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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当代2024年征订
卡通/二次元、波普/新自由主义、媒介批判/全球化、自我教育/阅读时代、表面/虚拟生活……所有这些主题/面貌都集成在了“面具‘误’”展览的现场。展览汇聚了北川宏人、辛迪·舍曼、米娅·特恩布尔、曾梵志等不同年代、风格、境遇的艺术家们。策展人冯博一以其特有的身体力行的方式激发并联合他们,并将其聚拢在一个崭新又古老的主题——面具——的点阵之中。
艺术家肖像的x光片
“时代”是挥之不去的主题,但并非“times”或“age”的时代,而是“ShíDài”的时代。时代如此牢靠地占有人们,这便是“时代及其社会”;就像面具以其象征意义围困了面具之本体,这便是“面具及其社会”。
曾梵志,面具系列,117.7cm x 136.3cm x 4.8cm,版画,2006
对于徐冰来说,它是《熊猫动物园》。《文化动物》首次实施四年后,徐冰给新罕布夏猪(Hampshire pig)戴上面具,打扮成“熊猫”。两只在竹林中的熊猫撕扯着自己的面具,就好像在反抗着“时代及其社会”对它们的操演。徐冰以文化批判著称,细细想来,他的对象既非考古学意义上的古文化,也非阐释学意义上的传统意味,他只是“逆炼”着即时即地的气候,在戴面具与摘面具之间,使观众“得鱼忘筌”。
徐冰,熊猫动物园,行为图片,1998
徐冰的艺术并没有传闻中那么“虚空”,它实实在在。但在世纪末那些年,要实现类似的实在并非一件易事。艺术家们的目光无法落在赤裸的、纯真的在场,他徒然依赖记忆、图片、书籍,以及不完全的理念。他们几乎是匮乏的,但有时候身边的经验、故事紧紧吸附着他们,走过20世纪90年代初及其早期阶段,他们萃取了一张面具。这张面具化身在岳敏君身上,也化身在更多艺术家身上。
岳敏君,优点,100cm x 80cm,布面丙烯,2023
类似人们经常会提到的,社会(及其潮流)改变了一切。我想,用面具来比拟这个局限是相对恰当的。当年代、代际的区分启动时,我们享有了社会性局面,也享有了内视的种种。这是一由欲望、期待,以及种种悬置,凝结而成的面具,这是一张辽阔、坚硬的面具。
陈农,面具、胡同2,50cm x 60cm,银盐相纸 手工着色,2008
经由外部的全球化、内部的国际化,中国艺术现场变得相当复杂了。洪浩的谱系、陈农的演绎、刘勃麟的隐身,展演了那些社会的他者、关系的他者、环境的他者是如何丰富且虚构了每个个体成为21世纪人的冲动与奇迹的。而互联网、社交媒体又驱使每个个体被拆成一张张面具,成为世界的流散者,成为文本框中的emoji(表情图案)。至少在步入2020年代之前,种种艺术实践构成了一个充满张力的场。
洪浩,物境之十七,150cm x 110cm,瓷片、烤釉,2022
“面具‘误’”展览所涉及的作品至少半数都落在了2000年左右(部分作品是这个时间段的投影),排除冯博一的年纪与交游的因素,这主要表现了一种曾经强烈存在过的民主化/公共化的努力:冯博一和他的艺术家们,通过展演主要是身边经验的时代之“变”,尝试再现这个边界颤动的世界,且不限于艺术的语法层面。它表露了东亚20世纪弥散的“日常生活的文化”,它是社区的、衣食住行的,亦是“几千年文化”的,它几乎只是以友善的方式贮藏了恶与幻梦。
在展场,观众再次回到那些年份的社会实验现场,艺术远远没像今天这么充分地职业化,对很多艺术家来说,做艺术更像是表达观念片段、生命热望的一种手段/桥段,而其中很多艺术家都期待着一种有效的、无边的、升华的艺术。
北川宏人的作品,“面具‘误’ ”展览现场 ,2024
每个展场空间都是一个现场与文献的单元,经由分割、堆叠、排序,它们微妙地成为一间间在美术馆存在的工作室。
似乎没有哪个时代像今天这样对面具的扮相、表演和隐匿作用有着如此痴迷、狂热的追求了。面具已然成为时代变迁的自我容器,甚至面具本身的人生……所谓“面具 ‘误’”,是由面具引发的“自我与非我”的对立关系而产生的错位、误视和误解,指向的是那种为了掩饰真我而进行的遮蔽和自恋式的虚幻伪装。作为掩面的一种器具,戴上面具,你便不再是你。
在这段策展词中,冯博一视社会是一体的、约定俗成的、渐变的,这也许是典型的2000年前后的思维。当年,知识分子们设想存在一种自我与社会、命运与世俗之间的调停方式。
二十年后,冯博一用他贮藏的遗产,切开一个小小的切口,望了望时代万花筒中那些幽深的色彩。那个思维并未破产,它只是绕过了许多系统和中介,再一次借由具体的个人,诉说着不限于一时一地的记忆。
20世纪40年代,超现实主义者们从战争与杀戮的所在流亡纽约,他们的行李箱中装有大量尤皮克族面具,这些面具既是弥足珍贵的原始艺术的现代转化,也是布勒东和他的伙伴们一直关心的梦想、仪式、魔法。后来我们才知道,超现实主义彻底将面具带入了现代艺术/当代艺术,而这个带入的举动也关乎艺术一次永久的贬抑与缩减。从那一“时刻”开始,我们拥有的只是一个中产/常识/表面及其悖谬的叙事。
辛迪·舍曼,无题, 单幅33.33 x 26.35 cm,共17幅,明胶银盐工艺,1976
为了延续这一悖谬,辛迪·舍曼自创了“历史肖像”(history portrait)这个有点宣言意味的词语。她制造了好几个系列的“历史肖像”,带领越来越多的观众与粉丝们回顾肖像画的“历史”,并将其贴卡式地植入几乎总是与新闻现场有关的场域。在她的系列中,我发现,面具并非结痂,面具是无数个生命所造就的面容。
面具的历史,也是脸的历史、面容的历史(不妨称脸、面容、面具为面具的序列)。从已知最早的面具起,面具就不仅仅是对面容的复制,它还是形象的生成。早期社会之后,面具几乎从生活中消失了,有时候它闯入具体的艺术类型,成为道具,成为角色与角色、人与人的中介,而非人与灵魂的中介。
洪宝罗 ,faces wall,1020mm (W) x 1800mm(H),图片,2013
人类所书写的思想史执着于面具的序列的真实性,汉斯·贝尔廷(Hans Belting)在生前最后一部专著《脸的历史》(Faces: Eine Geschichte des Gesichts)中写道。汉斯·贝尔廷未言明的是,人类借由面具的序列所要驯服的并非人,而是人类在自身之中察觉到的、不存在又绝对存在的灵魂。
面具的功能与文字几乎是全然相反的。面具中断了文字所承载的交流,它指向了参与或通信。1960年,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为吉美博物馆(Musée Guimet)的“面具”展览(Le Masque)接受了一次采访,他被要求就面容的商品化发表意见,思考片刻后,他说,“在它失败之处,面具欢庆着其真正的胜利。”
唐乙,眼睛在倾听,60cm x 40cm,铂金印相,2021
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的洞见相当干脆,妄图在面具中寻求“形态上的相似性”(morphological similarity)是没有意义的。在《面具之道》(La voie des masques)中,“形态上的相似性”具体指的是萨利希人斯瓦赫威面具(swahwé)的白、夸扣特尔人皂诺克瓦面具(dzonokwa)的黑。
对于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来说,只有充分进入当地仪式之中,面具的意义才会显化出来。完整的表述是,“一副面具首先不是它所表现的东西,而是它所转换的东西,也就是它选择不去表现的东西。同神话一样,一副面具既有所否定,也有所肯定,因为它不光来自它所表达的或者它认为能够表达的东西,同样来自它所排斥的东西。”
米娅·特恩布尔,面具汇编,影像,2020-2024
米娅·特恩布尔与面具的相遇与戏剧系有关,学员要亲自动手制作面具,通常主要是切割、涂抹。后来,她尝试改变面具的结构,切开面具,再将其连贯成完整的叙事。这也关乎转换。面具有两面,阳面和阴面。阳面指向社会,阴面指向自我。阳面是:社会知识,集体记忆,文化研究。阴面是:个人知识,自我经验,精神分析。
戴上面具后,人既对环境遮蔽了在场的自己,又对自己宣示了内在的自己。想象一下,我戴上面具,变成另一个人。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改变了呢?我没有变,但我的形式变了,我通过更换面貌,更换了我的形式。如果改变的不只是我,还有很多人、很多物,人们就得到了一个故事。而这仅仅需要戴上面具。
张巍,人偶档案-出厂设置,图片输出,尺寸可变,2019
面具(mask)是外来词和外来文化。在古代中国,面具大概对应着脸谱,它属于社会治理中的曲艺,不登大雅之堂。在“芙蓉如面柳如眉”(白居易,《长恨歌》)的诗词中,我们时常看得到自然、世界,以及被自然与世界所改写的人,却很少看得到那些原本就在自然与世界之外的人。
我想到的唯一一个例外是三星堆,一个黄金面具的地下天国。李建春在与我的交流时谈到,三星堆是殷文化的外延,它在化外以夸饰复制了中央的极简;另一种观点认为,三星堆是独立的,甚至与世界其他文明体相共振。但我想最紧要的问题还是,三星堆面具对巴蜀人的意义何在?面具对人的意义何在?
宋佳益,他者之脸,共8幅,每幅30cm x 40cm,布面油画,2019
在生活场景中,几乎人人都会自觉地戴几天口罩,防污染、防传染。最重要的或许是,人们戴上口罩,以规避掉他人的目光与期待。但口罩只是装饰,不是面具,口罩下那张脆弱的脸,才是面具。
新自由主义催生出了胜者全取、两极分化,而大部分人沦为卢瑟(Loser)的社会境况,人们被迫置于希望匮乏的境遇,放大的焦虑经由社会管理与家庭照护传递给具体的人,他们“由敢想敢做转化为退缩回避,以至放弃勇敢坚毅、拥抱创伤脆弱,衍生出日渐流行的治疗文化”。
刘勃麟,手机,120cm x 90cm,爱普生艺术微喷,2019
面具也是一种悬置,它代表着参与这一切的人们暂时放下“争端”,并衷心面对不可解决的种种。
在情感政治盛行的今天,面具不再只是冷漠,只是变体,而更像是噱头、把戏。在《金的录像带》(Kim's Video)中,两位导演和他们的朋友们演了一出戏,并偷偷空运回了流散、失落的录像带,它们中有很多前卫电影的唯一副本。在偷运的过程中,他们戴上了大卫·芬奇、王家卫等名导的面具。面具掩护人们,拯救了遗失在阴谋、历史中的珍贵。
参展作品及展览现场
现在人们不得不重新做人,戴上往昔塑成的那张面具,把自己作为礼物献给不安与可能并存的现在。像这样,我们的面具,是隐喻的面具,是破碎星空下自由嬉戏的面具。
宋冬可能会被误认为是佯装。他并不佯装,他要真实出场,他通过面具真实出场。哪怕艺术界也普遍认为,艺术与社会学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所联系的真的是社会学吗?像宋冬《替身》(其前身为《替身,为艺术服务》),他和洪伟或马秋莎的参与是社会学的参与吗?或者,他和洪伟或马秋莎的在场时社会学的在场吗?我以为不是,它是社会学的近似物。
在与社会相关的语法方面,它与社会学最大的不同是,与其说,宋冬的对象是社会,不如说,是社会的面具。宋冬跨时代的替身,将展场反转成教育的现场,观众并非被动地观看,而是主动地与艺术家及其作品发生对话。这关乎拉康所说的坚持你的“欲望”(拉康:“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唯一能令一个人感到内疚的事情就是没有坚持自己的欲望。”)。
宋冬,替身,“面具‘误’ ” 展览现场,2024
在中国并不太长的策展史上,“面具‘误’”是少有的、从本土经验出发制造自己的问题的展览。它没有采用常规的艺术史或者艺术批评,也没有借用通行的策展理论、艺术概念,它既没有大规模讲述大众化主题,也没有反复使用“后现代主义”话语工具,而只是缓了口气,发出了一个疑问。
在开幕式上,冯博一、艺术家们,以及所有来宾观众,都应冯博一的事先安排戴上了样式不同的面具。也许,他的初心仅是为了有趣而已。戴上面具后,我适应了好大一会儿,这是否像我与AI一同生存呢?在听着导览的人群中,我意识到,我既在观看作品,又在观看自己,作品与我同在黑色的世界,等待着光的来临。
后商,专栏作家。他长期关注社会实践、思想历史、当代艺术与文化等领域,并策划写作十几组思想专案。
本 期 新 刊
*本文节选自《面具及其社会:异时共存》,全文刊将登于《艺术当代》2024年第3期
编辑制作 | 陈曦(实习)
审读 | 徐可、吴蔚
设计 | 陈绿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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