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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广金

我出生在一个地处偏远的小乡村,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对外边的世界知之甚少。

读完初中后,因我家是地主成份,没能上高中,只能回村劳动,天天出工下地干活挣工分,勉强维持温饱生活。单调乏味的农村生活,禁锢着我的思维空间,磨灭着我青春燥动的梭角,如同大多村姑一样,在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中重复着日岀而作、日落而息的节凑。

有人说我是不幸的,也有人说我是幸运的,不幸与幸运是指我的三次婚姻。请听我慢慢向你诉说。

其一、初嫁

那年月,十里八村唱大戏,像似过年一样热闹。俺村紧挨集镇,秋收之后种上小麦,就不用再忙活了,县剧团轮流到各集镇演岀,匆匆而简单地吃过晚饭,便与左右邻居结伴看戏。

县剧团规模大,道具全,演员多,乐队棒,两盏打气的马灯把一个大院子(简易剧场)照得通亮。台上锣鼓开场,大幕徐徐拉开,演员粉墨登场,道白口齿清淅,唱腔高亢激昂,武打惊心动魄,剧情起伏跌宕。观众踮脚引颈,洗耳恭听,如痴如醉,时而提心吊胆,时而唏嘘不已。

令我关注度最高的,当数在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剧中饰演杨子荣、《红灯记》剧中饰演李玉和、《朝阳沟》剧中饰演拴保的演员,他扮演的都是正面男一号的角色,身材不胖不瘦,个头不高不低,唱念做打样样精通,情感饱满,斗志昂扬,胸怀坦荡,一身正气,举手投足,一招一式,拿捏得恰到好处,演绎得淋漓尽致,颇具磁感的声音入耳后沁人心脾,给人以振撼共鸣,催人以奋发上进……

五天十场的演出,我场场必到,听看戏的人说那个唱得最好、最受欢迎的男一号叫徐风来。

夜深人静,蜷缩在被窝中的我一点不觉寒冷,心中似乎有一腔热情在燃烧,回味着舞台上徐风来的优美唱腔,不由自主地想哼唱几句,但总找不到那拐弯磨角的巧门,入不到戏中,与徐风来相比,愈觉自己一天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几场戏看后,心中对生活似乎感觉到有一种美好与期待。

短短的几天演出结束了,听说明天转场在十里之外的乡镇。

人,一旦对某种事情有一种情感,有一种寄托和期盼,时间和距离都不是问题。我可能就是这样的人吧。

家人对我不大管束,原因是我已成人,应该有自己自由的空间。步行十里路,撵着县剧团来看徐风来的演出,不觉是辛苦疲劳,而是一种享受与满足,连续五个夜戏后,每夜在披星戴月中与邻村像自己一样的戏迷说笑中返回,徐风来的一招一式的精湛演艺,仿佛已在心中安家。

又转场了,离家更远了,无法再去撵场看戏了,心中不免有一种失落感。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间三年过去,到了那个轰轰烈烈的年代,大队里召开全体群众大会,治安主任在会前给我们家庭是地主、右派的社员训话,意思是今天开批斗会,要和贫下中农一起,对反动学术权威、资产阶级代言人等展开批判,这也是考验你们是否敢于同阶级敌人批判斗争的时候,年青人更应冲锋在前……

会上,县农科所育种专家老白,瘦骨嶙峋,满头白发,颤抖着站在土台上,任凭大队干部和部分社员恶语相加,个别年青人偶尔踹上一脚,老白躲闪不及一个趔趄倒地,半天没能起来。治安主任见状,一把拉起老白的衣领,拎到台后说:“换个年青的,这个年青的家伙是个戏子,以前演过风流公子等资产阶级角色,他叫徐风来。" 几个头脑简单的年青人上前一阵拳打脚踢,先来个下马威。

我听到戏子徐风来几个字后,大脑中迅速回想起三年前撵场看戏的情景,在台上风光无限光彩照人的男一号,自己心中的偶像,怎能落到今日遭受批斗挨打受屈,沒经多想,我大步跳上土台,治安主任看我如此举动,误认为他的会前训话在我这里起了作用,他作梦也没想到接下来我的行为大大出乎他所预料。

“不许打他!”我用尽平生力气,双手推开几个小青年,用整个身子挡在徐风来面前,众人投来诧异目光,我全然不顾,“谁敢动他我给谁拼命!”

俗话说,一人不要命,十人不敢碰。我也不知当时哪来的勇气,硬是斗胆保护徐风来。

会后,治安主任把拉到一旁狠批一顿,说:“好你个柳青枝,你家庭岀身不好,本想给你个表现机会,你倒好,竟包庇保护批斗对象,是站错了队,后果很严重。" 我满脸不悦,一幅不服气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育种专家老白在村林场岀树刨坑移载树苗,徐风来被安排为肩挑粪桶到各家各家厕所收集粪便倒入林场前的积肥坑中。

每逢看到徐风来像霜打茄子萎靡不振的样子便不由自主地十分心疼,便瞅机会有时给他送口水、拿块瓜,有时给他半碗饭、一块馍,这对整天干活却吃不饱肚子的徐飞来来说,如饮甘霖,如食美味。

一天,我主动找到治安主任孟虎,要求他给徐风来换个活干:“他从没干过农活,就会登台演戏,咋能整天让他天天掏大粪,肩膀都压肿了!”

“哟哎,你心疼啦?要不你去挑吧,把他换下来!”

“我挑就我挑,你让他干啥活?”我紧追问道。

“嘿嘿!"孟虎一脸奸笑,“你说让他干啥?”说完后他一双贼溜溜的鼠眼在我胸前打转。

我本能地羞着脸,说“让他跟老白在林场也行。”

“行是行……”孟虎边说边拖长腔调,他的意思一看就明白。

徐风来还是无精打采挨家挨户肩挑粪担收集粪便,裤子上污渍斑斑点点。正如唱词中说的那样,虎落平原被犬欺,龙入浅滩遭虾戏。

徐风来啊徐风来,你是否可知,一个叫柳青枝的姑娘正在为你进行着一场交易。

“青枝妹,你有事吗?” 哟唉,这治安主任见到我突然口甜如蜜。

我顺便问道:“徐风来咋还天天挑粪担?”

“你想明天给他换个活干,今晚村南苗圃地里见。”

我明白这个王八蛋的意思,不让他沾点光,他不会给徐风来换活干的。

晚饭后,我在心里盘算着,如果自己不付出,是不会换来徐风来调换活干,这几日听说上级要求各大队成立文艺宣传队,如能让徐风来去文艺宣传队做辅导,岂不是如鱼得水。

治安主任孟虎下午理了发,换了件自认为可体的衣服,拿着平时巡逻时用的换了三节新电池的手电简,前往村南苗圃地。

月明星稀,草虫唧唧。我怀着忐忑的心,一步步向苗圃地走去。远处一束手电筒光亮,我知道孟虎已到。

二人见面,单刀直入。“我让你把徐风来调到大队文艺宣传队当辅导,能办成吗?” 孟虎利索回答:“能!这事大队才研究过,我和村支书争议了半天,我坚持举荐徐风来,明天就让他丢了挑粪担,宣传队里做辅导。”

“啊?真的吗?”我激动的问。

“真的假的,就看咱俩干这(他边说边扯我的衣服)是真是假了。”

为了徐风来就丢下挑粪担进入宣传队做辅导,我心甘情愿付出。

孟虎看我无过激反应,胆子大了起来,满嘴臭烟味凑上来,我本能屏住呼吸,还是感到一股浊气蚀入心肺……

月芽隐于云后,大地一片沉寂。

占了便宜后的孟虎也没食言,第二天徐风来去大队文艺宣传队当上了辅导。令他不解的是一向对自己声色厉荏的孟虎怎么良心发现大发慈悲?他更想不到的是,一个叫柳青枝的姑娘为他失去了人生最珍贵的……

年过三十尚未婚配的孟虎,容忍他一次后,便像服了鸦片一样上了瘾,三天两头和我约会,我也知道尽管徐风来现在是下放农村劳动改造,可他毕竟是县城里有工作单位的“公家人”,演艺水平这么好,迟早是要回去的,自己一个家庭成份高的村姑,无半点过人之处,想结为连理成一家,那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不求徐风来的知道,更不求他的报答。

可眼下这个纠缠自己的孟虎,欺软怕硬,品行不端,根本不是自己托付终身的人选,想想那满嘴烟臭味都令人作呕。

有时我内心也在纠结,怕徐风来好不容易得到的宣传队辅导工作生变,违心地与孟虎扑约,久而久之,流言蜚语四起,到处都觉是异样的目光在注视着我,倍感委屈伤感……

一日,媒婆给我介绍了一个远在河北的人家,说是孤儿寡母,进门当家。我没多考虑便答应了,一个月后我出嫁了。

其二、再嫁

嫁入婆家后,我才真正体会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真正含义。

丈夫丁祥模样还算说得过去,就是头脑不灵活,这个庄上大都姓木,唯独丁祥家是上辈逃荒落难的外来户,木姓人家中有几个大户总想找茬欺负丁祥一家,与丁祥年龄相近的木姓男孩,父辈们怕丁(钉)钻木后人不旺,为其取名时,都是专门敲打“钉(丁)”的,有的乳名叫风厢(以前做饭或打铁时向炉火吹风的工具),有的叫大锤,有的叫炉子,还有的叫火钳……都是这些打铁打钉用具。

丁祥一家终于被岁月敲打的支离破碎,丁父三年前下河打渔时落水丧命,丁祥的大哥五岁时走失至今下落不明,丁祥年近三十性格木讷,与体弱多病的母亲二人全靠生产队劳动工分分配的粮食维持生活。丁祥的老实样子,让我后悔不已。

俗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看看丁祥的这个家,两间房屋年久失修,瓦片脱落下雨屋漏,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想到这些,我的心都凉了。有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进入丁家之后,仿佛我成了一家之主,可巧媳也是难为无米之炊,今天凑合点米面吃一天,明天到地里刨点红薯迁就一顿,后天剜点野菜充饥,再往后呢?

艰难困苦的生活折磨着一家人,我和祥子这对新婚夫妇也沒有那种本该有的激情,我对祥子说不上中意,祥子见我整天一幅严肃的面孔,不敢接近我,倒是听我的话,让他去睡床尾,他也毫无怨言。

说来也可能有人无法理解,别人的新婚蜜月是在浪漫中渡过,是甜蜜的味道,而我的蜜月是在为吃喝犯愁,是苦涩的日子。更让我心神不安的是,祥子一个多月没曾近过我身(这事不怪他),可以往正常的例假却一直没来,下意识看看小腹,似乎略显微凸。天啊!这……

不用多想,这是那个治安主任做的孽!

这怎么办?晚上大瞪两眼难以入眠,思来想去,只好主动向祥子示爱,掩盖自己的罪恶。

斗转星移,两三个月过去,小腹在无声无息中慢慢隆起,婆婆喜出望外,祥子傻笑地干活,我的心里是五味杂陈。尽管瞒过了祥子和婆婆,我并未为自己的卑鄙行为而庆幸,反而更觉对不起丁家,常常感到自己理亏,只好在婆婆面前装作贤惠模样,在祥子亲近时不再忍心推辞。

生产队在干活时,可我从来不惜力,不是怕别人说我干活不下劲,而是想把肚子里的孩子折腾掉,拉车挖沟修渠,抬土挑水扛重物,我样样都干,有时借助拍打衣服和鞋子上的泥土时,跳几下,蹦几下,总想让胎儿脱身。因为这不是心目中偶像徐风来的血脉,而是令人作呕的治安主任孟虎的恶果。也许是这个孩子命大,总想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在满目秋色瓜熟蒂落的季节,我生下了个女孩。

对于渴望人丁兴旺的丁家,好像是我不争气,没生个日后能撑起门面的男孩,对我和孩子不冷不热,而我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也是没有兴趣,认为这个孽种就不应该存在。

在这样人人都不待见的环境下岀生的孩子,难免照顾不周,少有关爱,尽管孩子是无辜的,但现实的境况就是这样,孩子咳嗽发烧,家中缺吃少穿,更无钱看病,刚岀满月不久,便在摇蓝里夭折了。

日子还要往下过,不久,我怀上了祥子的孩子,孩子岀生的当天,我还在生产队里积肥劳动,下午有了感觉赶紧催祥子请来了本村的接生婆,接生婆是本村木风厢的母亲,平时接生时东家都要给她拿上几个鸡蛋或者三五块钱,算是辛苦费,可我家积鑽的鸡蛋不多,两只母鸡隔三差五下个蛋,有时还要拿鸡蛋去换些盐,婆婆用一个蓝手巾兜了七八个鸡蛋放在一旁,等接生婆收拾好洗过手后再交给她。

孩子出生时遇到了麻烦,岀来一条腿卡在那进退两难,接生婆前拉后推急得一头汗,我忍受着刀割般疼痛昏了过去……

三天后,我才慢慢苏醒,看看身边没有孩子,我猛地坐起四处寻觅。

“祥子,孩子呢?”

“孩子,你不知道,大半天才生下来,那个风厢娘掂起来让娘和我看,说腿上有病,不会动,残疾,养不活,她拿走顺便丢村后乱石岗了。”

“啊?是男孩是女孩?”我发疯般问他。

“是男孩,哭的声可大啦!” 我急得要下床找那个接生婆风厢娘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半天没有起来。

又过两天,我能勉强下床了,婆婆说:“咱们丁家咋恁苦的命哎,女娃养不成,男娃腿残疾,咱也没钱看病,怕拖累你,就让风厢娘给扔了……" 婆婆连哭带说,我早己泣不成声,硬是让祥子扶着去风厢娘家里。

农村人有个习惯,产妇不岀满月不能串门到别家去,如去了就是犯了大忌讳,等于这家血扑门,会带来厄运。

风厢听到动静赶紧把我们一家拦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让进门,还说我们丁家人大小都不懂规距。

我在门外高声哭喊,风厢娘出来了,说:"你生个孩子可把我折腾坏了,好不容易把孩子弄出来,保住你一命,可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有毛病,腿残疾,你婆婆和祥子都见了,你当时昏过去了,是你们让我扔掉的,早死在村后乱石岗了。"

我彻底失望了。

回到家,我气得不吃不喝,抱怒婆婆为啥不等我醒来看看孩子究竟啥模样,是不是真残疾,就不明不白地扔了,怎能这样狠心!

婆婆说她也是万般无奈,如没毛病她才不会舍弃这个大孙女,还说见孩子的腿就是跟折了一样不会动弹,怕我醒来舍不得,不想让这孩子给家里添累赘,是为我好。

遇上这样的婆婆,我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知道怀胎十月的孩子就这样草草完事了,我万念俱焚,精神错乱,对生活失去信心。祥子像个三脚跺不岀屁的人,一天到晚也不吭声,婆婆在我的抱怨声中卧床不起。

那年,天大旱,半年多沒下一点雨。村里唯一的吃水井也断了水。队长安排男劳力淘井,井口支个三角架,架上挷一滑轮,让火钳和祥子两人下到井底挖出垃圾及污泥装桶,上面人通过滑轮拉出。几桶黑色污泥被上上下下拉岀后,祥子和火钳二人你一锨我一锹装泥入桶,心想早点干完岀井,无意间不知是谁的锨或锹装泥入桶时铲破了拉桶的麻绳,在上面人员把满满一大桶泥巴快要拉出井口时,麻绳承受不住泥桶重量,“滋”的一声麻绳断了,一大桶泥巴从上面“唿嗵”一声砸向井底,火钳胳膊受伤,而祥子正好被砸到头部,当场死亡。

丁家如同塌了天,婆婆闻讯后当天就在床上咽了气,我也不知道怎样过来的那几天,生产队里给祥子和婆婆置办了两具加厚棺材,送别了他们到了另一个世界。

短短一年内,儿子没有了,婆婆和丈夫也没有了,都去了另一个世界,你们在那里还能有个亲近人为伴,可我柳青枝一人空守一个家,举目无亲人,冷暖独自知。

一人生活,十分寂寞。到村后劳动,路过乱石岗,想到未曾谋面的娇儿,难道母子就那么没有缘份,一个在昏迷中不醒命悬一线,一个身患残疾葬身乱石岗;到村前岀工,看到长满荒草的两座坟莹,思念着朝夕相处的亲人现在是阴阳两隔,悲伤之极,撕心裂肺……

小小木家庄,再无丁家人。

是风厢、大锤、火炉、火钳把“钉”锻打得粉身碎骨,还是贫穷和无知酿成了这悲惨状况?

一夜成寡妇,开门万事难。

生产队考虑到祥子为大家淘井而献岀生命,送来了两袋粮食和少量现金,使我略为宽慰,劳动时我能体会到别人都用异样目光注视着我,还有那没讨上老婆的光汉条,色迷迷的样子使人不寒而栗!

木家庄不能再待下去,尽管我嫁入丁家不足三年,我的到来,祥子由光汉条成了有家室的大丈夫,婆婆有了儿媳,命运虽为短暂的儿女也算是丁家之人。

如今,该去的去了,该走的走了,我也该为自己做做打算啦!

娘家人在我最为困惑的日子里,把我接回家,让我离开木家庄这个伤心地。

三年一场梦,带着遍体鳞伤的我,不知今后路要怎样走。

春节来走亲戚家在山西的小姨,知道我的情况后,让我随她家去住几天,我也想换个环境调整下心情,便随小姨来到山西。

到了姨家,看到遍地是采煤的场子,村子不大,但房屋都很漂亮,红砖青瓦,独门院落,吃饭时馍、菜、汤俱全,三天两头还有肉吃,比我们老家强多了。

小姨家的人口不多,姨夫和表哥都在一乡办煤窑上班,虽辛苦,但挣钱。

一个周末,表哥不当班,领家来一个工友,叫晋平。我一见晋平,就想起“煤黑子”,我们那一代称挖煤人为“煤黑子”,不光脸黑,能看到的脖子和手都是黑的。

晋平不善言语,见我“嘿嘿"笑两声,算是打招呼了。

晚上小姨说晋平与表哥是“铁哥们”,一次在坑道里一方煤块脱落,表哥正在挖煤一点没有觉察,晋平眼疾手快一把推岀表哥,晋平胳膊轧伤两个月没有出工。

小姨还说晋平是个孤儿,人善良,三十岁,没成家。我明白小姨的意思,尝试着与晋平交往了一段时间,慢慢产生了感情,半年后嫁给了这个“煤黑子”。

其三、三嫁

岁月悠悠,路途漫漫。转眼间女儿已上中学,生性乖巧,聪颖好学,唱歌、跳舞有模有样,还在省市级比赛中屡屡获奖。这让我和晋平省了很多心,颇为欣慰。

暑假期间,女儿婷婷非要拉上我去乡村游,说是体验生活,开阔视野,增长见识。我对乡村生活深有感触,习惯了现在城郊矿区衣食无忧的生活,不想再去偏远乡村,可拗不过宝贝女儿白天软磨,晚上硬缠,她爸晋平也在一旁帮女儿说话,不就是十天半月的时间吗,家里也没啥事,你陪婷婷去我倒更放心。家庭表决二比一,我落败,只好收拾行囊座上大巴车岀发。

谁就料到,这次乡村游,在我心中激荡起惊天狂澜。

大巴车行进到一处偏远乡村,只见阡陌纵横,秋果飘香,鸟语阵阵,晚风习习,整洁的路面,错落有致的村庄,袅袅炊烟起,融入蓝天白云中,使人产生无限遐想……

在一处僻静的农家乐院落里,已有好多人在用餐,听着十多年前熟悉的乡音,我猜想这里离木家庄肯定不远。

“咦,你知道吗二大娘,十几年前风厢他娘接生的丁家娃,根本没有死,给了风厢家小姨,孩子都上高中啦!”

“我也听说过这事,这个风厢娘可把丁家坑害死了,一家人都没了。”

晴天霹雳!我放下碗筷,快速走到正在说话的女人面前,抓住双手,双膝跪地:“大姐,我就是丁祥家媳妇,你说俺孩现在哪?”

刚才说话的几个女人见状惊讶地说:“你,你真是祥子他媳妇?”

我泪流满面,点头称是,央求她们告诉我孩子的下落。

几个女人像惹了祸似的躲开我说:“自己找吧!”尔后便匆匆而去。

站在一旁的婷婷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啦!不知所措地扶起我说:“妈,这是咋了?”

我哪顾得这些,左找右看,就是没有刚才说话的女人。

夜幕将临。我在与女儿住宿的农家乐客房里,讲起十多年前的往事。

女儿最懂母亲心。我和婷婷终止了行程,没费多大功夫,打听到风厢小姨在百里之外的县城。

按照好心人给提供的线索,在县城北十里的蒋营,打听到了孩子养父母的家,知道这是一户老实本份的人家,养母(即风厢小姨)患过一次妇科病而失去生育能力,是风厢娘对祥子一家说孩子腿不会动弹有残疾而匡称扔在乱石岗死了,而后连夜抱着孩子送到其亲妹家里。

我和婷婷商议,先不惊动孩子的养父母家人,待打听出孩子的名字,现在在哪尔后再作打算。

蒋营的父老乡亲见我们母女寻亲而来,都愿热情帮助,不仅告诉我俩孩子叫蒋扎根,在县城高中上学,还对孩子学习刻苦成绩好称赞一番。

听到这些,我忘却了几天折腾而疲惫的身躯,与婷婷一起奔向县城。

县城的学校对学习抓得紧,高中还没放署假,正好赶上放学,我俩在校门口一一审视,婷婷根本不知怎样辨别,我说:“闺女,你别瞅了,从你面前过去你也认不岀。”

“你咋还真能认岀来?你不是说你也没见过吗?”女儿反唇相讥。

“我没见过你哥,可我知道你哥他爹什么样,兴许一个模样。”

“那咱直接进去找着校长说来找蒋扎根的,校长一查是哪年级哪班不就找到了,省得在这瞅得眼疼。”

正说语间,一学生慌慌张张从校门内跑去,赶上前面一高个同学:“扎根,等我下,还你的书。”

听到“扎根”两个字,我立马来了精神,瞪大眼睛看着叫“扎根”的学生。

哇!太像了!跟祥子简直一模一样。我急忙上前问他:“你是蒋扎根吗?”

“我是,你……我不认识你,阿姨你找我有事?”

婷婷听到他说是扎根,上前说:“俺俩是你家亲戚。”

我还没想好怎样往下说,女儿已搭上话说是亲戚啦!

“亲戚?那我该怎样称呼您?”

没经允许我就拉住他的手走到路旁:“孩子,你可能不知道,你现在的父母是养父母。”我直奔主题,还故意把这个“养”字说得特别重。

“那,你是……”

“哥,这是咱妈,就是你的生母。” 婷婷比我还直白。

扎根一脸凝重,我疑惑地看着他,怕孩子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听我妈说,是你们嫌我残疾不要我了。”

“孩子,不是那样,生下你接生婆也就是你养母她姐说你腿残疾养不活她把你扔了,我生下你就昏死了三天三夜,待我醒来发疯似的找不到你,你奶奶和你爹才给我说接生婆把你扔了,实际上是她连夜把你抱给了她妹妹,也就是你的养父母家……” 我边说边哭,不知是委屈还是激动。

儿子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身世,“那这事我爸妈知道了吗?”

见孩子这样说,我知道他不再忌恨我,“孩子,今天正好周未,回家我给你爸妈再说。”

扎根的养父母怎样也不会想到我这个生母已见到了儿子,是儿子把我俩领到家。

儿子与养父母一旁嘀咕几句,只见两口子一个比一个脸沉,把儿子指使到一边,我与女儿对阵他们两口,一阵说前道后,各表其功,各诉其苦,最后达成共识,为孩子着想,认不认我这个生母,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山西让孩子选择。

扎根的养父是个明白人,他说:“大妹子你也确实不易,这样你看行不:你和姑娘先回去,给孩子和我们一些时间,让我们都再考虑考虑下一步再说行吗?”

婷婷拉了我一下,小声说:“妈,叔叔说得也对,咱先回去给我爸商量下,反正也找到我哥,也知道家在这。”

我想女儿说得在理,只好如此。

回到家后,晋平奇怪地问怎么说是半个月这才第九天,就结束了乡村游?

我把找到以前孩子的亊说给他听,他感到十分震惊,说是我和儿子母子连心,缘份没尽。

婷婷的乡村游计划没能顺利实施,倒有了这天大的收获,有了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懂事的女儿没有抱怨,而是帮我做起了她爸的工作:“爸,咱家认下这个妈妈的儿子吧,你看我妈多么命苦,那个叫扎根的哥又高又帅,说不是将来会孝敬你的。”

我对晋平说:“平,你是家里的主心骨,同意把扎根要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晋平爽快答应道:“是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这孩子失而复得,这是咱家的大喜事,与他养父母协商给他们点补偿,把扎根接来。"

我没想到晋平能这样体谅我,曾经悬着的心落了地,踏实了。

没过几天,县城的高中也放署假了,没想到的是,儿子扎根来找我们了,一家人喜岀望外,儿子说他和养父母商议,同意儿子来认亲,生母当相认。

我告诉儿子,你养父母从小养育你至今,付岀的太多,一定要懂得感恩,今生好好孝敬他们。

懂事的儿子很像他爹的性格,为人正直、善良。

二三天小住后,儿子还要回到养父母身边,说高中阶段课程多,学习紧张,等考上大学再来。尽管不能天天与儿子相伴,但我体谅他的处境和选择,认下了我这个只生而未养的妈,心里也满足了。

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湿漉漉的空气仿佛一把就能拧岀水来,潮湿闷热的氛围使人心燥不安。

“呜_哇,呜_哇”救护车鸣笛驶向矿区,紧急救援车、消防车一辆辆穿过,我的心“唿嗵唿嗵”直跳,预感大事不好。

矿区上一片忙乱,人声机器声吵杂成团,矿井内瓦斯爆炸,五人遇难!

见到晋平时,几乎让人辩认不清,已面目全非……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我送别了晋平,再也支撑不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抱怨上苍,柳青枝究竟做错了什么,一次次承受如此惩罚?我责问大地,灾难为何都要降临给一个弱女子?

晋平走了,我的天塌了,心碎了,家境一落千丈。

女儿婷婷似乎一夜长大了,懂事了,日夜开导我,体贴我,说会和哥哥一起永远陪伴我。

转眼间儿子大学毕业了,谈了个女朋友忆茜,要我和忆茜的家长见个面,走个形式,把两家的婚事订下来。

我对儿子说:“与你养父母商量下,我和婷婷与他们一起去。"

儿子开着忆茜的车来接我俩,并通知他养父母坐火车到车站等候,我们一块到了郑东新区忆茜的家。

一处崭新的别墅豪华气派,高门独院,环境优美。

忆茜满面春风迎接我们,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向院里喊道:"爸,阿姨和叔叔来啦!" 一阵寒喧过后,双方家长各自略作介绍,我听儿子说过忆茜的妈妈去年因患病去世,谈话中不敢提及。忆茜的爸说:“忆茜妈妈去年因病走了,她最担心的就是忆茜的婚事,今天见到你们,一见面就觉亲切,女儿进入你们家请多担待!”

大家你一言他一语气氛融洽。我仔细打量忆茜爸,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离家较远,忆茜执着地留我们住下,说扎根也感劳累,住一两天再送你们回去。

晚间,婷婷问我今天怎么老是看艺茜爸,多不好意思。我问婷婷:“艺茜她爸姓啥叫啥?”

“叫啥不知道,哥说过姓徐,你都忘了?”

“噢……姓徐……”我念道着,略有所思。

“问他名有啥事?”女儿反问我。

“你记得原来我给你说过,在我还在你姥姥家时,经常看戏,一个叫徐……”

“知道啦,我想起来了,”没等我说完,女儿抢过来说:“叫徐风来,你还为维护他挨批斗而献身!” 女儿一番话倒说得我不好意思了。

女儿心里装不住事,去找扎根问忆茜爸的姓名,扎根说“岳父大人乃省豫剧名家徐风来是也!唉,问这个干啥?”

“以后你就知道啦!”婷婷向他哥卖了个关子。

婷婷回来后告诉我忆茜爸就是徐风来,我一晚上不得入眠。

俗话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而娘心思小棉袄的女儿最先知。意想不到的是,女儿竟去找徐风来把这层窗户纸戳破了,徐风来也觉得今天来的亲家母,与当年下放劳动时遇到的柳青枝像是一人。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好意思说了,因为女儿竟为母亲扮演了红娘的角色,我和徐风来与扎根和忆茜同场举行了婚礼。

徐徐风来,柳枝泛青,一抹夕阳,别样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