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幸福百色4p/素材：彭伟
今年二月份的一个午夜，我正睡得正香，父亲的电话像一剂响雷把我吵醒，我刚想发火，拿起手机一看，是父亲打来的电话。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五十分。
我虽然有熬夜的习惯，但我也知道这个时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早了。
父母平时很少给我打电话，他们在家对我都是报喜不报忧。这次父亲这么晚打电话来，不用猜一定是家里出了事。
我思绪飞转：奶奶身体尚康健，应该不是她。父母都还年轻，我不敢往那方面想，家里唯一可能出事的就只有我的残疾伯父。
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父亲哽咽地跟我说：“赶紧回来，你伯父走了！”
伯父走了…这几个字久久在我脑子里回旋，我睡意也瞬间全无。我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久久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因为我出来也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出来时伯父状态还不错，怎么就突然间走了？
父亲和伯父兄弟姊妹很少，就他们兄弟两个。在父亲还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因病去世了。从那以后奶奶就独自带着俩孩子生活。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知道在那样的年代里，奶奶一个女人家是如何把俩儿子拉扯大的。
伯父比我父亲大3岁半，自打我有记忆开始，伯父就跟着我们一起生活。
伯父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因为他有比较严重的残疾。
伯父的右腿骨骼凸起，严重变形，他的背也驼了，走起路来，半个身子都直不起来。
小的时候，我挺好奇：都是奶奶的孩子，伯父为什么会这样，奶奶那时候为什么不带伯父去看看。
直到奶奶说出这背后的故事，我才明白，自己冤枉奶奶了。
奶奶说那时候她一个人带着俩孩子，村里不少人不怀好意想欺负她。
有的人想占我家的房子想逼走我奶奶，有的人想占我奶奶的便宜，不过泼辣的奶奶没让他们得逞，反而被奶奶拿着扫帚赶跑了。
那些人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故意造谣我奶奶和村里的男人有不正当关系。
农村看似是个纯朴的地方，实则是个大染缸。
本就没有发生的事，只要有人造谣出来了，这话就一传十，十传百，被大家传得有鼻子有眼。
奶奶说她一个人只有一张嘴，想辩解也辩解不了，只能默默忍受那些长舌妇们的传谣。她每天出去干活，别人都在背后议论她。
别人越是这样，奶奶就越大大方方跟异性打招呼聊天，因为她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那时候干集体，家里只要有劳动力都要出工分，奶奶只能靠她自己。
她说生产队长也是个看碟下菜的人，欺负她没有男人，故意少给她算工分。
同样的活儿，别的女社民可以拿十分工，可我奶奶只能算八分工。
奶奶说那时候为了一口饭，她不得不向别人低头。因为她知道胳膊拧不过人家大腿，奶奶怕生产队长刁难得更狠，不让她出工分，如果那样家里三个人只能活活饿死。
爷爷去世前我们家有一块小自留地，爷爷去世后也被队上强行充公了。
因为奶奶一个人的工分养三个人，那时候奶奶的菜地里种得最多的两种作物就是红薯和芋头。奶奶说这两种东西吃了顶饱。
奶奶出工分没时间管我父亲和伯父，调皮的伯父带着我爸爬到树上去掏鸟窝，伯父没踩稳从高高的树上摔下来。
父亲说当时他吓傻了，他赶紧从树上梭下来，看到伯父躺在地上疼得面目狰狞。
最后还是我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伯父背回家了。
晚上奶奶回家，兄弟俩个牙口紧闭，对白天从树上摔下来的事只字不提，因为他们怕挨打。
伯父动一下，就疼得钻心，晚上他疼得把嘴皮都咬破了。
奶奶喊伯父吃饭，伯父撒谎说他没胃口，奶奶担心以为他病了，给他摸了额头发现没烧，只是叮嘱伯父躺床上休息，不要出去乱跑。
伯父说那时候自己年纪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熬了几天，最后奶奶发觉不对劲，他们才说出事情。
可当时家里穷，奶奶拿不出多余的钱，奶奶去跟人借钱，大家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怕她还不上。
村里的一个赤脚医生看不下去了，免费给我伯父找了些草药，一辈子好强的奶奶，那次哭了，她跪在地上给赤脚医生磕了几个响头做答谢。
从那以后，奶奶说为了不再麻烦别人，她对着医生给的草药上山去采。
采回来就捣碎了给伯父敷上。伯父说也不知道后来是自己年纪小骨头自己长合了，还是医生采的药的效果。他敷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腿没怎么疼了。
不过从那以后他发现骨头有些不对劲，骨头凸起来一块，当初脊柱应该也受了伤没敢和奶奶说，他只告诉奶奶只有腿受伤了。所以光顾着腿部上药，几个月后他才发现自己直不起背，小小年纪的他就成了驼背。
伯父也就从那时候起，村里人就给他取了个绰号：驼背！
奶奶虽然心疼伯父，但她依旧在伯父面前表现很乐观。
随着我父亲他们年纪慢慢长大，奶奶肩上的担子也就轻了许多。
伯父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奶奶知道伯父现在这样子十有八九没有哪个姑娘愿意跟着他。
奶奶曾跟我父亲说过：“你哥这情况注定这辈子是单身了。是我对不起他，没能力保护好他，害了他一辈子。”
父亲安慰奶奶：“娘，别怕，哥还有我！”
伯父似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没想过成家的事。
那时候父亲白天去当学徒，家里的事，伯父一瘸一拐的帮着都做了，奶奶说别看伯父行动不便，但他干起活来特别细心，就是比别人慢一些。
在三个人的努力下，父亲建了一栋新的泥砖房，这栋房子也是后来我父亲和母亲的婚房。
伯父身体虽然身体有残疾，但他脑子正常。他总说只要三个人一起努力，就能给我爸娶妻老婆。
那时候有人来给我爸说媒，村里不少人使阴招，劝女孩说：“去他家你可得想清楚了，到时候养个老娘还得养个残疾哥哥。”
我妈跟我父亲相亲的时候，又有人这么跟她说，被我妈一把给人怼回去了：“只要他人好，我看上了，就是养两个我也愿意！”
母亲和父亲相成功后，不久他们就办了婚礼。从那以后奶奶还有大伯就跟我们一起生活。
父母婚后三年生了我和妹妹两个孩子，伯父对我们兄妹俩疼到骨子里。
伯父为了让我父母安心出去赚钱，他拍着胸脯对我妈说：“你们放心大胆出去赚钱，孩子交给我和娘来带。”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和妹妹小时候是伯父和奶奶给带出来的。
奶奶负责带我们，伯父就种田种地，他似乎停不下来，只要空闲下来就去山上砍柴。
我家楼顶上，屋檐下全都堆满了整整齐齐长度一致的木棍，这些都是伯父砍的。
伯父每天不管多么累，回到家他总要坐下来把我和妹妹抱着坐他腿上。他对我们特别温柔。
不管伯父去哪里，有啥好吃的，他宁愿揣在兜里一天，回来的时候分给我和妹妹吃。去山上砍柴，看到野生的猕猴桃，伯父都要摘了用衣服包着兜回家给我和妹妹吃。
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商量，让母亲回来陪读。
白天母亲在镇上的超市里打零工，我在镇上上高中。
高中要求我们寄宿，伯父会隔几天就给我送一罐子奶奶做的好吃的菜去我学校。
我虽然站着都比伯父都高一个头了，伯父看到我还是习惯性地用手摸摸我的脸。
有时候伯父闲着没事，他也会走路去我们学校外面的围栏边，站在那偷偷地看我。但他从不声张，他的这个举动还是有一次我上体育课时发现的。
伯父发现我看到他了，不好意思扭头就走了。
妈妈说家里多亏了奶奶和伯父，他们在经济上才会那么轻松。
伯父不能出去赚钱，他就拼命地把家里的田种好。
一到收割季节，他就把多余的粮给卖了，这些钱他又全给了我爸。
我妈劝伯父：“哥，这些钱你拿着。你在家里万一要买个什么东西，身上得有点钱防身。你又不愿意跟我们开口，这钱你拿着！”
伯父就用一种方式把钱给我们。碰到我和妹妹拿奖了，碰到我们生日的时候，春节的时候，伯父毫不吝啬给我和妹妹几百上千的拿。
母亲白天上班，家里的活她几乎没管过，都是伯父承包了。
别看伯父是个大男人，家里家务他却跟拿手，他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整整齐齐的。
我考上大学的时候，伯父比我爸爸还高兴，他激动地站在边上，我们让伯父撕开我的快递，他的双手却抖个不停。那一刻，他比我还激动。
上大学后，我一学期回来得少，只要伯父听说我要回来，那天他准会去镇上的车站出口处等我。哪怕他不知道我坐的是哪一趟车，他都会去等。
后来我都会打电话回家，在电话里告诉伯父我大概到镇上的时间，我不想伯父等那么久。
我上班后，第一时间给伯父买了个老人手机，伯父不太会用，我教他接电话打电话，伯父一下就学会了。他还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伯父却怕打扰我们，很少给我们主动打电话。我们每隔两天就给伯父打电话问候一下。
伯父六十岁后，父亲找了村里领导，给伯父办了一个五保名额，伯父每年也能领到一点钱。
这些钱母亲和父亲都劝伯父让他自己保管着。
可伯父却说：“你们管我吃，管我住，衣服都按时给我置办好了，我有钱也没地方花！拿在我手上起不到啥作用。还是你们拿着。”
母亲和父亲都拒绝了伯父的钱。
我结婚的那天，父亲和母亲拉着伯父和奶奶，我们一家七口拍了我们有生以来的第一张全家福。
没想到伯父却哭了，他说：“你们是瞧不上伯父这点钱吗？还是觉得我是个废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都不肯要，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伯父了？”
妹妹出嫁的时候，伯父哭得很伤心，他拉着妹妹的手，送她上了车。虽然我们坐后面的车一起去送妹妹，但伯父还是没怎么笑。
我们都知道伯父是舍不得妹妹，那可是他一手带大的侄女，如今嫁人了，就意味着他以后见得少了。
我和妻子在工作地这边买房的时候，特意把奶奶和伯父以及父母都接了过来。
伯父看到我们的新房子，不停地给我们竖大拇指。
那天他不肯坐沙发，心细的妻子看出来了，上去扶着伯父让他坐在新沙发上：“伯父，这沙发买来就是坐的。您不坐，我们买来不就浪费了吗？”
伯父一听，这才笑呵呵小心翼翼地坐下去。
我们每年都会回老家陪父母过节，也是回去看看伯父和奶奶。那天伯父会一直在我们村口那等着我们的车回来。
妻子看到伯父会很懂事地带着孩子下车，她就那么自然地挽着伯父的胳膊，就像女儿挽着父亲一样，陪他一起走路回家。
看着家里的成员越来越多，父亲和母亲说：“咱们有今天，多亏有你伯父的帮忙。我和你妈少辛苦很多年。”
去年年底65岁的大伯因为身体不适，被我父母送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
父母故意瞒着伯父，没有跟他透露半个字，只是跟他说这是普通的病。
本来母亲说要安排大家一起照个合照的，但不知道最后怎么回事，一忙起来，又忘了这茬儿。
我们出来才一个多月，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我和妻子带着孩子们收拾好行李连夜赶回了家，到家后我看到的却是伯父冷冰冰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脸上还有一丝丝笑容，他的身边还放着我结婚时拍的那张全家福。
父亲告诉我伯父不知道怎么得知了他的病，他前一天把自己所有的存款都拿出来交给了我母亲，伯父说他现在有些记不住事，请我妈帮他保管。
那天中午伯父说想吃点皮蛋瘦肉粥，母亲还特意给伯父熬了粥，伯父吃得很满足。晚上伯父说他没胃口先去房里休息。
半夜里奶奶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去伯父房里看看他，就看到伯父嘴角是快干了的白沫。房间里还有浓浓的农 药的味道。伯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母亲哭红了双眼：“你伯父定是知道自己的病了，他怕连累我们，选择了这条路。他一辈子苦，还没享咱们的福，就离开我们了……”
看到伯父那一刻，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放声大哭起来。
年迈的奶奶一直握着伯父已经冰冷的手，她那么温柔地看着她的孩子。
母亲一直自责，她说是她和父亲没有照顾好伯父～～
如今伯父已经离开半年时间了，父亲没事就喜欢去伯父的房里坐一坐，母亲说父亲是想他的哥哥了。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现在突然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后悔那时候没能多回来看看伯父，陪陪伯父，有时候我们总觉得来日方长，殊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所以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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