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有很多年没回过故乡,对那里的山山水水和人,还保留着十多年前的印象。尤其隔壁的阿婶,在我脑中依然黑黢黢的鲜活跳动,人瘦力沉,干练利索,干起农活来,几乎是个拚命三郎。
然而,十多年后再见她,我几乎已经不认识她了。
她被病魔折磨得几乎像鬼了。黢黑的干枯的脸庞上深嵌着两只无神的眼睛,衣衫破烂,污垢满布,腰胁下衣服的破洞中插着脏污的导管,连着瓶罐,屎尿均在其中。
她空空的眼神,依然认得出我,叫我的小名,并硬挤着笑与我说话,那笑的后面,是硬撑强压的呻吟,散发出颤抖的痛苦与无奈。
她病了两年多了,我见她时,已是远赴西安做了大手术之后了。
他们说,这病叫肠梗阻,在她身上最大的症状,就是肚子疼,呕吐,完全无法排便,只能以导管从胁下导排粪便。
她已到了几乎无药可救的地步。病情家重的缘由,跟我对她性格里所了解的不差。
她家院后的悬崖
那山里上两辈的人,一生的精力都放在农活上,身体有病,如无非常明显的情况,几乎都是硬撑。
我相信,我们这片土地上如此打发着自己生命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关注过他们。
她也是这种人,也是如此在黄土地上燃烧着打发着自己生命的人。
在土地上刨生活的人,往往自己最后成为一个深渊,拖着无数微不足道的人也掉入这个深渊。
不信,看她焦急而拖着无力的步伐奔走操劳的儿女便知道了;看她那眼神无助同样骨瘦如柴口角带着已干涸的白沫的丈夫便知道了。
所以,她见人所说的话大抵相同,是自暴自弃的呻吟,是痛苦无奈地自我告死。
水饭不能多进,药汤又不愿多服。
她早已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并提前自我宣告到达终点。对于儿女的哭劝,丈夫无奈的骂劝,她闭了眼,流着泪,不做过多的回应。
我听着她的絮叨和自我诅咒,无言以对,眼泪却也止不住了。只能早早退出,任河川里的风淹没脑中挥之不去的痛苦呻吟。
当我离开家乡时,村里爷爷、奶奶辈的老人,尚有近20人,如今也只剩下孱弱晃悠的4个人,在那山里做日薄西山的固守。
父母辈的人倒是很多,即便也有因意外或疾病而去世者,但没有一人似她那样的经历万千痛苦。
我之所以对她印象很深,一是因为是一墙之隔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二是因为她在这个病之前,就患有奇怪的病。
那是一种疯病。
时而发作,发作后石破天惊,满村鸡犬不宁。
我们之所以能做邻居,便是因为她这个怪病。
据可靠的说法,是因为她这病实在无法可治,最终只能求之鬼神。我们那个地方,克制鬼神所缠之病的人,叫做“老爷”——类似巫师。
她家原本在我家对面那座山顶上,门口几棵大杏树餐风饮露,四季吟唱。可是,据“老爷”说,这地方不能住了,因为有鬼出没,所以她才病了,所以她的这个病才无药可治。
她丈夫亲口给我讲过这个病的细状。
他说,这病是忽然而来,不知原因,闹起来六亲不认,甚至轻松跳上一丈高的墙头。
手摸电线,铁锹击头都没事儿。而且,医院对这种病完全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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