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死后不久,南京郊外的钟山一带就传出了闹鬼奇闻。

据说,住在孝陵附近的老百姓,深更半夜常听到一些怪声,仔细听来,像是一老太在哭。由于声音过于幽怨,当地一度人心惶惶。

鬼故事,虽然骇人惊悚,但也吸人眼球。

很快,孝陵闹鬼就在南京城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离谱。有人说,这老妇可能就是朱元璋的发妻马皇后。因丈夫死后没有葬入孝陵,已经在地下苦等十六年的马皇后,临了还是独守空房,怎能不孤独伤心。

“老妇夜哭”越闹越大,皇室只得派人到现场做法事,才将这事翻了篇。

朱元璋另葬他处之说,不过是民间八卦。早在发妻去世之时,朱元璋就留下了遗愿:“朕意数年之后……当与后归老寿宫。”

洪武三十一年(1398),忙碌了大半生的朱元璋,在西宫停止了呼吸。七天之后,建文帝朱允炆按照祖父遗愿,重启孝陵地宫,将其棺椁葬入。

自此,位于南京钟山南麓的坟冢,成为这对“草根帝后”的最终归宿。

▲南京钟山·明孝陵。图源: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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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钟山·明孝陵。图源: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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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那些功成名就的事业男,身边往往有一个得力的贤内助。

昔日,唐太宗李世民得长孙皇后,不但没了家庭方面的后顾之忧,关键时刻还能得其出谋划策。唐初贞观之治的背后,少不了这位女子的一份功劳。

关于李世民两口子的故事,朱元璋也是早有耳闻。登基为帝后,朱元璋就常在人前秀恩爱,常夸赞自己的老婆马氏“同于唐长孙皇后”

和朱元璋一样,马皇后也是平民出身,没有背景,只有背影。

相传,马氏在幼年时,就早早地失去了娘亲,父亲马公是个在正史上连个像样点的名字都没留下的人物,可见家世确实一般。后来元末大乱,马公只能将小女儿托付给已经成为红巾军领袖的好兄弟郭子兴,马氏便成了寄人篱下的养女。

不过,祸福总相依。在养父郭子兴那里,马氏遇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同样草根出身的底层军官朱元璋。在郭子兴的撮合下,“草根帝后”组合开始出道。

▲朱元璋与发妻马皇后。图源:影视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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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与发妻马皇后。图源:影视剧照

元末乱世,朱元璋的创业之路难免多荆棘曲折,但马氏不离不弃,始终与丈夫“忧勤相济”。

在红巾军中,初露锋芒的朱元璋逐渐让郭子兴有了危机感。为此,郭氏父子开始打压,不光“悉夺太祖兵”,将朱元璋撸成了光杆司令,还将其软禁扣押,断水断粮。马氏为救夫,走起了“夫人路线”,贿赂郭子兴之妻张氏去吹枕边风。又将热饼夹带于怀中,偷摸着给丈夫送食,以至于烫伤了自己。有了马氏的周旋,朱元璋最终得以化险为夷。

每当朱元璋带兵出征,马氏则在后方做好后勤保障。朱元璋占据江宁(今南京)后,时常与张士诚、陈友谅交战。战况激烈之时,军中将士们如同乞丐一样衣衫褴褛,马氏亲自带领家属团,给前线的将士缝衣纳鞋(“亲率妾媵完缉衣鞋,助给将士,夜分不寐”)。

乱世之中,以大吃小是普遍现象。至正二十年(1360)五月,实力最强的军阀陈友谅向朱元璋发起了挑战,攻向江宁。强敌压境之际,马氏显示了贤内助该有的魄力。当丈夫在前线带兵御敌,马氏“尽发宫中金帛犒士”,大力犒赏守城的将士,军中士气大振,顶住了敌人的攻势。尽管陈友谅大军占尽数量优势,却始终未能攻克南京,反而中了计,在龙湾之战大败而归。

朱元璋创业的每一步,马氏都尽其所能出一份力。可以说,朱明王朝的建立,除了朱元璋的努力,和文臣武将的辅助外,第一夫人马氏更是功不可没。

朱元璋称帝后,表示“非后德齐一,安有今日,其敢以富贵忘贫贱哉”,第一时间册封马氏为皇后。

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对于丈夫的脾性缺点,马氏比谁都清楚。即使做了皇后,马氏仍以大局为重,勤于劝谏。

朱元璋登基后,爱屋及乌,想着提拔一下马氏宗亲,但马皇后表示反对:“国家官爵,当与贤能之士,妾家亲属,未必有可用之才……若庸下非才而官之,必恃宠致败,非妾之所愿也。”朱元璋听了,只能作罢。

朱元璋是性情中人,一言不合就爱弄权解气。相传,有人举报称参军郭景祥的儿子“持矟欲杀父”。如此大逆不道,朱元璋听了之后立马要诛杀此人。好在马皇后及时出面劝阻:“吏言恐不实,况老郭止一子,杀之不实则枉矣,又绝其后。”

经调查,举报纯属诬告,这才避免了一桩冤案的发生。事后,朱元璋悻悻说道:“非汝见之明,吾几杀其子矣。”

后来,太子的老师宋濂被牵扯进“胡惟庸案”,朱元璋向他举起了屠刀。马皇后表示反对:“民间延一师,尚始终不忘恭敬,宋先生亲教太子诸王,岂忍杀之!且宋先生家居,宁知朝廷事耶?”几番苦口婆心的劝导之后,朱元璋才免了宋濂的死罪。

马皇后的性善德贤,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丈夫朱元璋暴虐滥杀的性格缺点。

可惜,这位贤内助寿命不是很长。洪武十五年(1382)八月,马皇后病情加重,弥留之际仍不忘劝谏丈夫:“愿陛下求贤纳谏,慎终如始,子孙皆贤,臣民得所而已。”

一代贤后,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考虑帮衬丈夫。马皇后去世后,朱元璋给发妻加封了一个倍加尊崇的谥号——“孝慈皇后”

▲马皇后画像。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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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皇后画像。图源:网络

这位贤内助的早早去世,对朱元璋打击很大,以至于“帝恸哭”,决定今后不再册立皇后。也许在他心目中,没有哪一位妃子能比得上这位曾经和自己同甘共苦的发妻。

马皇后的病重与离世,可忙坏了孝陵的建筑工人。前一年才开工的帝陵工程,不得不紧急提速,加班加点施工。九月,孝陵一期工程地宫抢建完工,马皇后的棺椁随即葬入,帝陵也因皇后谥号,定名“孝陵”

在南京钟山南麓的地下世界,一代贤后开始静静长眠,等待着丈夫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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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义上的孝陵也包括了东陵。在那片坟茔下,埋葬着朱元璋另一个难言之痛。

东陵在孝陵墙垣以东约60米处,地面建筑已经荡然无存,而墓主人是朱元璋的长子,即懿文太子朱标。

朱标,是朱元璋和马皇后(一说李淑妃)的长子。从王世子到皇太子,作为嫡长子的朱标,一直被当作朱元璋事业的接班人来培养。

作为父亲,都希望孩子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少年时的朱元璋,是安徽凤阳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贫农子弟。在前半生很长一段时间里,朱元璋都是连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

父辈受过的苦,吃过的亏,自然不愿意让下一代再经历一遍。为了教育好朱标,老父亲朱元璋可谓是煞费苦心。

登基为帝后,朱元璋立马就给儿子安排上了名师辅导班,李善长、徐达、常遇春、宋濂等一批名臣大儒,先后给太子朱标当起了家教。此外,朱元璋还“置大本堂,充古今图籍其中”,专门给皇子们建了一座图书馆。洪武十年(1377),朱元璋下诏,“自今政事,并启太子处分,然后奏闻”,让儿子朱标让参与朝政,开始参加实习。

朱元璋的精英教育,试图让朱标朝着一个合格的预备皇帝靠拢。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对父子总是能三观一致,步调相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晚年的朱元璋,在子女的教育上,同样重复着秦皇汉武的烦恼。

▲明太祖朱元璋。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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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朱元璋。图源:网络

君令天下后,朱元璋越来越缺乏“安全感”,喜欢借杀人来解决问题。

洪武十三年(1380),为了集中权力,朱元璋借胡惟庸一案,废杀了丞相。十年之后(1390),再借胡惟庸党羽一事,“诛者三万人”,即便是李善长这样的开国元勋,也不能幸免……刽子手的屠刀起起落落,大明的朝野时常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在杀人与治国这件事上,太子朱标与父亲出现了分歧:“陛下诛杀过多,恐怕会伤了和气。”

像这样“忤逆”和“顶撞”皇帝老子的言论,秦公子扶苏说过,汉太子刘据也讲过,最终都不讨老父亲的欢心,无一例外地成为了父亲眼中的“逆子”,受到冷落,甚至是猜忌。

但是,朱元璋不是秦皇、汉武,朱标也不是扶苏、刘据。

尽管跟儿子朱标三观不大合,朱元璋仍旧选择苦口婆心地跟儿子讲道理。有一次,他扔给朱标一根浑身带刺的木棍,让他徒手捡起来。朱标试过几次之后,被扎的手疼,直言无法做到。

“我杀人就是要替你拔掉这根木棍上的刺”,朱元璋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明初那一段看似兔死狗烹、杀伐无度的血腥往事,暗暗隐藏着一个父亲为儿子上位铺路、扫除障碍的无奈与苦衷。

一个性善,一个嗜杀,父子俩在杀人与治国上继续交锋,都试图说服对方。然而,还没等到父子两人互相理解,达成共识,朱元璋就等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自巡视陕西归来后,太子朱标便一病不起。洪武二十五年(1392),继中年丧妻之后,垂垂老矣的朱元璋又不得不直面丧子之痛。

培养多年的接班人变成一具死尸,朱元璋有一种希望瞬间破灭的无力感。

最终,在孝陵东侧,一座太子墓加速筑立,诉说着一位老人在风烛残年之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与痛楚。

朱标死后,朱元璋将希望放在了孙子朱允炆身上。

建文帝时期,朱标墓晋升为帝陵。然而,随着燕王朱棣南下“靖难”,朱允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朱标墓也惨遭“降级”,被打回了原形。朱元璋曾为朱标一脉所安排的帝位,此刻,皆化为了泡影。

时过境迁,这座陪伴明太祖孝陵的太子东陵,地上建筑如今几乎无迹可寻,就如同朱标一脉在明初的那段历史一样,模糊到肉眼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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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人人高呼万岁,但朱元璋心里很清楚,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恭维话。

元至正四年(1344)四月,灾荒和瘟疫席卷江淮,仅仅一个月时间,十七岁的朱元璋就接连目睹了父母、兄长和侄儿四位亲属的死亡。也许在那一刻,朱元璋就已经明白了——人,无论贵贱,终究是会死的。

朱元璋即位天子时,已经四十出头。洪武二年(1369)五月,民间有传言说:“钟山上有云气,浮浮冉冉,红紫间之,人言王气,龙蜕藏焉。”好奇心满满的朱元璋带着刘基、徐达、汤和等人当起了驴友,到钟山一带转转,名为游山玩水,实则是为自己卜陵,看看有无适合阴宅落户的地方。

明人张岱的《陶庵梦忆》有模有样地记录了这一次野游。一行人在游览山水时,朱元璋让大家把心仪的风水宝地记下,并藏在袖子里。等到旅程结束,三人拿出选址一对照,结果英雄所见略同,都看中了一个叫“独龙阜”的土丘。

按照风水学说,独龙阜背靠钟山主峰龙脉,左右各有山丘环绕,可做青龙砂和白虎砂,利于生气凝聚。其间还有山中溪水流淌不息,正前方远处还有天印山可做远朝……种种迹象表明,钟山南麓的这个小土丘,正是阴宅落户的上佳之地。

▲明太祖孝陵风水格局。图源:任青《明孝陵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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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孝陵风水格局。图源:任青《明孝陵史话》

既然人人都说好,朱元璋直接圈地,自洪武十三年(1380)起,独龙阜周边成了皇家专属禁区。

不过,这一纸禁令虽然能约束后人,却管不住前人。在独龙阜一带,早早就入住了两个牛人“钉子户”——宝志和尚吴主孙权

宝志是南朝著名的预言家和神僧。相传,他曾经用“明屈”二字谶言,验证了南齐卫尉胡谐当天病死,次日出殡(明尸出)。又用分身术同时在监狱和大街上现身,把囚禁他的齐武帝吓得不轻。宝志死后葬于独龙阜,梁武帝和永定公主特意为他修建了开善寺和宝公塔。

在独龙阜迁坟清场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件怪事。当人们打开宝志墓时,发现其尸身历经数百年不腐,“指爪(甲)绕身数匝”。此外,无论人们如何使劲,宝志尸身就是抬不动,稳如泰山。经过求神问卜,朱元璋亲自祭拜赔罪,并许诺给宝志换上一副金棺银椁,并送上360亩庄田,以奉香火。除了拆迁款,洪武十四年(1381),朱元璋还在附近山谷中建了一座灵谷寺(开善寺新址)和宝塔,当作神僧的“安置房”,方才能将宝志的尸身迁葬他处。

迁走宝志墓和开善寺后,独龙阜清场遇到了另一个麻烦。

梅花山,相传是三国时期吴主孙权的陵墓。孙权,字仲谋,年少时接过父兄大业,经营江东,成为独据一方的诸侯,并在赤壁之战中一举击败曹操大军。尔后,孙权又将建业(今南京)定为吴都,形成了东汉末年魏、蜀、吴三国鼎立的格局。

▲吴主孙权画像。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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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主孙权画像。图源:网络

神凤元年(252),统治江东长达五十余年的孙权病逝,葬于钟山南麓的“蒋陵”。然而,时过境迁,后人逐渐忘记了这座坟冢下的传奇故事,蒋陵也慢慢变成了人们口中的梅花山。

在规划孝陵时,神道遇到了梅花山的阻挡,工程队特意请示皇帝是否铲除。这一次,朱元璋给了吴主一个面子,批示道:“孙权亦是好汉子,留他守门”。于是,孝陵神道绕山而行。曾经三分天下,先后和曹操、刘备掰手腕的东吴大帝孙权,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在千年之后竟然变成了明太祖朱元璋坟前的一个保安。

独龙阜完成封锁清场后,一座帝陵即将出现在此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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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看以往历代帝陵,要么随秦汉积土为陵,要么随唐人凿山为陵。大多数都沿用了方上、灵台、方垣、上下宫制度和十字轴线的布局。然而,到了明朝,这些制式布局在朱元璋眼里,似乎都成了过时的设计。

如何给子孙后代树立一个标杆,是明孝陵设计与营建的一件大事。

草根出身的朱元璋,是一个不拘泥于陈规旧制的人。洪武十三年(1380)后,他在终结胡惟庸生命的同时,也终结了中国一千多年的丞相制度。在设计自己的陵墓时,这位草根皇帝展示了自己不同寻常的思维,大胆进行了一些设计创新。

不同于以往帝陵四门对称,环绕封土陵台的布局,朱元璋仿照明代皇宫,将孝陵改成了“前朝后寝”“前方后圆”的平面布局。

▲南京明孝陵陵园建筑复原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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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明孝陵陵园建筑复原示意图。

前朝部分呈长方形,将方城明楼、孝陵殿、孝陵门等主体建筑依次塞进一个三进院落中。其中方城明楼是在孝陵的首创,是连接宝城封土的建筑。而在后寝部分,大体呈圆形,主体是囊括了封土丘的宝城,地宫便在其下方。

明孝陵的总体设计,体现了“事死如事生”的理念。也许在朱元璋看来,只有这样的高仿设计,才能让自己死后,在另一个翻版世界里找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至于那么陌生。

孝陵神道是另一个创新亮点。古代帝陵神道,大多追求,但孝陵神道一反旧制,不仅沿着梅花山地形曲折蜿蜒,还开启了神道共享的先例(孝陵与太子东陵共用一条神道)。此外,其2公里的进深长度,更是远超以往任何一座帝陵。

做完这些设计创新和修改后,明朝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帝陵,才开始在独龙阜缓缓建起。

孝陵的建设工期相当漫长,从洪武十四年(1381)动工以来,历经了洪武、建文和永乐三朝。朱元璋去世时,入住的还是一个半拉子工程。

永乐十一年(1413),大孝子朱棣命人在孝陵增补了一块“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8米多高的石碑上镌刻着2746字的碑文,向后世传颂老父亲的生平和功绩。

相传,这块石碑还是朱棣妥协于自然与人力的结果。

永乐三年(1405),朱棣命人在南京城东的阳山开采石材,打算为父亲的孝陵立一块巨碑。工人们分别采得三块巨型石材,用于制作碑座、碑身与碑帽。袁枚曾在《洪武大石碑歌》中描述了石材的巨大:“碑如长剑青天倚,十万骆驼拉不起。”由于运输困难,朱棣只能放弃,改用尺寸更小的石材立碑。

后世通常将朱棣立碑这一事,作为孝陵全面完工的标志。也就是说,孝陵的建设,前后历时长达三十余年。

永乐十九年(1421),朱棣将大明的首都从南京搬到了曾经的燕王府所在地北京。朱棣北上带走的,不仅是明王朝的领导班子和政权架构,还有朱元璋创下的陵寝制度。自朱棣的长陵开始,无论是北京天寿山的明十三陵,还是湖北钟祥的明显陵,全部沿用了老祖宗孝陵的基本设计。

▲北京天寿山·明十三陵分布。图源:《中国文物地图集·北京分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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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天寿山·明十三陵分布。图源:《中国文物地图集·北京分册》

满清入主中原后,虽然取代了明王朝的统治,却在帝陵建制上延续了前朝的做法。清东陵西陵尽管在细节之处有创新变化,但大体上仍与明孝陵一脉相承。

近现代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曾这样评价道:“明代陵寝之制,自太祖营孝陵于南京,迥异古制,遂开明清两代帝陵之型范。”

可以说,明孝陵的建立,奠定了明清两代五百多年的帝陵形制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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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朱元璋而言,孝陵不过是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家。但对于后世人而言,孝陵不只是朱元璋墓,更是一个特殊的图腾与符号。

建文元年(1399),看着尾大不掉的藩王叔叔们,刚刚上台的建文帝朱允炆很忧心,于是借行为不端之罪名,削掉了几个有问题的藩王。燕王朱棣很明白,这个侄儿不把叔叔们都整垮是不会罢休的,遂先下手为强,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与大侄子开撕,史称“靖难之役”

与侄儿相比,朱棣表现得更加成熟老练。最终在建文四年(1402)赢得了这场“叔侄大战”的胜利。

“靖难”虽然成功,问题也跟着来了。侄子朱允炆是当初老父亲点名指定的继承人,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直接取而代之,名不正,也言不顺。

这时,学士杨荣给他提了个醒:“殿下先入城耶?先谒孝陵耶?”朱棣这才恍然大悟,还没进入首都南京城,就先赶到钟山脚下的孝陵,拜祭父亲朱元璋。

跟老父亲“叙旧”之后,燕王朱棣这才在一片劝进的呼声中,“勉为其难”地坐上了龙椅。

▲明成祖朱棣。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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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成祖朱棣。图源:网络

据史料记载,朱棣是明代所有帝王中,亲自祭拜孝陵次数最多的皇帝。如此频繁,除了为人子尽孝外,怕是跟皇位认证也有几分关系。

同样喜欢到孝陵打卡祭拜的,除了朱家子孙,还有另一对爷孙:康熙乾隆

顺治元年(1644),清军入关,爱新觉罗氏逐渐取代了朱氏子孙,成为了这个古老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不过,满人统治并没有得到认可,一些明朝遗民还跑到孝陵向朱元璋倾诉着世道变化。

明末文人顾炎武就曾拜谒孝陵。自顺治八年(1651)起,顾氏先后七次祭拜这位明朝开国皇帝,并寓居于钟山之下,自称“蒋山佣”。宁愿做朱明的佣人,也不愿做满清的臣民。

收服中原人心,一直是满清统治初期的一个老大难问题。这件麻烦事终究还是落到了继任者康熙手里,而明末遗老们的做法,似乎给了他一些启发。

康熙一生共进行了六次南巡,其中五次亲自到明孝陵祭拜。

康熙二十三年(1684),第一次南巡时,康熙就放下身段,在前朝的这位开国之君坟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父老从者数万人,皆感泣”,令在场围观的人群感触颇深。第三次祭拜时,还下令整修孝陵,并赠送了一块“治隆唐宋”匾额,以彰显朱元璋的功绩。

乾隆事事都尽可能对标祖父,把祭拜孝陵做到了极致。六次下江南时,孝陵一次不落。有一次,乾隆谒陵后,便赋诗一首:

嬗谢都关天运乘,攘除非自本朝兴。

代为翦逆当方革,岂是因危致允升。

为了统一战线,拉近满汉之间的关系,乾隆在诗中,特意强调了神器更易是天意所致,满人非敌,而是帮助明王朝向农民军复仇的朋友。

康乾之后,孝陵又迎来了两位重量级人物的拜谒。

太平天国运动期间,太平军攻占南京,洪秀全亲自造访了孝陵。在祭文中,洪秀全将朱元璋奉为“吾皇”,并称太平天国定都南京是“依吾皇遗烈”,誓要“驱除异族,还我神州,上慰吾皇在天之灵”。曾经驱逐元兵、统一华夏的朱元璋,此刻成了洪氏的“革命导师”。

然而,仅仅十余载,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在内讧中分崩离析,最终被扑灭。近半个世纪后,另一个广东人接棒了反清的未竟事业。

朱元璋曾在《奉天讨元北伐檄文》中打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口号。500多年之后,孙中山将其吸收并改编,变成了中国同盟会的政治纲领。

辛亥革命爆发后,反清形势如烈火燎原。爱新觉罗氏不得不让步,向民国政府移交了政权,孙中山终于实现了他曾在檀香山立下的誓言与壮志。

1912年2月15日,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亲率政府官员前往钟山,在孝陵举行了一场盛大祭典,隆重地向明太祖朱元璋宣告了汉家统治的恢复。

▲孙中山携民国政要拜谒明孝陵。图源:夏维中等《明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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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携民国政要拜谒明孝陵。图源:夏维中等《明孝陵》

1925年孙中山病逝后,国民政府按照其生前遗愿,将遗体迁葬至南京中山陵,距孝陵不过三里之遥。孙氏终于和朱元璋这位“政治导师”比邻而居,永世长眠。

巍巍钟山下,明孝陵见证了一个专制王朝的崛起,也见证了一个民主时代的诞生。

参考文献:

[清]张廷玉:《明史》,中华书局,1974

胡汉生:《明朝帝王陵》,学苑出版社,2013

胡汉生:《明代帝陵风水说》,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

孙学峰:《中国墓葬史》,广陵书社,2009

孟凡人:《宋代至清代帝陵形制布局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国考古学·宋辽金元明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3

李恭忠:《康熙帝与明孝陵:关于族群征服和王朝更替的记忆重构》,《南京大学学报》,2014年第2期

刘毅:《明代皇陵陵园结构研究》,《北方文物》,200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