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 年 6 月下旬的一天,彭德怀接到中央办公厅通知,要他前往庐山参加7月2日在那里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

此时的彭德怀,身兼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中央军委副主席和国防部长等多个职务,工作十分繁忙。接到通知后,彭德怀找来总参谋长黄克诚,想让黄克诚代替自己去庐山开会,自己则留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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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彭德怀说出这个想法后,黄克诚提出了反对。他认为毛泽东刚在不久前召开的上海会议上点名批评过彭德怀,如果此次彭德怀不出席庐山会议,肯定会引起毛泽东的误解。

听了黄克诚的分析,彭德怀认为有理,于是决定亲赴庐山参加会议。

一、

7月1日 ,彭德怀来到庐山,住进了牯岭东谷河东路一侧的176号别墅。这时他才得知会议的议题主要是继续纠正经济工作中“左”的错误,用毛泽东的话说,就是“这次会议主要是纠‘左’,要搞一个文件”。

听说这次会议的主题是纠“左”,彭德怀非常兴奋。从7月3日到 10日8天中,他先后作了7次发言,以他的一贯风格,提出了当时社会主义建设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人民公社我认为办早了一些,高级社的优越性刚发挥,还没有充分发挥旧公社化,而且没有经过试验。如果试验一年半年再搞,就好了。要找经验教训,不要埋怨,不要追究责任。人人有责,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泽东同志在内。我也有一份,至少当时没有反对。”

庐山会议期间,即使是当着毛泽东的面,彭德怀也不隐讳自己的观点。在毛泽东主持的一次常委会上,他便针对当时国家花了不少钱搞全国性的土法炼铁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国家补贴比一年的国防费开支还要多,用这笔款去买消费物资,把它堆起来,恐怕会有庐山这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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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观点,与他1958年那次回湖南调研有着很大的关系。

1958年12月,彭德怀湖南省委书记周小舟陪同下,来到湖南乌石、韶山、平江等地调研。在调研中,他发现当地存在严重的粮食产量造假问题,看到了很多学校和敬老院,孩子和老人都吃不饱的问题,也看到了小高炉炼铁代价太大的问题,最后感叹地说:“如此造假,真令人害怕!我吃了人民的饭,就要为人民做事,为人民说话!”

7月10日,毛泽东让人把参会各组的讨论意见加以整理,写出了庐山会议议定记录 (草案),印发各组研究修改,然后作为中央文件下发到全党贯彻执行。按照毛泽东的设想,《议定记录》 修改印发下去后,庐山会议就可以结束了。

但彭德怀却认为,开了这么多天会,很多问题并没有得到很好地解决,就这样结束了未免太快了。

7月12日早上,经过深思熟虑的彭德怀决定去找毛泽东汇报一下自己的想法,希望毛泽东能把当前存在的严重问题再对全党讲一讲,然后找出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

不巧的是,当彭德怀来到毛泽东住的“美庐”外时,毛泽东刚刚躺休息。彭德怀只好怅然离去。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他错过了一次极为珍贵的与毛泽东当面交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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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彭德怀决定把自己在小组会上的讲话整理一下,上报给毛泽东,让主席在会上讲一下。因为同样的话,在毛泽东嘴里说出来,效果会大大不同。

就在彭德怀整理这些发言时,时任湖南省委书记的周小舟来访。在交谈中,周小舟向彭德怀说起他在小组会上发言时,只要一谈缺点和问题,就会被人打断的事情。得知彭德怀准备写信告诉毛泽东,周小舟当即表示了支持。

花了两天的时间,彭德怀终于完成了这封给毛泽东的信。在信中,彭德怀总结了大跃进的成绩,同时也客观地指岀了大跃进中存在的问题,以及如何总结其中的经验教训。

二、

让彭德怀没有想到的是,两天后,他写给毛泽东的这封信,会被毛泽东加上《彭德怀同志意见书》的标题,印发给所有参会人员,从而激起了轩然大波。

从7月17日到 22 日,会议用六天的时间讨论了彭德怀的这封信。一开始,与会者大多认为《意见书》 的一些看法比较符合实际,只是有些话讲得重了一点,值得斟酌。只有张闻天、黄克诚、周小舟等几人表示赞同彭德怀的观点。

7月23日上午,毛泽东在全体会议上做了讲话,将矛头对准了彭德怀的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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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在讲话中列举了一些单位和地区有不少人反对“大跃进”的情况,之后毫不客气地说:“我劝一部分同志,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不要动摇。据我观察,有一部分人是动摇的。他们也说大跃进、总路线、人民公社是正确的,但要看讲话的思想方向站在哪一边?向哪一边讲?”

在讲话中,毛泽东不指名地对彭德怀信中提到的那些问题,逐一作了批驳,之后气愤地说:“假如我做了 十件事,九件都是坏的,都登在报上,一定灭亡,应当灭亡。那我就走,到农村去,率领农民推翻政府。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我看解放军会跟我走。”

听到这里,与会人员不禁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毛泽东将这封信的立场,提到了如此高度。

在毛泽东看来,人民公社也好,大办钢铁也好,都是他积极倡导下搞起来的,他还会坚持继续搞下去,因为这是一条正确路线。谁反对,谁就是“动摇”,就是有“方向”问题。

毛泽东的讲话,对彭德怀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尤其是毛泽东在会上提出解放军跟谁走这样严重的问题。那几天,彭德怀一直夜不能寐,屋里的电灯一直亮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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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毛泽东又在中央常委会指出,彭德怀的这封信是在攻击中央,反对中央,并严厉地批评彭德怀:“你这个人有野心,历来有野心。你说过参加革命做大事,说我是先生,你是学生,这都是客气话。先生、学生是讲集体,劳动人民才是先生。尊重劳动人民为先生的思想你没有建立。”

三、

1959年8月2日,毛泽东在中共八届八中全会上作了长篇讲话,明确指出:我们反了九个月的“左”倾,现在基本上不是这一方面的问题了,而是右倾机会主义向党猖狂进攻的问题。错误、缺点确实多,已经改了,但那不算数。他们抓住那么些东西,来攻击总路线,想把路线引导到错误方面去。

8月3日,全会开始分组批判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人。很快,这种揭发批判从思想认识升级到路线斗争的高度。

在此局面下,彭德怀不得不在小组会上作出检讨,承认那封信是“路线性质的错误,是从右的立场出发的。”但他坚决不承认这封信是反对毛泽东的,只承认对毛泽东“作了错误的批评”。

8月16日,八届八中全会通过了《中国共产党八届八中全会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彭德怀被撤销军委副主席和国防部长的职务,但仍然保留了他中央政治局委员和副总理的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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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庐山回到北京后,彭德怀和妻子主动搬出中南海,住进了京郊挂甲屯吴家花园。跟随他多年的警卫参谋景希珍、秘书綦魁英,以及司机赵凤池、锅炉工张来礼等人,也都主动陪彭德怀搬到了这里。

搬进吴家花园的第二天,这些人便接到一份通知,允许他们仍留在彭德怀身边工作,但要和彭德怀“划清思想界线”。

四、

10月13日一大早,也就是彭德怀搬进吴家花园后的第 13 天,彭德怀接到毛泽东亲自打来的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毛泽东,以一种朋友的语气对彭德怀说:“彭大将军,能否见一面聊聊?”

接到毛泽东的这个电话,彭德怀喜出望外。他顾不得吃早饭,马上让赵凤池开车将他送到中南海。

汽车驶入中南海颐年堂后,彭德怀三步并做两步,小跑着进入了颐年堂。但很快他发现了异常,因为颐年堂除了毛泽东之外,沙发上还坐着刘少奇、朱德、彭真、李富春、谭震林等中央领导。彭德怀这时才明白,原来毛泽东请他来聊一聊,是以中央的名义找自己谈话。

毛泽东示意彭德怀坐下,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对对彭德怀说:“今天请你来聊一聊,是想商量一下你今后一段时间的工作、学习问题。你在9月9日给中央的信中说想读一读书,去工厂和农村去参观、调查研究,这个想法极好。你准备怎么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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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想了想答道:“吴家花园离党校比较近,我希望能在党校参加学习,用四年的时间去学习一下哲学和政治经济学。”

毛泽东摇了摇头:“不要学那么长时间,两年就够了。你年纪大了,就不要去人民公社劳动了。”

说完这句话,毛泽东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的这位昔日爱将,似乎在等待什么。屋子里其他人都看得出来,毛泽东是在等彭德怀主动认个错。只要彭德怀能主动认个错,或许历史将会改写。

五、

毛泽东与彭德怀,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特殊感情。两人都是湖南湘潭人,结识于1928年的井冈山,从那时起,彭德怀一直都是毛泽东的心腹爱将,两人的关系,正如彭德怀在1955年说的那样:毛泽东不仅是他的兄长和老师,更是共产党的领袖。

1928年12月10日,彭德怀率领平江起义的部队上了井冈山。毛泽东特地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欢迎大会,并拉着彭德怀的手说:“工农兵是兄弟三个,联合起来,就能打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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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井冈山斗争的那些年,彭德怀见识到了毛泽东的战略思想和军事水平,认识到有了毛泽东的领导,红军就一定能打胜仗。所以彭德怀渐渐地把毛泽东当成了自己的老师。

从遵义会议开始,毛泽东在党内取得了领导地位,指挥中国共产党取得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胜利,建立了新中国。彭德怀越来越感觉到毛泽东善于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和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也领会到了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意义,打心底里肯定了毛泽东的“领袖”地位。

跟随毛泽东干革命这么多年,彭德怀非常了解毛泽东,他也知道只要自己能主动认错,就能他的处境会好得多。但彭德怀更是一位坚持实事求是的共产党人,他的性格也决定了他绝对不会为了个人的处境,去做违心的检讨。

虽然毛泽东一直在注视着彭德怀,但彭德怀却低着头一言不发。良久之后,他似乎听到毛泽东轻轻叹了口气,于是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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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有关资料记载,毛泽东当时是准备让彭德怀去当农垦部部长的,只要彭德怀肯当面承认错误,毛泽东便会派人做王震的工作,让王震把农垦部部长的位置让给彭德怀。可是彭德怀一直不肯认错,毛泽东也只好打消了这个想法。

六、

1961年冬,63岁的彭德怀经毛泽东和中央批准,第二次回到湖南湘潭调研。

在这次调研的50多天中,彭德怀每天都要冒着严寒,深入乡村、农家走访,亲手写出了4份调查材料,并将这些材料整理上交给了中央办公厅以及毛泽东。

在这些材料中,彭德怀列举了乌石公社乌石大队1958年以来在农村“大跃进”运动中存在粮食减产、“五风”严重、群众思想混乱、生产情绪低落等问题,以及南谷公社陈蒲大队粮食产量减少、征购任务重的情况,提出正确发展手工业和恢复集市贸易,能“起到活跃农村经济、支持农业生产、增加国家收入、便利群众生活”的作用。

彭德怀的这份调研报告,给他惹来了大麻烦。在当时的那种风气下,湖南省委将彭德怀在调研中的一些讲话断章取义,肆意歪曲,当成“反党言行”写进了《关于彭德怀同志1961年回湘潭情况的调查报告》,说彭德怀回乡调查是“别有用心”、“满腹牢骚”,散布了一系列“反党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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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看到这份报告后,对彭德怀感到十分失望。此时恰好有人在中共中央扩大的工作会议上指控彭德怀“里通外国”和“组织反党小集团”,彭德怀又给毛泽东和中央写下了著名的“八万言书”,要求中央对自己的言行进行彻底审查,作出明确结论。

1962年9月,中央决定对彭德怀立案审查。毛泽东在八届十中全会上明确表示:我对彭德怀这个人比较清楚,不能给以平反。随后,彭德怀被撤销副总理职务。

七、

1965年9月,被闲置了三年的彭德怀,忍不住写了一封信给毛泽东,要求回到农村去。看过彭德怀的信,毛泽东心里很不平静。他想到当时马上要在西南地区搞三线建设,可以让彭德怀去领导这项工作。

1965年9月23日早上,彭德怀接到中南海毛泽东的秘书打来的电话,约他8时半去毛主席住处谈话。彭德怀赶到中南海时,见毛泽东早已在门口等候自己,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毛泽东看到彭德怀斑白的两鬓,长叹一声说:“几年不见,你也老了!昨天下午接到你的信,我高兴得睡不着哇!”

这次谈话中,毛泽东将西南地区大三线建设的重任交给了彭德怀。彭德怀怕有人不服,毛泽东安慰他说:“如有人不同意,要他同我来谈!我过去反对彭德怀同志是积极的,现在支持他也是真心诚意的。对老彭的看法应当一分为二,我自己也是这样……在我的选集上,还保存彭德怀的名字。为什么一个人犯了错误,一定要否定一切呢?真理也许在你那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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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毛泽东仍然信任自己,彭德怀十分感动,当即应允了下来。

当天中午,毛泽东留彭德怀吃饭,还请来了刘少奇和彭真等人作陪。席间气氛融洽,交谈甚欢,大家还喝了一点酒。虽然彭德怀平时不喝酒,但这天他也破例端起酒杯,连干了好几杯。

看到毛泽东有些疲倦,喝得微醺的彭德怀便起身告辞。刚要出门,毛泽东忽然问道:“你在中南海游泳池畔对我说过要斗刘少奇同志,恐怕你是参加了‘高饶反党联盟’了吧?”

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彭德怀顿时愣住了。没等他解释,毛泽东已转身走进了书房。

从中南海回到吴家花园后,彭德怀想来想去,也回忆不起自己对毛泽东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认为一定是毛泽东自己记错了,等将来有时间,再当面向毛泽东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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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彭德怀没想的的是,这次见面,是他与毛泽东的最后一次见面。

1965年11月28日,彭德怀离京奔赴成都,代表中央前来送行的只有中组部副部长乔明甫一个人。

列车一声长鸣,缓缓朝西南方向驶去。彭德怀站在列车打开的车窗边,凛冽的寒风吹着他稀疏的白发,两滴浑浊的泪水,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滴落在地。

参考资料:

人民网:《1965年毛泽东:对彭德怀的看法应一分为二》

光明网:《谪居挂甲屯时彭德怀与毛泽东的两次见面》

凤凰网:《杨尚昆揭秘:庐山会议之后的彭德怀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