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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霞/文 欧阳霞/文

战乱年代如一片孤叶,被未婚夫抛在小旅馆有孕在身的萧红,在困苦无助的一个黑夜,投入了萧军火热的怀抱。那时候他们一个叫张廼莹,一个叫刘鸿霖,后来他们就以“萧红”、“萧军”情侣笔名宣誓了自己的爱情。萧军形容第一次见到萧红时“脸色苍白,穿着已经褪色的长衫,她躲在一角,昏暗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特大的眼睛充满了恐惧。”从那时,萧红已是满眼三郎(萧军)“只喜欢看你立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立起,/这其间,/正有说不出的风月。”(萧红《春曲》)

坠入热恋的萧红和萧军依然不得不面对贫穷和饥饿,他们常常出入当铺,四处借贷,窘困的日子逼迫着他们决定离开哈尔滨。可是到哪里去呢?他们甚至没有逃离的路费,在外地也没有亲友可以投靠。

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1934年5月先于他们离开哈尔滨的舒群从青岛来信向他们发出了邀请。 6月11日,在舒群的资助下萧红和萧军踏上了去青岛的路途,他们先乘火车到大连,又换上日本造的“大连丸”,“怀着鸟一般的欢心;火一般的爱!踏上祖国的海岸。”(萧军)。当青岛从海平面渐渐浮现的时刻,两个流浪的年轻人似乎找到了一个避难的港湾。

到青岛后,萧红和萧军租住在观象一路一号,那里地势很高,两层红瓦小楼,通体以花岗岩砌成,推开窗,目之所及便是远山近海。萧军写道:“青岛是值得我们永远怀念和纪念的地方。1934年夏天,我们从哈尔滨出走以后,于当年的端午节前一日到了青岛……我们在观象一路一号一所石块垒成的二层小楼的下部租了两间房子,一间由舒群夫妇居住,一间就由我们居住。……后来,我由楼下面又搬到楼上有‘太极图’那间突出的单间居住了。”萧军所说的“太极图”房间在小楼顶端,墙面上绘有“太极图”,按中国传统的建筑风水说法,“太极图”可以“逢凶化吉”,名为“压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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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萧军在青岛的故居(欧阳霞 摄)

他们在青岛度过了一生中短暂的安定时光。萧红料理家务,萧军经人介绍以笔名刘均在《青岛晨报》编副刊,他们终于有了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梅林在《忆萧红》中回忆说:“三郎(萧军)戴了一顶边沿很窄的毡帽,前边下垂,后边翘起,短裤、草鞋、一件淡黄色的俄式衬衫,加束了一条皮腰带,样子颇像洋车夫。而悄吟(萧红)用一块天蓝色的绸子撕下粗糙的带子束在头发上,布旗袍,西式裤子,后跟磨去一半的破皮鞋,粗野得可以。”虽然他们生活仍然清苦,但在青岛他们度过了少有的快乐的时光,游泳、划船、溜冰、会友、谈天、写作,观日出日落,看万家灯火……。萧军回忆说:“每于夜阑人静,时相研讨,间有所争,亦时有所励也,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期间他们结识了在青岛开办了“荒岛书店”的孙乐文,孙乐文后加入中国共产党,荒岛书店便成了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点,也是青岛“左联”的主要活动地点。当时荒岛书店陈列的大多是如《雷雨》《呐喊》《向导》《母亲》《铁流》以及列宁的《国家与革命》,艾思奇的《大众哲学》等“禁书”,因此荒岛书店多次遭查封。荒岛书店开在国立青岛大学附近,老舍、洪深、王统照、汪静之、吴伯萧、萧红、萧军、于黑丁等文人雅士常去寻书买书,很快荒岛书店就聚成一个文学沙龙。1936年秋,青岛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荒岛书店关闭,不久抗战爆发。80年后,2016年11月12日,荒岛书店在距离原址200多米的青岛黄县路12号老舍故居开业,书店里最显眼的书架上置放着一排与萧红相关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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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开业的荒岛书店(欧阳霞 摄)

就在青岛相对平稳的日子里,萧红开始构思和写作《生死场》了。《生死场》像一首长篇散文诗,讲述了哈尔滨近郊一个村庄的乡民“生”与“死”的故事,写生命的生生死死,农民的苦难遭际和怯懦,写侵略者的凶残暴虐所造成的凄皇景象……“太阳血一般昏红,从朝至暮蚊虫混同着蒙雾充塞天空。高粱、玉米和一切菜被人丢弃在园圃,每个家庭是病的家庭,是将要灭绝的家庭。全村静悄了。植物也没有风摇动它们。一切沉浸在雾中。”“人和动物一样忙着生,忙着死。”萧红用电影蒙太奇式结构方式,呈现东北土地上野性的力量,那些苟活于剥削与贫困下的人们的愚钝、麻木;那些封建男权社会下女性命如草芥的深重苦难;那些被侵略被践踏的黑土地上顽强抗争的农民……萧红的写作表现出女性少有的豪迈胸怀和以笔为刀的锐利剖析。

小说完成后,两个在文坛上名不经传的年轻人,不知道将书稿寄往何方?谁能指点?怎么出版?这时候,与鲁迅先生有一面之缘的孙乐文出主意说,可以将书稿寄给鲁迅先生看看嘛。于是,萧红便心怀忐忑地先给鲁迅先生写了一封求教信,对于能不能收到先生的回复,她并不抱太大希望。但没有想到的是,鲁迅立即写了回信并将信寄到了荒岛书店,信中说:“给我的信是收到的……来信的两个问题的答复是:一、不必问现在要干什么;只要问自己能做什么。现在需要的是斗争的文学。二、我可以看一看的,但恐怕没工夫和本领来批评,稿可寄。”1934年9月萧红将《生死场》寄给了在上海的鲁迅。

鲁迅读着从青岛寄来的书稿,惊异于这个并没有受过太多教育且只有23岁的姑娘,在作品中表现出的强大反思精神和对痛苦的刻骨感受力。鲁迅看到了一个天才女子完全出于生命直觉的奇特写作能力,更感受到了与自己写作路径一致的精神契合。他认为《生死场》所描述的“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阅读会得到“紧张和挣扎的勇气”。鲁迅先生称赞萧红是中国女作家中最有希望的一位。《生死场》经鲁迅推荐并写序,于1935年12月24日以“奴隶丛书”的名义由上海容光书局出版发行,而“萧红”这个笔名也由这部小说而横空出世。《生死场》一经出版就轰动了上海文坛,也由此奠定了萧红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

就在这一年,青岛的共产党组织遭到了破坏,舒群被捕。萧红、萧军处境十分危险,他们只好决定当年10月离开青岛去往上海。萧军在《青岛怀踪录》中回忆道:“一夜,孙乐文把我约到栈桥,给了我40元路费,并嘱我们应及时离开青岛。我与萧红得此消息后,即约同朋友梅林,躲开了门前派出所的警察和特务的监视,抛弃所有家具,搭乘了一艘日本轮船前去上海。此时正秋风苦雨时也。”

到上海后,在鲁迅的帮助下,他们的生活逐渐安定了下来,鲁迅还将他们介绍给了茅盾、聂绀弩、叶紫、胡风等左翼作家。他们的文学创作越来越顺利,然而此时萧红与萧军之间发生了越来越多的冲突,争吵日益激烈,在诗作《沙粒》中萧红写道:“已经不爱我了吧/尚日日与我争吵/我的心潮破碎了/他分明知道/他又在我浸着毒一般痛苦的心上/时时踢打/往日的爱人/为我遮避暴风雨/而今他变成暴风雨了/让我怎样来抵抗/敌人的攻击/爱人的伤悼。/理想的白马骑不得,/梦中的爱人爱不得。”1938年2月,萧红与萧军在西安正式分手。萧军说:萧红单纯,淳厚,倔强有才能,我爱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萧红说:我爱萧军,今天还爱。他是个优秀的小说家,在思想上是个同志,又一同在患难中挣扎过来的,可是做他的妻子却太痛苦了。

萧红一生追求自由,却一生颠沛流离,命运多舛,在流星般短暂的生命历程中,她“一直就在挣扎之中过活”,承受了一切苦难,而对爱情飞蛾扑火般的追求更是令她无法保有内心的安宁,爱情的磨难和幻灭始终深刻地缠绕在她的生命里。萧红对世事洞察秋毫,但却看不清爱情短暂和易逝的本质。她的作品中随处可见超越性别的独立意志和宽阔磅礴的气势,但在生活中她却过于依附男人,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纯真幻想。无论是初恋陆振舜、未婚夫汪恩甲、还是挚爱萧军、丈夫端木蕻良都没有给萧红基本的理解和安全,更无法抵达和成全她的爱情。萧红一生都在爱而不得,患得患失中苦苦挣扎。也许正是萧红身上所表现出的“大女人”和“小女人”的自我矛盾,极为辽阔和极其狭隘的反差并存,反倒激发了她超乎寻常的文学天赋和恣意才华,她幼稚的爱情理想,一生错爱的笨拙,令她更加纯真高贵,神秘莫测。

萧红离开青岛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青岛,但她对在青岛度过的时光念念不忘。在她从日本写给萧军的信中,不厌其烦地写道:“海水还是那样蓝吗?透明吗?浪大吗?崂山也倒真好……”“明年阿拉也到青岛去享清福。”萧军则于1936年又一次回到青岛住了两个月,创作了《邻居》《水灵山岛》等散文作品。

1940年1月底,萧红随端木蕻良离开重庆飞抵香港,在贫病交迫中创作了中篇小说《马伯乐》和长篇小说《呼兰河传》。1941年12月,萧红病重被送进医院,医生误诊她喉咙里长了肿瘤,喉部被切开,导致萧红失声。在生命最后的日子了,萧红躺在战火中空冷的医院里,提笔写下“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骆宾基 《萧红小传》)。“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1942年1月22日,萧红在香港孤独离世,她只活了三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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