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韵茹(音),开门!”
每当楼下频繁传来喊门声,我知道,我羡慕却不可能再拥有的暑假来了。一声声叫喊,就像专门设定好的日历提醒,提醒着我:不仅不能拥有美好的假期,还即将拥有一年里最吵闹的时光。
我住在深圳城中村最为常见的握手楼里,和左右相邻两栋楼的楼间距不超过1米,被夹在中间。所住楼层是4楼,同样被夹在中间。房间的窗户还跟楼道的窗户相邻,躺在床上都能把楼下劣质防盗门锁开关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因此,即便是无心,也会轻易被成为“隔墙有耳”的那只“耳”。
平常想要耳根清净已不易,来深与父母团聚的“小候鸟”们的到来,让本就湿热烦闷的深圳夏日,又燥了几分。突增的“含孩量”有如催化剂,各种声响都被放大、被听见的,包括形形色色普通深漂家庭的家长里短,离合悲欢。
01
「 团 聚 」
一周时间,我摸清了一栋楼小孩的名字
“欧阳锋!下来玩!”重复了8次,“东东!让给妹妹玩一下”重复了5次……
我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因为这是周末,而此时的我还躺在床上。
不开玩笑,在各种叫唤、嬉闹、拌嘴甚至争吵声中,7月的第一周,我就几乎摸清了所住楼栋全部小孩的名字。
102滴滴师傅家的小孩叫杨子昱;在村里开快递驿站的夫妻住在103,孩子名字叫陈慧萍;一对刚来深圳私企上班的小夫妻住在302,孩子小名叫西瓜;501的租户有一对儿女,分别叫李勃和李娇……
事实上,有些名字6月底已经开始出现在耳畔。
6月底的一天,我下楼扔垃圾的时候,遇见今年初入住楼上503的出租车司机陈师傅,他们夫妇俩正吭哧吭哧地往楼上扛着一块长着些霉斑的床板。
我好奇问道:“你们的单间还要再放个床啊?”
陈师傅说:“孩子马上放暑假了嘛,他和爷爷奶奶都要过来深圳玩一下,我们五口人得想办法挤一挤。”原来他们特意为此淘了一张二手的上下床。
陈师傅的篮球搭子——住在204的老周从门里探出了头说:“哎呀,我家周健和我爸妈也要过来了,到时候两家人一起吃饭呀!”
于是,两周后,聚餐如约进行了。
7月6号,还没走近楼道大门,一股混杂着烟草和酒精味的空气扑鼻而来。
拾阶而上,老周家房子的门大开着,两家人围坐在一起,交谈声也听得真切:还是你家孩子考得好啊,我家的今年数学都没及格,这才上2年级,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办。”
此时,两家的小孩东东和周健坐在楼道里吃着毛豆,玩拍烟卡的游戏,毛豆壳散落一地。
听到玩烟卡动静,201的小孩欧阳锋不顾父母的阻止和叫唤,抱着自己的“珍藏”也冲了出来,加入战局。
欧阳锋的奶奶劝说其父母:“小孩子嘛,来深圳几天了都没人跟他玩,让他玩一下怎么了!”
屋里屋外,场面都挺欢乐的,但我知道,今晚我大概是难乐起来了,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接近深夜12点,楼下的氛围突变。陈师傅的怒吼传来:“东东你到底还回不回去睡觉,玩到现在了也够了吧!”
随着“哐当”、“啪”一声巨响,老周家似乎也进入“战斗状态”。我猜测他是把给儿子专门准备、却无处安置,最后只能放在大门边上的学习桌给掀了,因为老周怒吼道:“作业那么多一点都没写,是你因为你说写完了一半才同意你提前来深圳的,别以为我不骂你,你就在这里嬉皮笑脸!”
训斥声,调停声,劝慰声……一直持续到了凌晨1点。6个小时后,喧闹声再度响起,小孩哥小孩姐们已经在楼下小花园蹦跶了。
有时候夜里实在是太吵了,楼下302的小夫妻林宇和姜立立会怒斥道:“还让不让人睡觉啦!吵架能不能小点声!明天还要上班!”、“大周末的早上能不能安静点,难得休息!”,也算是我的“嘴替”了。
见不到时心痒,见到后牙痒手养,这我还是能理解的,毕竟每次过年回家,不超过三天,老妈都要变脸。只不过,我也真的很想周末可以睡个自然醒。
02
「 算 账 」
来还是不来,是个问题
最近林宇和姜立立夫妻俩也成了投诉对象,他们常在夜里为“要不要接孩子来深圳过暑假”争论不休。
“我们今年才刚来深圳,工作又不好找,两个人收入加起来一共才12000元出头,交了房租和往各自家里寄的钱,就没剩几个子儿了。”
“来了也花不了太多钱吧,大不了这两个月大家都节俭点呗。”
“孩子一来,爷爷奶奶也要跟着来,我们这就一个一房一厅虽说挤一挤还是能住,但在深圳能省到哪里去啊?光是三个人往返机票就要6000多元了,过来吃、喝、玩都要花钱,你不可能让孩子不出门吧?”
“孩子还没来过深圳,我们第一次离她那么远,天天跟奶奶哭着要找爸爸妈妈,这两个月挤一挤,多花一点点钱也可以嘛!”
“那西瓜还有一年就要上小学了,你不得补课啊?不然怎么追得上人家!深圳的补课又贵,前两天去跟同事打听了一下,一个小孩暑假上3个兴趣,花3万多元!老家的朋友说识字兴趣班才3000元,这得省多少钱啊!”
他们的争吵内容,大都集中在房子大小、是否让孩子来深以及来深后可能产生花销上。
从楼管和其他租客的交谈中得知,他们俩都是本科毕业,今年30出头,年初刚从四川的小城市来到深圳,寻求发展机会。
入职不到半年,请长假不好,一家三口出去玩,所需要的花销也不小,最终他们决定找个周末外加调休两天,一起回老家陪陪西瓜。
这次陈师傅的父母和儿子东东一起来深圳,他的压力也不小,这是从陈师傅和他一起开的士的弟兄们在院子里的“就酒夜谈”中知道的。
随着网约车数量暴增、市场竞争愈发激烈,刨去固定上交的运营费,陈师傅一个月开出租车的纯收入,满打满算只有7000多元,房租占了1200。这次孩子和父母过来,车票就花了1500多,给他们买衣服、玩具等东西又花了大几百。剩下的钱,要满足一家老小在深圳一个月的生活。
最近陈师傅的妻子,跟老周的妻子咨询了去村子附近的盒马做促销员的工作,只是休息时间不固定,但多少可以补贴家用。
老周也好不到哪里去,转辗在街头巷尾做水电维修的他,今年的收入也是“锐减”的状态。活不好接,但从他和妻子的交流中可以看出,对于接孩子过来这件事十分坚决。
“孩子年纪越来越大,就怕他跟我们不熟悉了。能接过来读书肯定最好,但是基本条件还没满足,没有入学资格,再努努力吧!就不用再分隔两地了。”
03
「 矛 盾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除了“含孩量”,村口聚集的老人数量也明显多了起来。
从“二人世界”,突然变成三代人挤在同一屋檐下,教育观念不同,生活习惯不同,矛盾和争吵,自然少不了。
出门上班时,总能见到几位奶奶结伴,一手拿着菜一手扇着蒲扇在闲聊。不远处她们的孙子孙女踩着儿童滑板车,在体验大马路上“冲坡”的快乐。一有车来,奶奶们会一起尖叫大喊,把熊孩子们拉到身边,训斥一番,但很快又投入到热火朝天的聊天中,任由孩子们在马路打闹。
老周的妻子为此,在短短一个月内跟老周吵了不下10次架。大致的对话是:
“我不止一次见到你妈不好好看着小健了,什么帮我们照顾孩子,她自己唠得可开心了。”
“老家就是这个带法,大家都挺和睦的,再说了不也没事吗?”
“我实在是快受不了了,周健越长大越熊,说什么都顶嘴,还没打就开始哭,你妈就开始骂我,说我管太多!孩子都给她惯坏了,现在作业写得乱七八糟的,开学都不知道怎么交!”
“那你也别管了嘛,烦不烦。”
继而老周的母亲会加入battle的阵营,末了小孩子自然也是逃不过责备。一番争吵下来,夜里本就容易emo的我,更emo了。
陈师傅的母亲每次一来深圳,依旧延续着老家捡废品去卖的习惯。于是乎,陈师傅20m²的单间还得腾个地方给母亲放捡来的纸皮、塑料瓶等废品。
楼管不止一次上门劝阻,陈师傅的母亲表面上答应,清理掉之后,依然会继续。我也不止一次看到陈师傅的老婆怒气冲冲地提着一堆废品,一边狂奔下楼,一边骂骂咧咧。
有一次,陈师傅的老婆哭着往娘家打电话:“妈,你说怎么来的就不是你,也许你来了受委屈的就不是我了,今天东东奶奶自己跑出去跟老乡打麻将,结果东东自己偷了我的电动自行车钥匙,车摔了不说,东东也一身擦伤,还好没什么大事。”
老周的老婆听闻跑出来劝说:“别哭了,我婆婆每天嗑瓜子扔地上,我买点水果就说我乱花她儿子钱了,我公公也不说话......”
后来,这场互吐苦水也互相劝慰的聊天,持续了近2小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婆媳关系是不是最难的那篇我还没体会到也不想体会,但7月以来,听到或争吵或吐槽的频率确实大大增加了。
当然了,更多的是纯噪音。
上蹿下跳,奔跑运动的咚咚声,砸东西的哐当声,隔几分钟就来一次的桌凳拖动声,凌晨一两点的锅碗瓢盆声……
不得不说,一到夏天,尤其是暑假,深圳的城中村是没有秘密的。
尽管也许你一点也不想知道别人家的秘辛。
毕竟同在深圳漂,谁又是容易的呢?
也难怪最近社交媒体上,有不少住在非小区的年轻打工人哭诉:
暑假能不能早点结束啊?求放过。
文丨大壮
部分图片来源ShenzhenWeek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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