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1月27日深夜,在白雪覆盖的一片山谷中,凛冽的寒风在山间吹起尖利的呼哨声,在这尖啸的山峰之中,还夹杂着脚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风声和脚步声。
放眼望去,一群身穿土黄色衣服的人排成一队,一眼望不到头,正在这山间疾行。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么长的队伍,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只是低着头顶着风雪赶路,口中呼出的白色热气汇聚成一片云,飘向山顶。
图丨行军
这时候队伍中有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赶到队伍前面,对着队伍打头的一个人小声说道:“首长,敌人会不会比我们先啊?”
这个被叫做首长的人,没有停下脚步,抬眼看了一眼,身边这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年轻人,又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腿,随即说道:“这就要问咱们的两条腿啦!”
听了这话的年轻人,咧嘴一笑,带动嘴边的冰碴子,扑簌簌地掉下来,使劲地一拍自己的腿说:“放心吧,首长,别看他现在出了点小毛病,我保证一步也不落下!”
那么这群人是什么人?为什么在风雪漫天的山里急匆匆地赶路?他们要到哪里?
图丨志愿军
鼠兵鼠将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经过美国和苏联的角力,他们以北纬38度线为界,将朝鲜半岛划分为南朝鲜和北朝鲜,北朝鲜由苏联支持,而南朝鲜的背后是美国。
1950年6月,在苏联的默许下,北朝鲜领导人金日成突破北纬38度线,向南朝鲜进攻,意图统一整个朝鲜半岛。
北朝鲜的部队一路势如破竹,就在即将把南朝鲜政权赶入海中时,南朝鲜背后的美国出手了。
在麦克阿瑟的指挥下,局势瞬间反转,北朝鲜部队一路溃败,但麦克阿瑟并未停手,反而兵锋直指中朝边境鸭绿江。
从1950年夏季开始,美国军机就多次飞越中朝边境,向我东北安东一带投下炸弹,炸死炸伤中国平民。
图丨抗美援朝
党中央毛主席,在经过充分的审时度势后,毅然决定出兵朝鲜抗美援朝。
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由军长梁兴初率领的38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来到了朝鲜的崇山峻岭中。
38军是一支战功卓著的部队,他诞生于平江起义时的红五军,曾创下过以一团之兵力,攻克湖南省会长沙的红军作战纪录。
38军的军长梁兴初,更是一个从红军时期就跟着我党南征北战,从普通士兵一路打到当上军长,经历过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一员虎将,素以敢打敢冲,作战彪悍著称。
然而这样的虎兵虎将,在入朝作战的第一战,却被彭德怀总司令员狠狠地骂为“鼠兵鼠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图丨梁兴初
刚刚踏上朝鲜土地的时候,梁兴初和38军战士们,心情可以说是复杂的。他们既有出国作战保家卫国的兴奋与自豪,也有面对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的紧张与忐忑。
而这种复杂的心情,恰恰为今后的作战埋下了不利的伏笔。
解放军素来注重首战,因为首战的得失,不仅影响着今后作战中部队的士气,也决定着后续战场的局势,是否有利于我方,就像两个象棋高手,在摆好“车马炮”以后,总要慎重地走头几步,为自己造好势。
志愿军总司令彭德怀,彼时就趴在司令部的地图前,摆弄着他手里的“车马炮”。
彭德怀发现,在云山附近的敌人,只有5万余人,而且由于地形的阻隔,他们都很分散没有集中在一起,这对于我方来说是一个十分有利的战机。
图丨彭德怀
于是他决定,其中10到12个师,总计12万至15万人投入云山地区,形成相对敌人2到3倍的兵力优势,一举吃掉这一地区的敌人。
彭德怀决心采用向敌侧后实施战役迂回,正面突击牵制敌人的战法,像个大口袋一样,把这股敌人兜进去,再一口一口吃掉。
而这个战法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实施向敌侧后迂回的部队,能不能堵住逃跑的敌人,把口袋扎紧,否则歼灭战打成击溃战,这一锅饭就煮夹生了。
这样艰巨的任务,自然落到了素有虎军虎将之称的38军和梁兴初头上。
战役开始前,彭德怀命令第38军歼灭熙川的南韩伪8师,切断敌人从青川江方向逃跑的后路,为其他部队穿插到敌人侧后,实施分割敌人、歼灭敌人创造机会。
图丨彭德怀(左一)梁兴初(右二)
任务不可谓不光荣,但同样压力也不可谓不巨大,38军打得怎么样,直接关系着我军首战的战果,这种压力在无形中像锁链一样,捆住了梁兴初的思维和胆气。
梁兴初在领受任务后,立刻率领先头部队向熙川进发,以求最快到达熙川,而主力部队受自重等因素的影响,行军速度较慢,与梁兴初率领的先头部队争取半天的路程。
梁兴初率领先头部队到达熙川后,通过侦查,发现敌情有变化,认为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南朝鲜伪军师,而是货真价实的美军。
出于慎重起见,他没有立即组织发起进攻,而是在第二天待主力部队到达后,才发起进攻,而此时敌人主力已经南逃。
精心编织的口袋,就这样露了馅。后经查实,梁兴初部队侦查有误,当时在熙川的,就是南朝鲜的伪军师,而非美军师,以当时38军的战力完全有机会一口吃掉敌军。
图丨志愿军
得知此事的梁兴初,后悔得恨不得拿脑袋撞墙,他想起志愿军首长的嘱托和信任,想起战斗中失去生命的战友,心里如刀绞般疼痛。
11月13日,在大榆洞志愿军司令部,召开了入朝作战的首次党委扩大会。
会上,彭德怀拍着桌子质问梁兴初:“梁兴初!我让你往熙川插,你为什么插不下去?你是怎么搞的?你说!”
身材高大,战功赫赫的梁兴初站在那里,紧咬着牙,任凭彭德怀的批评如潮水般倾泻而下,他错了,所以他认。
接着彭德怀继续说道:“你38军还号称虎军虎将,被一个南朝鲜伪军师就吓得不敢打,我看你们是鼠军鼠将!”
图丨彭德怀
说完彭司令员还觉得不解气,又补了一句:“老鼠的鼠!”
这句话令梁兴初再也忍不了了,自己指挥失误,无论彭司令员怎么骂他,说他是鼠将,就是枪毙他,他都没二话。
但是彭司令员说38军是鼠军,想起牺牲在冲锋路上的战士,他忍不了了,他抬起头怒视着彭德怀。
旁边的将领看形势不对,立刻将梁兴初拉到了一边,几个活跃分子打了个圆场,气氛才渐渐缓和下来。
会议结束后,梁兴初带着一肚子对美军滔天的火气和恨意,回到了38军,并且把这种火气烧到了38军,38军的指战员们,心里都憋着一股火气,想发到美军身上,打个翻身仗。
图丨梁兴初
创造人类轻步兵史上至今未被打破的记录
打翻身仗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1950年11月6日,为了实现“让小伙子们回家过圣诞节”的牛皮,麦克阿瑟下令,中线以美军第10军为主力经长津湖向西推进,西线以美军第8集团军为主力,由青川江北上,两军在武平里会合,围歼志愿军。
然而在彭德怀的眼中,美军的这一作战安排,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美军第8集团军与第10军之间,相隔一条60公里的山脉地带,也就是说,志愿军只要对其中一支美军发起进攻,另一只美军根本来不及支援。
这是麦克阿瑟的疏忽,却是志愿军的机会,现在就缺一个发起进攻的最好时机。
图丨麦克阿瑟
很快彭德怀等待的时机也来了,随着美第8集团军和美10军的推进,在他们两军之间,露出了一个数10公里的缺口,西线敌人的右翼,又是被志愿军重创的南朝鲜第2军,战力十分弱。
彭德怀决定利用这个薄弱点,先向西线的敌人右翼德穿发动攻击,然后再向美第8集团军的纵深迂回,再包一次饺子。
11月26日,志愿军38、42两个军,消灭了南朝鲜第2军,打开了战役的缺口。
随后彭德怀果断命令,38、42军迅速向敌后迂回,这两个军就像插进敌人身体的钢刀一样,要从敌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此时,为了切断美军逃跑的退路,三所里这个小村庄,成了交战双方指挥员,共同关注的焦点。
图丨行军
三所里是公路边的一个小村镇,他所处之地地势险要,正好卡住美军北进南头的交通线。只有先敌抢占三所里,才能扎紧口袋,把敌人摁死在口袋里。
抓紧口袋的任务,再一次落到了38军头上,准确地说,是38军113师的头上。
11月27日,太阳还没落山,113师就出发了,一口气跑了20多里,天才黑下来。为了赶在敌人前面抢占三所里,洗刷掉“鼠军鼠将”的污名,整个113师都发了疯似地跑起来了。
这个时候整个师的人只想一个字:“跑。”拼了命往前跑!
天寒地冻,有的战士跌进了冰河里,爬出来,顾不得拧干衣服,就往前追赶部队。有的战士为了节省时间,一手拿着干粮,一手拿着水壶,腿跑着,嘴嚼着往前赶路。
炮兵们担心马匹挡住行军的道路,干脆把炮拆散,一人扛一部分,跟着部队就跑。
图丨行军
有的炮兵从满是积雪的陡坡上滑下来,怀里还紧紧抱着炮弹,手、脸都擦破了,看都不看一眼,跳起来,抱着炮弹继续追赶部队。
这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也是一场与胜利之神的赛跑,在跑了65里山路后,113师已极度疲惫,战士们如醉汉一样,在路上踉踉跄跄、晃晃悠悠还在前进。
一有短暂的休息,立刻就能听到呼噜声,有的战士怕自己睡得太死,就干脆躺在路中间,这样,一出发就能被踩醒,爬起来继续跑。
11月28日上午7点55分,113师前卫团前卫营抢占了三所里。
志愿军38军113师,仅用14个小时,在积雪的山路上行军145里,创造了人类轻步兵史上的行军记录,而且这个记录,至今无人可破。
8点整,敌人溃退的部队,乌乌泱泱地出现在北面的公路上,在这场双腿和车轮子的较量中,我们比敌人快了5分钟,就是这5分钟,注定了这股溃敌回不去了。
图丨三所里
三十八军万岁
绝望的敌人是疯狂的,为了夺回逃命的生路,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向了三十八军的阵地。这其中,337团在龙源里与南逃的美2师1个团的战斗最有代表性。
美军的这个团,为了与顺川方向的援兵会合,在数百架飞机以及大量炮兵、坦克的掩护下,向坚守龙源里阵地的337团,连续发起进攻10余次。
虽然美军这个团与援兵最近时,相距不到1公里,但始终未能会合。
不久,垂死挣扎的敌人调集70余辆坦克,向龙源里猛攻,疯狂的敌人不计成本地用坦克开路,把堵在公路上的卡车,推翻到路边。
随后,敌人冲上阵地,与志愿军短兵相接,在激战中,有的阵地前脚被敌人占了去,后脚就被志愿军战士拼死抢了回来。
图丨敌人
战至中午,有的阵地已经被敌人三面合围,阵地上只剩下了一个身负重伤的,正在艰难挪动的人。
他就是排长刘序学,只见他捡起烈士们留下来的枪弹,顽强地向爬上来的敌人射击,在干倒了数十个敌人后,中弹牺牲。
在另一个阵地上,连长郭忠田率领一个排的兵力,顶住了美军数个营,多达十余次的进攻,消灭敌人200多人,死死地堵住了敌人的退路。
一直到11月30日,志愿军38军的战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死死地掐住了敌人逃跑的退路,仅缴获敌人的坦克汽车就接近千辆,歼灭敌人不计其数。
图丨志愿军
12月1日凌晨,当彭德怀总司令从报话机中,听到38军的战果和英雄事迹时,怀着激动的心情向38军发了嘉奖电,并特意在结尾补充上:“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38军万岁!”
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上,第一个被称作“万岁”的军,由此,38军也被称作“万岁军”,被永远地铭记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史册上。
令人遗憾的是,一些著书立说的作者们,较多关注惨烈的龙源里、松骨峰战斗,而忽视了38军在三所里创造出长途奔袭的神话。
虽然他们可能会忘记,但敌人不会忘记,战争不会忘记,历史不会忘记,中华人民不会忘记。
图丨志愿军
结语
有一首歌里唱道:“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
同样,为什么“万岁军”这样的番号会动人心魄,因为在这番号的背后,是一代军人对胜利的渴望,是为了胜利所付出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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