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腊月的一天,梅州妇女张进肽在列车上不经意地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这娘仨一个个比一个长得俊,价钱卖低了。”
“好了好了,赚一笔是一笔,咱也别太贪心了。”
“嘘,小声点好不好,让她们听到就麻烦了。”
听到这话,张进肽脸色发白,心里吓得咚咚直跳。
因为说这话的人,就是要声称给她找工作的两个人,而她,刚好带着两个女儿。
“糟糕,自己遇到人贩子了,这该如何是好?”她开始紧张起来。
张进肽是何方人士?跟人贩子是怎么认识的?对方真的会卖掉他们?她和两个女儿最终的命运如何?
张进肽,广东梅州市兴宁县石马镇李塘村人,当时三十出头,身材匀称、皮肤白皙,正是风华正茂,爱美的年龄。但是爱美对张进肽来说是一种奢求,因为当时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上面是两个女儿,最小的是个男孩。
那个年头大家普遍贫穷,老公高汉飞也太老实,没有什么能耐,精神上还多少有些毛病,一个人连全家温饱都无法维持,更别说给媳妇买新衣服了。
张进肽是个要强的人,她不求穿金戴银,只是心中不忿,凭什么自己就不能过上一种三餐能继的生活?
娘家哥哥听到了她的抱怨后,告诉她:“要想改变命运,必须外出去城里找事干,哪怕是到有钱人家当个保姆,一个月也能收入个几十块。”
张进肽一听就心动了,自己没有文化,也没有门路,不能进城当工人,也只能当个保姆,说不定遇到有能耐的雇主,给自己弄个市民户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她就对哥哥说:“那哥哥多留意一下,你有门路的话,给妹妹找个当保姆的活,妹妹发达了,不会忘记哥哥的。”
几天后,张进肽收到了哥哥的通知,说保姆的活找好了,而且这户人家超有钱,条件非常好,还可以带着孩子去。
张进肽刚听到的时候十分高兴,但是转念一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该不是有诈吧。
她问哥哥这介绍人靠不靠得住,哥哥看出了妹妹的迟疑,就对她说:“你要是不能去的话也可以,我们村还有两个小媳妇在等着呢。”
“别别”,张进肽赶紧摆手制止住哥哥:“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张进肽满心欢喜,回到家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小燕和小凤就上路了,她担心老公不答应,就没有告诉他,直接去了娘家。
她还不知道,她走出家门后就再也回不去了,娘仨的人生都被改写,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来,张进肽的哥哥也是穷怕了,还欠了别人一屁股债,“无奈之下”,想到了拐卖妹妹和外甥女谋财。
为什么要拿亲妹妹开刀?因为别人不会轻易上当,只有自己的妹妹最好骗。
于是他就通过别人介绍,跟邻村的两个人贩子取得联系,很快谈妥了价钱,将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女以300元的打包价格卖了出去。
而人贩子很快就找到了下家,加价600元,将母女三人卖到浙江省西部一个贫困山村。
人贩子见到张进肽之后,眼睛都直了,这母女三人长得蛮出众嘛,他们开始后悔,觉得当初开价太低了,本来可以赚更多的钱。
这才出现了开头的一幕,两个人贩子来到厕所里交头接耳,他们后悔不迭,对话恰恰被经过厕所的张进肽听见了。
张进肽听说之后心惊胆战,两腿瑟瑟发抖,她当时就有怀疑,但是出于对哥哥的信任,才没有多想。
如今果然落入虎口,这可如何是好?
在当时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话,无法报警。
一个农村人没有出过门,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再说了自己被两个大汉监视之下,也根本无法脱身,自己走了,他们再加害孩子该咋办?
她很快让自己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兴高采烈的两个女儿,她心里一阵发酸。
但是她还是从容不迫地拉着两个女儿的手,将她们搂到怀中,悄声说:“囡囡,别忘了咱家在广东石马公社,你们的阿爸叫高汉飞,叔叔叫高汉崇,弟弟叫高大海。”
“阿妈,我们本来就记得。”还不懂事的女儿用迷茫的眼神看着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突然提起这些。
就在这时,两个人贩子来了,打开一袋饼干递到了两个女孩手中,装作非常亲热的样子,谈笑风生。
张进肽心里叫苦不迭,她可以趁机逃跑,也可以趁机去报警,但是惊动了人贩子,自己的两个女儿怎么办?
因此张进肽痛苦看着津津有味吃着饼干的女儿,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母亲的异常的神态让高小燕有些迷茫,她抬头问母亲:“阿妈,我们怎么还不到啊?”
对于女儿的问话,张进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装作没听见,茫然望着窗外,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声,吓到了孩子。
三天后,火车到达浙江丽水,一行人怀着不同的心事下了火车。
一下火车,看到陌生的风景,妹妹小凤“哇”地一声哭出声来:“阿妈,我要回家,我要找爸爸”。
她这么一哭,姐姐小燕也跟着哭了起来。
张进肽见状也不禁流下两行泪水,扑通一声给人贩子跪下,不住哀求道:“不要卖我们,放我们回家吧。”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偏僻地方,人贩子不再伪装,立刻凶相毕露,恶狠狠地说:“再哭把你们扔到山里喂狗。”
另一个人贩子嬉皮笑脸地说:“回家,好啊,马上给你们找个新家。”
人贩子贩卖人口都是流水线作业,有物色目标的,有负责运输的,有专门找买主的,效率非常高。
无论什么时代,有能耐的人也不愁在本地找到对象,是不会为娶媳妇发愁的,打光棍的不是穷得叮当响,就是五官、四肢有毛病的残疾人,没有正常人。
因此被拐卖的妇女,大多数的家境惨淡,下场凄凉。
张进肽被卖给了附近村子的一个比她大19岁的肢体残疾人,12岁的高小燕被卖到邻村子里,嫁给了一个智障青年。
而高小凤当时只有9岁,到了买主家里一个劲地哭,哭得街坊邻居都不能安生。
买主看到之后反悔了,怕惹上官司,人贩子一看作了难,反复考虑之后,只好放任她跟着母亲张进肽。
有人哭有人笑,人贩子们收钱之后,屁颠屁颠离开,母女三人则整日以泪洗面,度日如年,她们地狱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正像我们前面说的,买媳妇的人多数都是穷得掉渣,张进肽嫁给的这个残疾人借债娶完媳妇后,也是家徒四壁,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连酱油都买不起,洗衣服连肥皂都不能用,吃盐巴也被管着,平时菜里没有一滴油,只有到过年时才买两斤油。
想想自己,本来是想改变生活出去,如今却跳入火坑,张进肽百感交集,她暗下决心,一定要逃出虎口,营救大女儿,回家跟亲人团聚,可是,逃出去谈何容易?
张进肽的“丈夫”虽然穷,但是脑子“管用”,鬼点子多,为了防止张进肽母女二人逃跑,他买了一把锁,进出落锁。为了防止“妻子”跳墙逃跑,“丈夫”把院墙加高到了三米,上面还插了许多玻璃碎片。
有一次“丈夫”忘记落锁,张进肽带着女儿逃了出去,不久便被村里人告密,被追了回来。
从那之后,“丈夫”就将她用链子锁住了脚踝。如此一来,张进肽只能默默承受煎熬,期待着大女儿能逃出去,到外面报警,再将自己营救出去。
她哪里知道,被卖到邻村做童养媳的大女儿小燕,同样失去自由,经常遭到家暴,她不堪忍受,在1984年选择了上吊自杀,当时年仅19岁,正是如花的年纪。
得知大女儿去世的消息,张进肽难以承受,精神崩溃,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她,整天哭笑不止,衣不蔽体,还随地大小便。
“丈夫”见状,觉得她已经失去了逃跑的能力和动机,时间一久,便将她腿上的锁链打开。从那之后,张进肽开始到处乱跑,满大街哭闹,让人看着心酸不已。
已经被改名为柳广兰的小凤,整天跟在母亲后面,唯恐她走丢。
怕什么来什么,在姐姐自杀三年后,母亲张进肽走失了,再也没有回家,从此杳无音信。
三年之内,高小凤失去了两位亲人,她更加孤独,更加思念故乡,思念亲人。
离家的时候,她才刚刚4岁,对于故乡的一切,她早已没有印象,即使是父亲和弟弟出现在面前,恐怕自己也已经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的家乡是广东省石马公社,爹爹叫高汉飞,叔叔叫高汉崇,弟弟叫高大海。
那些年,没有上过一天学的高小凤曾委托自己的邻居往“广东省石马公社”的高汉飞写信,写了一封又一封信,还都是寄的挂号信,但是那些信全都被以“地址不详”的原因被退回。
苍天有眼,长大成人的小凤遇到了一个好男孩,不久走进结婚礼堂,并且生儿育女,家庭温馨。
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冲淡她对亲人的思念,每到晚上她就会梦回故乡,回到童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听父亲讲故事。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之间,儿女一天天长大,女儿小美也做了人妻人母,高小凤终于按捺不住告诉了儿女:“你们的外公家在广东,一个名叫石马的地方。”
女儿小美和弟弟小清听了非常震惊,他们能够理解母亲的心情,决心不遗余力帮母亲寻找亲人,让她踏上回家的路。
因为妈妈只记得“石马公社”,姐弟俩就在网上寻找有关此地的信息。
后来,“石马公社”找到了,已经改为石马镇,但是那里有26个行政村,想要找到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儿子为此加了不少石马镇的网友,让他们发来许多村子的图片,让母亲辨认。时间已经过去几十年,家乡面貌日新月异,怎么还能辨认出来,何况母亲的记忆那么模糊?
看来看去,高小凤也无法确定,哪个村是自己的故乡。
万般无奈,儿子小清抱着一线希望,将母亲寻亲信息,刊登到各大寻人网站上,希望能帮母亲圆梦。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叫“宝贝回家”的网站志愿者与他俩取得了联系,说有个网友提供一个线索,能基本断定高小凤的家在哪个村子。
得知消息,小清和姐姐小美欣喜若狂,立即驱车来到了网友所说的石马镇李塘村。
村里人回忆说,几十年前,一个叫高汉飞的男人,妻子和两个女儿同时失踪,他本人几天后身亡,他的儿子被叔叔高汉崇收养,但已经去世。
原来早在1974年,高家母女没有被拐卖之前,高汉飞就有了精神疾病,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全靠镇静药物维持,张进肽母女三人失踪之后,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几天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烧火做饭时引发外面的易燃物,发生火灾,高汉飞躲闪不及、葬身火海。
高汉飞去世后,他的弟弟高汉崇收养了他的幼子高大海。
高大海成年后,长年在外打工,之后还娶妻成家。
2002年,不知道遇到什么挫折,他在外地自杀身亡。
几十年了,高小凤望眼欲穿回到故乡,跟亲人团聚,可是父亲去世,弟弟身亡,故乡再没有一个至亲。
2019年2月25日晚,儿子小清和女儿小美陪伴着母亲,回到那个阔别了四十多年的故乡。
在儿女的搀扶下,高小凤红下了车,来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一个只剩下断壁残垣的老房子跟前,喃喃自语:“回家了,回家了。”
从浙江丽水到广东石马,只有八百多公里的路程,开车的话要不了10个小时就能到达,可就是如此短的路,对高小凤来说却那么漫长,足足走了43年,而亲人却一个个离开了。
所幸她的叔叔高汉崇还在世,尽管年过七旬,但是精神矍铄,他用颤抖地呼唤着:“小凤,你可回来了。”
“阿叔……”高小凤只喊了一句就跪下了,激动得再也说不出话了。
“姑妈,别哭,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高汉崇的儿子高大雄当即把她扶了起来。
过了一会,高小凤心情恢复平静,开始凝视自己的家,似乎在回忆着跟父母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她满怀深情地说:
“炉灶在左边,卧室在右边,我跟妈妈姐姐睡一张床,晚上老打架。“
那时候,老吃不饱,妈妈总瞒着我们,把饭菜让弟弟吃,可是现在,他们都没有了……”她老泪纵横地说。
造成这一切后果的,都是可恶的人贩子。
在和剩下的几位亲人相聚后,高小凤心中也满是感慨,她终于完成了自己和母亲、姐姐的梦想,回到了家。只是现在她在浙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经过多番考虑后,还是决定回到丽水的家里,帮女儿照顾她年仅六岁的外孙女。
她的叔叔在她临行前对她说:“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
那么,当初拐卖她们母女三人的人贩子下场如何?
在张进肽母女三人被拐卖5年后,两名人贩子全部落网,他们也交代出自己贩卖的大致地点,警方也曾前去寻找,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找到。
当时的解救行为,村民是不会配合的,他们天真地认为,那样做是在“干坏事”,在拆散别人的家庭。
因此,警察与张进肽母女三人在当年是擦肩而过。
高小凤一家悲剧的始作俑者舅舅张某却说,自己是为了妹妹好,因为妹夫有病,想给妹妹重新找个好婆家,摆脱贫困生活,但是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
高小凤表示:“昨天已经过去,不想再追究他了,只希望今后全家人平平安安。”
到此,这件离奇的拐卖案画上了句号。
随着DNA、人像技术的应用和人口信息管理的科学化,以及寻亲网站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越来越多的寻亲者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孙海洋等寻子父母的经历被不断曝光,人们对寻亲家庭的遭遇越来越同情和关注,“宝贝回家”成为了一个不再遥远的梦。
但愿人间无拐,更多的人走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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