称中国特工绑架并杀害日本外交人员,以此达到早日对中国开战的目的。
不料,藏本到了紫金山,突然想念家乡的妻儿老小,不想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于是找个山洞藏了起来。
这起外交事件,詹长麟才是击破日本人阴谋的第一大功臣。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部队占领南京前,总领事馆提前撤回了日本国内,停止办公。
詹长麟兄弟俩也失业了,正打算举家离开南京避难。不料,他们却接到上级命令,必须继续留在南京潜伏!
正在犹豫之际,日本领事馆突然派人来找,让他们照看日本总领事馆在南京的房子,同时给了他们每人一个白色袖章,写着“日本领事馆使用人”的字样。
他们这才放下心来,决定继续留在南京坚守。
12月13日,南京宣告沦陷。詹氏兄弟带着白袖章,骑着自行车,全城到处跑,几乎见证了日军对中国老百姓犯下的所有兽行。他们把亲眼看到的真实情况,全部记录了下来,然后向上面汇报。同时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为死难的同胞报仇雪恨。
2个月后,日本领事馆重新开张,凭着之前建立起来的信任,詹氏兄弟继续在日本总领事馆做杂役。
一个叫吉野的家伙重新回来,以前与詹长麟相识。两人见面后,吉野忍不住疯狂嘲笑:“哈哈,你这回是真正的亡国奴了!”
詹长麟只能压抑住满腔的怒火,低着头不敢说话,默默地走开。
1939年6月初,詹长麟打扫船三书记官的房间,看见四下无人,趁机翻看了桌上的文件,并把其中几份绝密信件抄录了下来。
下班回家后,他经过核对翻译,发现是日本外务省清水,以及三重等随员们,即将前来南京视察工作的信函。
鉴于此,新任总领事长堀公一将在6月10日晚上举行隆重欢迎宴会。除此之外,还有邀请梁鸿志等汉奸头目,数下来竟然有20多位日伪政要将会出席。
詹长麟欣喜万分,这应该是报国杀敌大好机会,立即把将这份重要情报汇报给了上级。军统南京区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策划一次投毒行动,将前来参加宴会的高级日伪官员们一网打尽。
詹长麟临时有事,没有参加会议,由大哥詹长炳回来转告。
大哥回家后,却垂头丧气,一直沉默不语,在詹长麟的追问下,最后才缓缓道出实情。
原来,内部会议通过决定,让詹长麟执行毒酒计划,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必须与敌人同归于尽。
詹长麟听了不服气,随即给上级提意见,说我不是不愿意死,这主要看毒药的效果,如果毒不死,我赔上性命也白搭。再说我如果能安全撤离,为什么要白白送命?活着就是保存力量,我还能继续上阵杀敌,报效国家!
后来,上级也觉得有道理,回复说詹长麟你可以不死,但是毒酒计划必须执行!
6月9日,大哥詹长炳把一个手指粗的玻璃瓶交给了詹长麟,里面装的是白色粉末,并说是美国进口的氰化钾,剧毒无比,只要人一旦入口,必死无疑。
第二天早上,军统局秘密派人赶到詹家,等他们全家吃完早饭后,将家属们带去了徐家洼。
詹氏兄弟像往常一样到日本总领事馆去上班,执行完任务才撤退。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詹长麟把毒药放进酒瓶,晃匀之后,将酒瓶锁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柜子最里边。
开宴前几分钟,詹长麟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酒瓶,将调配好的毒酒,亲自上场斟酒,一一倒入酒杯,才放心的退到一旁,紧张的观察情况。
现场气氛热烈,人人满面春风,山珍海味,应用尽有,谁也没有注意到詹长麟的不安。
总领事的堀公一简短致辞之后,所有人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詹长麟眼看着日伪高官们,举起毒酒喝了下去,才转身找管事的告假,说肚子疼痛难忍,必须去医院一趟。
之后,他推出自行车,从领事馆后门出去,与哥哥詹长炳顺利会合。两人疯狂踩着车,找到了负责接应的军统人员,紧接着也被送到徐家洼躲了起来。
后来才知道,自从他们走后,席间突然有人惊喊:“不好,酒中有毒!”话音刚落,那个喊着话的人,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立刻不省人事。
宴席马上乱作一团,日伪高官们几乎都出现了中毒症状,有的人呕吐不止,有的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不停的叫唤……可谓是丑态百出,狼狈不堪。
一大批日伪军警赶到现场,救护车也紧随而来,他们迅速将中毒的日伪官员们送往医院抢救。
当夜,两名日本书记官不治身亡,梁鸿志、王克敏等多名汉奸头目,经过百般抢救,才侥幸逃生。
投毒事件发生之后,南京日伪当局非常惊慌,消息甚至传回了日本,朝野上下,无比震惊,当即下令一定要彻查此事,捉拿凶手归案。
6月13日,日本人排查参与宴会的工作人员,才发现詹氏兄弟案发后神秘失踪。日本领事馆当即决定派日本宪兵一边全城戒严,一边赶往詹家搜查。
詹家早已空无一人,日本宪兵愤怒之下,一把火烧掉了詹家老宅,并到处张贴告示,对詹氏兄弟及其全家进行通缉。
日伪军警找不到詹氏兄弟,干脆把与詹家有关的亲戚全都给抓进了监狱审问。詹氏兄弟得知后,很是气愤,为了防止日本人继续伤害无辜,委托军统人员给总领事堀公一写了一封信。
“我们亲眼看到日本兵在南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座古城被你们破坏殆尽,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希望?!所以我们决定为所有遇难同胞报仇雪恨……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怀疑和牵连其他人,我们已经到了上海,明天就要去香港了,你们有本事就来捉我们。”
事实上,詹氏兄弟并未离开徐家洼,故意说即将前往香港,只是为了转移日本人的视线。
与此同时,为了配合詹氏兄弟迷惑日本人,重庆的《中央日报》也根据军统的要求,对毒酒案做了连续五次的报道。
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詹氏兄弟的下落。
詹家人在徐家洼躲避了最初一阵子风头,先后前往浙江、福建以及湖南三省比较偏僻的地方躲藏,一直到抗战胜利。
1946年,詹家人在外边奔波了六年之后,终于重新回到了南京。国民政府表彰所有抗日志士,詹氏兄弟因为毒酒案抗战有功,共获得5万元奖金。
詹长麟提出,竟然我们已经赶跑了日本鬼子,我可不可以退出军统?最后获得了上级批准同意。
大哥詹长炳则是选择留在军统,主要负责肃奸行动,把当年卖国求荣的汉奸揪出来审判。
詹长麟用奖金在南京神策门库伦路买了一块地,盖了三层旅馆,架上电线杆,生意红火,忙得不可开交。
詹长麟心地善良,赚了钱以后,经常会接济附近的邻居,而这个特别无私的善举,让他后来在倒霉的时候,周围的人们都纷纷帮助他渡过难关。
1949年解放前夕,赵世瑞突然找上门,让詹氏兄弟跟他一起走。因为旅馆生意实在太好,詹长麟实在不舍得丢下,就没有去。
一年后,大哥詹长炳因病逝世。
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中央电视台、南方周末等多家媒体,对詹长麟进行了采访报道。
詹长麟连声叹息:“六十六年前,我是真心诚意地想杀掉那些日本鬼子!可惜只毒死两个日本书记官!药量实在是太少了,可能当时酒太多了,药效不够大,太遗憾了。”
2008年,詹长麟无疾而终,享年九十五岁。
2009年12月,南京政府表彰“3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詹长麟位列其中,由家人代领了表彰册,以及镀金银质奖章。
这也是官方首次正式确认当年“金陵毒酒案”当事人的英雄地位。
参考资料:田川:《寻找英雄抗日战争之民间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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