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196 江阳-南安 5车3座

进站前,李升看了一眼手机里车票上显示的字样。

火车走廊的地面有些斑驳,松垮的椅套歪歪斜斜地套在各个座椅上,坐垫和靠头的布料已经有些发黄。

夜晚的火车,硬座车厢里的人并不多,穿着劳务服的男人们,染过的头发因为褪色而显得杂乱的中年女人,打着游戏的学生模样的人……

李升穿过他们来到自己的座位,3座左手边靠走廊。现在是22:53,还有四分钟发车,李升靠在椅子上,将衣领拉高,闭上了眼睛。

伴随着列车即将出发的提示音,李升左边位置的乘客才匆匆赶来。

是一对小夫妻带着儿子上车了,李升抬眼扫了一眼那孩子。

五、六岁的样子。

有些大了。

妈妈计算着时间:“这才坐一个半小时,我们从海丰到江阳来可好长时间呢。”

听口音不是南安人。

说着拿出一包瓜子磕了起来。

火车发动,有乘务员推着卖零食饮料的小车走了过来,爸爸买了瓶可乐。

他把可乐拧开,冲着儿子轻轻晃了晃,“昌昌,你不是喜欢喝可乐吗,妈妈以前总是不准你喝,今天爸爸给你买,快拿着。”

昌昌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妈妈,见她没有反对,这才飞快地接过爸爸手里的可乐,他的手太小,要用两只手才能把可乐瓶举到嘴边。

咕咚咕咚,喝得很是开心。

这一番动静,李升睁开了眼睛。李升原本也没有什么困意,只是想闭眼养养神而已。这两天在江阳办事,事情一结束就买了火车票回南安,他确实有些累了。

昌昌放下可乐后,就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拿出了纸和笔,专心致志地画上了两高一矮三个小人,还给他们写上名字:爸爸何志高,我昌昌,妈妈张慧。

夜深了,大多乘客都昏昏欲睡,车厢里偶尔传来私语。

“我想去广泉上班,我开春就去。”张慧揪着何志高毛衣上起的球。

“去广泉干吗。”何志高搭上张慧的手。

“我去找瑶瑶姐她们,她们都在广泉的工厂里赚钱。”

张慧转头,嗑着瓜子问昌昌,“儿子,妈妈明年去打工好不好,打工赚钱。”

“不好。”昌昌依旧画着他的画。

“怎么不好,妈妈赚钱给你买玩具,买小汽车,真的小汽车,路上开的那种。”张慧偏头吐了口瓜子壳。

“你走了谁给我辅导作业。”昌昌画上太阳,又给涂上红色。

“你那幼儿园的作业叫你爸辅导就行,叫他明年在家陪你,行不行,不能总是我呀,啊?”张慧看着儿子。

“不行。”

“怎么不行,你爸在家陪你还不够?”张慧手上动作没停。

“反正,反正就是不行,那……那语文数学两门课,要有两个人辅导啊。”

昌昌抬头看着张慧。

原本一直听着老婆和儿子说话的何志高掏出手机划拉着。

张慧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瓜子,没看昌昌仰起的脸,指了指他的画,“你这刚画了太阳,怎么又画雨。”

昌昌没作声。

因为两门作业,要由爸爸妈妈两个人来辅导。

这是还在读幼儿园的昌昌能想出来的挽留他们的理由。

车厢里安静着,只有开水房那扇有些生锈的门时不时传来几声吱呀,接着就是水声,滚烫的热水与杯底撞击着,渐弱的声音。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南安站到了,请您带好自己的随身行李,做好下车的准备。”火车播报响起,打破了车厢的寂静,陆陆续续有人取下了行李,向车门走去。李升坐得离车门近,也没什么行李,等没人再起身的时候,他才离开座位。。

南安站是转乘的大站,很快车门附近就聚集了这节车厢的大部分乘客。

大抵因为是晚上的行程,大家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倦色,也有似乎是刚睡醒的人,打着哈欠,懒懒地活动着颈椎。

夜色不断在车窗上穿梭,隐约可见山林的轮廓。

车厢里的灯不算明亮,通风口处的窗帘被微微吹动,火车慢了下来,应该是进站了。

车身晃动一阵后停了下来,车门开启,人们拥挤着下车。李升倒并不着急,只是跟着人群向外走。走在他前头的正是那一家三口

“嘀,嘀,嘀”出站关卡检查身份证的一处机器突然响起警报声,排在这一队的乘客停滞不能向前。

身份证出问题的,正是张慧何志高夫妻俩,两人再次分别将身份证靠近感应区域,依旧是阵阵警报声。

人群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啊?”

“快点啊,赶时间呢。”

“走不了就找工作人员吧,让我们后面的人先走吧。”

“机器怎么还报警了,这什么年代了,别是逃票上车的吧?”

很快便有专门的人员过来处理,夫妇两人只好先退到一边,与工作人员交涉。

检查机器已经可以重新使用。

昌昌站在爸爸妈妈身后。

李升飞快的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方才与他同坐一节车厢的人后,将衣领向上拉了拉,一手捞起昌昌,一手将自己的身份证贴到感应区。

机器亮起绿灯,通道开启。

七八岁起,李升就知道怎么把小孩子骗到他家老头子指定的地方,他第一次自己出来拐孩子时也不过十五、六岁,做了这么些年的营生,要让昌昌不哭不闹,简直是轻而易举,连药都用不上。

二人顺利出站。

李升回了南安,那就是塘里的泥鳅,往小路一钻,等到火车站的人找出来,他早就没影了。

抱着昌昌走到老湾的一处工地里,他就将孩子放了下来,这是座烂尾楼,附近也没什么人住。他给老头子打了个电话,让他开车来接他们。

打电话时,李升一直盯着昌昌,他就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微张着嘴,不哭,不喊,也不动。

挂了电话,李升冷笑一声,“怎么,傻了不成,哭都不会了?”

每次新带回来的孩子,李升最喜欢的,就是看他们哭,比买主给钱的时候还喜欢。

这次去江阳办事,老头子找的那间乡下房子有个地窖,一共三个孩子,都关在里面。在外面,任他们怎么哭喊,都听不见,只有耳朵贴着地窖门,才能隐约感觉到小狗一般呜咽的声音,但是一旦打开门,那些稚嫩的哭声就充斥着整个地窖。

李升给他们送饭的时候不像老头子那样,只开一个小口,从上面把饭菜一股脑的倒下去就完了,他自己会下去,然后关上门,连气孔都用布遮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又是跟李升呆在一起,那些小孩会哭得更凶。

地窖的墙壁上,那些抓痕,那些掺血的黄土,都刻进了他们撕心裂肺声音。

等他们哭得没力气了,李升才会敲敲地窖的门,让老头子过来给他打开。

李升知道为什么老头子从来不下地窖,他怕自己会把他也关在里面,关到死。

这个老东西,不管干什么都小心的很,怕被一锅端了,他跟李升出门,从不坐同一趟车,就像这次,便是他先到的南安。

但是李升不怕他关死自己,他也不会这样做,老头子年纪大了,没了李升,他就是个废人,拐不了孩子,他哪来钱去喝酒,去赌呢。

刚做成一笔大生意,这次在火车站,李升本来是没准备动手的,但是他一闭上眼就看见那口地窖,他走的时候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没吃完的饭菜裹着灰尘洒了满地。

李升在火车上一看到昌昌,就控制不住地想,他的哭声是什么样子。

虽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记事了,不太好出手,但是之前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生意……

见昌昌还是没有反应,仍旧痴痴地站在那儿,李升只觉得一股火苗蹿上心头,眼眶几乎要爆裂,他咬牙道:“老子叫你哭,没听到吗!!?”

接着便一脚狠狠踢在了昌昌胸口上,昌昌被踹飞在地,没有动弹。

“少跟老子在这装死,小心老子让你再也起不来!”

听到李升的威胁,昌昌果然用手撑住了地,准备站起来。

李升冷哼一声,不过他却看见昌昌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一直歪着头,肩膀上似乎还在流血。

以前有不听话的孩子,李升不是没动过拳脚,从来也没有出过事,难道是刚才自己一时下手太重了吗。毕竟是要卖出去的东西,别出什么事了,李升走上前去,抓住昌昌的肩头,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于是老湾的这座烂尾楼里就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惨白的月光洒在一个拎着孩子的男人身上,孩子的大半张脸笼罩在男人身躯的阴影之下,而这张脸之下,他的半边脖子和头分开,露出一片模糊的血肉,猩红的血液还在不断的涌出来。

昌昌歪着一半悬空的头,缓慢的转动眼珠,看向李升,还是那样直勾勾的眼神。

“啊啊啊啊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李升瘫倒在地。

昌昌也从他手上摔了下来,他再次撑着地,想要站起来。

李升连滚带爬地向外面跑去,可惜没走几步,就被一只带血的小手拉住了左脚,这手的力气出奇的大,李升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

几步之遥的大门在这一瞬紧紧关闭。

昌昌爬到李升身上,留下一身血迹,犹如千斤压顶,李升挣扎不得。昌昌每触及一寸他的身体,李升的肌肉就痉挛一寸。

李升扭过头去,想要推开背后的昌昌。谁料一回头,昌昌脖子与头之间的断口恰好卡在他的肩上。

昌昌在他耳边呢喃:“又是这样……”

每说一个字,李升都能感觉到有冰冷的血液冒出来,浸湿了他的衣服。

远远望去,两人仿佛是恶鬼附身的双头之躯。

或许是刺激太大,李升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一股蛮力,猛地从昌昌身下挣脱了出来,直冲上楼。

李升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大门肯定是走不了了,烂尾楼的窗户没有东西遮挡,那个鬼东西断了头,行动似乎不便,从二楼跳下去也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昌昌站了起来,头却歪着,少了一半连接,自然活动不便。

他抬起手,将头从断口处微微抬起,然后把它摆正,严丝合缝。伤口处流出半圈血来,一道一道,落在肩头,手臂,脚边……

二楼的窗户的确空荡荡的,月色下摇曳的树影穿过它嵌在光秃秃的水泥墙上,有个孩童模样的人背对着刚上楼的李升坐在窗沿上。

光线晦暗不明,李升先是一惊,却又看出来这孩子穿的衣服与昌昌不同,应该不是他。楼下有只吃人的恶鬼,李升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凭这小孩是谁,他都得从这窗户跳下去。

正欲抬脚往前走,窗边的小孩却突然转身跳了下来,面向李升。

烂尾楼外,一辆老旧的面包车驶来。开车的是一个六七十岁模样的男人,看了一眼烂尾楼紧闭的大门,抽出了车钥匙。

“怎么回事,李升这小子搞什么名堂,还把门给关上了。”男人自言自语着拨通了李升的电话。

楼里铃声响起,昌昌瞥了一眼那部掉落在地上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老头子,又收回了目光。

半天无人应答,老头子来到大门旁,推了推门,门没动,他又把耳朵凑近,电话还没挂,楼里似乎隐约有铃声在响。

“妈的,把老子叫来寻开心呢?操……”话音未落,突然有什么东西滴在他头上,凉凉的,老头子一激灵。

“什么东西?”黑漆漆的他也看不见,胡乱抹了一把,又回车里呆着了。

他老了,虽然明面上还是李升跟着他,但是现在主事的一多半是李升,他知道如今他得罪不起李升,只能继续等着他。

楼上的李升当然知道他来了,汽车的引擎声,楼下的手机铃声,在这座静默如死的楼里,他听得一清二楚。李升也想开口叫他,可是他张着嘴,却惊恐地发不出声来,只有牙齿在止不住地打颤。

他面前的这个小孩,刚刚坐在窗沿上的这个小孩,正对着他“袒露心扉”。

血淋淋的胸膛,已经有些发黑,心,肺,胃,肾,肠,肝……

里面什么也没有,连肋骨都被钳断。

李升卖过很多孩子,大多数孩子的长相,他一顿酒的功夫就会忘掉。要说有一直印象深刻的,那就是眼前这张脸,与昌昌差不多,五、六岁的年纪。

按规矩,干他们这行的,一般不拐三岁以上的孩子,这么大的孩子基本已经记事了,既不好拐,也难以出手。但是那年行情不好,李升和老头子大半年都没有得手。直到有一天在外省的一个菜市场里,人来人往,李升看见了一个走丢的孩子,虽然大了点,总也比没有好。他带这个孩子去见了老头子。

老头子一看就清楚,他卖不掉。但是老头子混了这么多年,自然有别的法子,他给了李升一个地址,李升就带着孩子去了那里。

那个地方一条街都是按摩室,酒吧,KTV,李升进了一家叫“回忆”的按摩室,倚在门边的年轻女人只裹了一条浴巾,抽着烟,眼神涣散,李升知道,她抽的不是烟。

“我找刘医生。”李升告诉她。

女人看了一眼李升怀里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孩子,笑着吐了口烟,“真狠心呐。”

她掐灭了烟,轻车熟路地带李升往店里走,走道两边都是按摩床,一张一张,被床帘隔开,调笑声,呻吟声,透过艳红色的窗帘飘出来。

一直走到最里面,女人才停下脚步,对李升说道:“从这下去吧。”

李升点点头,打开面前的门,顺着向下的楼梯,消失在“回忆”里。

这个地下室不算大,就三间。

一间放满了上下床。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对李升的到来,他们并不感兴趣,就像是看到了每天都会发生的事一样。

一间是单人卧室模样。

有一张床,有桌椅,角落里堆了不少鸡蛋和牛奶。

刚才那个屋子里也扔有鸡蛋壳和牛奶盒子。

还有一间,就是今天李升要送孩子来的地方。

这扇门还关着,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出来,这应该就是刘医生了,还有一个跟在他后面出来的小护士,推着移动床,床上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小护士把他推到第一个房间里,然后从第二个房间里拿了一盒牛奶,两个鸡蛋,放在他的床头。

“李老头叫你来的?”刘医生问李升,李升随老头子姓。

“嗯。”李升回答。

“呵,你们倒是帮我把麻醉都打好了。”刘医生看着熟睡的孩子,开了个玩笑。

来之前,老头子给喝了迷药。

“这么小,要加钱的。”刘医生咬着烟。

“只要你办好。”李升说。

刘医生负责取东西、帮你把东西卖出去,他收手术费和中介费。刚刚说要加的就是手术费。

李升这单生意,刘医生是要把东西全都取出来的,谁都知道是个什么结果,本来也不在乎什么风险,什么孩子太小,想多讹点罢了。

不过为了东西能顺利卖出去,来之前老头子嘱咐过李升,姓刘的要是想多要点赚头,就给他。

刘医生满意地点点头,吸掉最后一口烟,示意护士把孩子抱进手术室。

刘医生也进去了,捞起一块布擦了擦手术台上的血,又把刚才用过的手术刀一类冲洗了一下,朝脚下的水泥地吐了口痰,抖了抖背。

护士知道这是他准备好了的意思,将孩子放上手术台后,就走过来把门关上了。

门关了,门外的李升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是啊,他现在只用等着几天之后,刘医生把取出来的内脏卖掉,然后他来收钱就好。

这样想着,李升突然一阵烦躁,他扯了扯衣领,顺着来时的楼梯上去了。

刚才带路的女人还在门外给他放风,见他出来了,就锁上了门。

“多少钱?”“回忆“里的灯光是暧昧的桃红色,床帘晃动,李升更觉燥热。

女人媚笑一声,说道:“老娘只做人的生意,”

又凑到李升的耳边,“不做畜生的。”

“你!”李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李升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有一张床床帘被掀开,只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来,头发凌乱,调笑道:“大哥,来我这儿吧。”

接着便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走了出来,走之前还俯身进去摸了一把,那女人笑着叫了一声。

“大哥,快来吧。”

李升看着离开那人满身横肉的背影,又想到开膛破肚后取出的内脏,只觉得一阵恶心,快步离开了“回忆”。

后来李升再来“回忆”的时候,没有看见上次那个女人,大概在哪个帘子里吧。

收了钱,他就走了。

回去的时候,看老头子那个样子,这个刘医生怕是吞了不少,“他奶奶的,吃了豹子胆了,连个眼角膜都不会取,害老子少赚一笔,还敢拿这么多!”

“剩下的身子这个王八蛋肯定也有法再捞一笔,老子就应该让你带回来,就是喂狗,也不留给这个天杀的。”老头子又数了一遍钱,骂的更狠。

李升没接他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死无全尸。”黑血从窗台一路流到李升面前,与方才落在老头子头上的东西一模一样。

昏暗泛黄的手术室、灯色暧昧的“回忆”、上下铺上脸色蜡黄的男男女女、那个男人床头的一盒牛奶两个鸡蛋……

这些画面不断在李升脑海里闪过,他头痛欲裂。

其实后来他又去过一次“回忆”,本来是去找刘医生,却又遇见了上次领路的女人。

“这么快又有新生意了?”女人眼底一片嘲讽。

“不是,我是想知道那孩子在哪儿,是埋了还是烧了。”李升摇摇头。

怎么就这样告诉她了呢。

“埋了?烧了?”女人笑了,点燃一支烟,“当然是卖了。”

李升想起老头子的话,本来他还不相信,以为是他骂刘医生黑心的气话,“卖了,卖给谁?”

“配阴婚的,玩死人的,卖给谁不行,肚皮一缝,照样是笔好买卖。”

李升只是听着,没有作声。

“看来今天你是没活儿了,还想照顾我的生意吗?” 女人朝李升的脸吐出一个烟圈。

李升知道她是在揶揄自己,只说了一句:“别抽这东西了。”

女人扯了扯嘴角,抬头看着飘而散去的烟雾,“身不由己罢了,烂命一条,这个,抽不抽又有什么紧要的。”

李升低了低眸,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来过。

她身不由己,自己又算什么呢。

那一年,他19岁。

烂尾楼里,那个孩子的声音显得格外空荡。

他听到他说,刘医生真的没有给他打麻药,第一刀的时候他还有感觉,然后不知道摘掉了什么东西,他就死了,后来他就像案板上的一块死肉,被割肉挖心。

他还听到他说,他被卖给了一个养鹰的有钱人,成了鹰的盘中之餐,一啄,一窟。

这么多年之后,他才有了人形。

李升是小时候被老头子拐来的,按说那时两三岁的男童应该是最好出手的,可是李升却迟迟卖不出去,后来来了个瞎子,说李升是老头子命里绕不过去的人,老头子便干脆把李升养在身边。可是他能怎么养?他吃什么穿什么,李升就跟着吃什么穿什么,年纪还轻的时候,喝醉了、赌输了就拿李升出气,至于活命的手艺,养出第二个人贩子罢了。

老头子也没瞒着李升,告诉他,他是自己从滇北拐来的,他没妈,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爹。李升曾经去老头子说的地方看过,确实只有一个疯男人。

要说李升恨不恨老头子,是恨的,恨他拐他,恨他从前那样打他,恨到李升只有在听到其他孩子的哭声时才会觉得痛快。可是他也明白在从前那个家里,他的人生也大概率不会变得更好。

或者说,他并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不过活着而已。

从小就做这些勾当,李升早已经麻木了,可是他没想过要杀人,就算是那时候知道这个孩子会被怎么样,他也会告诉自己,人不是他杀的,可是现在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错了,真的错了。

“铛铛铛,铛铛铛……”熟悉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是老头子等得不耐烦了,又打了个电话。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我已经用刘医生的手术刀,一下一下剐了他,现在你们又都在这儿。看来我今晚可以安心的走了。”

那个孩子当然也听到了铃声。

他从窗口跳了下去,没多久,李升就听到一声惨叫,是老头子的,李升咬牙支撑起瘫软的腿,向外面看去。

老头子从车里被拖了出来,仿佛那里的月光格外亮些,像是老天爷要李升看清楚,老头子被开膛破肚,那孩子俯在老头子身上,一口一口,吃掉他的内脏。

最后,他一把扯下老头子的心脏,抬起头,冲着李升笑。

满脸的鲜血,连牙齿都染红。

随后化为灰烬,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李升惊恐地向后退去,一个趔趄,滚下了楼梯。

一楼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开启,昌昌也不见踪影,只有他的手机铃声还在不断响起。

“铛铛铛,铛铛铛……”

然后渐渐变成了低声呜咽、阵阵哭声,最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与那个地窖里李升曾经痴迷的声音如出一辙。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恐怖。他想要关掉,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狠狠地将手机摔了出去,夺门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管身后是不是有恶鬼相逼,他只是想摆脱那些哭声,那些带血的哭声。

烂尾楼外是一片树林,树枝刮破了李升的衣服,划伤了他的脸,就在他筋疲力尽摔倒在地的时候,他看见了两个人影。

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李升大喊着救命,希望他们能施以援手。

两人加快了脚步,李升几乎要喜极而泣。

这身影,李升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走近些,再走近些。

看衣着,他们正是何志高和张慧。

看到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得救的李升却浑身战栗。

倒不是因为自己拐走了他们的儿子。

而是因为,这两个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颜色全都变成了不正常的苍白,血管若隐若现,走过的路都留下两道水渍。

“我们失去过昌昌一次,但是今后,不会再有人能把我们分开。”张慧铁青的嘴唇一张一合,语调听不出波澜。

他们没想到这么快,过了十二点,身份证就被注销了。

李升拼命向后爬,却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昌昌 。

昌昌伸手捏住他的肩膀,他的骨头在一瞬被捏碎,痛不欲生,又感觉他的腿一阵冰凉。

正是张慧的手。

何志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动弹不得的李升,猛地扑了上去,残枯树枝一般的双手撕扯着李升的胸膛。

在一声嘶吼中,李升被分成两半。

他眼前最后一幕,是自己喷涌而出的鲜血。

昌昌的头又歪了,何志高轻轻帮他摆正,张慧过来牵起他的手,温柔地说:“乖,儿子,去医院,妈妈帮你缝上。”

东方既白,霞光代替月色,笼罩了这栋烂尾楼。

这一带人烟稀少,还是有狗一直在附近狂吠不止,人们才发现这里出现了一老一少两具尸体,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被撕成两半。

警方初步怀疑此处有猛禽出没,暂时进行了封锁。

海丰火车站,售票处。

“大爷,您的身份证过期了,您得去重新办理,不然买不了票。”售票员对着窗口外的老大爷说道。

“买不了了?”

“是的,身份证到期或被注销都无法进行购票或出入站操作。”

候车厅的大屏幕上正播报着新闻:

日前,有一五岁男童随父母乘坐火车时在我市火车站丢失,后有群众发现此男童疑似被拐卖,警方追捕过程中,嫌疑人驾驶车辆发生车祸,男童颈部受伤,当场死亡,其父母得知后于当日下午双双跳河身亡,嫌疑人在车祸中昏迷,被送往我市市医院救治,昨晚伤势突然恶化,于今晨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