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条儿

作者 于连亭

在老家山村,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女孩,有许多名字中带有一个“条”字,而且都读成儿化音。或许当时父母一辈人大都没有文化的缘故,给子女取名字不太讲究,什么狗蛋、臭小、毛孩、春来、秋来、腊月等,随意得很。甚至一个村里,无论男女,相同名字的也大有人在,为了区别,只好根据各自年龄,在名字前边缀以“大”“小”来区分。

风条儿,是村里数个姓名中带有“条”字的女性之一。

青年时的风条儿能干,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当时,生产队有一种农活叫散粪,就是把羊圈里带土的羊粪,用载筐挑到梯田里,均匀倒成粪堆,以备翻耕播种。每当散粪时,因为重担在肩,人们挑上粪筐,不得不一路小跑。且山里的路都是羊肠道,七上八下,没有一处是平坦的,劳动强度非常大。散粪都是挣十分的壮劳力,妇女和老弱只负责装筐。可风条儿和男劳力干一样的活,出一样的力,只挣九分。有一次她母亲当着生产队全体社员的面,骂她女儿是不要命的犟驴,后来人们才知道,那次散粪,正是她来女人月事那几天,但她没有休息,更没比别人没少挑一担粪。她母亲和别的妇女说,她女儿经血好长时间都离不了身。

当时,风条儿家的条件不好,住在村里最远、最高、最偏僻的山庄,山庄叫洼掌,只住着她家一户八口人家。后来,生产队合并,父母先后亡故,大龄的风条儿嫁给本村一青年,先后生了两个女儿。如今,两个女儿都嫁到外地,都为人妻、为人母了。

大约三四十年前,村里人开始传说风条儿神经不太正常。具体是哪年哪月,又是因为啥神经不太正常的?打问了几个村人,谁也说不清楚。有一种说法是当初因为计划生育。她生育两个女孩后,当家的男人想要男孩儿,而她怕超生罚款。何况,多一口人也是家庭的负担,会使原本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因此,两口子一天天生气吵架,后来便神经兮兮了。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

风条儿在人们眼里,和正常人的确有所不同。她不喜不悲,不徐不疾,出入无声无息。安静得如同一个无声的哑巴。她和左邻右舍没有交往,路上遇到熟悉的人,问她一句就答一句,有时候问她也不搭腔。

人们开始议论她神经不正常的时候,是从她独自上山植树开始的。当时,她男人还在世。她却不管男人吃喝穿戴,每天一大早起来,背着一个军用水壶、装一块干粮,或是带一把镰刀,或是带一把铁锹、一把撅头,独自一人上山。锹和撅头是用来挖栽树的树坑,镰刀用来修剪野生的林木。每天早出晚归,义务上山植树造林。冬天时,裤兜里还常常揣一把玉米、谷子,带进山里,放在她自己用石板垒起的小平台上,喂一下那些饥寒的鸟雀。

2019年,景庄至汪里的景固公路改造铺油后,家在景固线中段路旁居住的风条儿,不再上山植树,转而出现在长达十公里的公路上。每天早早出门,背着水壶,自带干粮,扛一把竹扫帚,独自维护着景固公路的卫生,一晃又是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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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条儿被村人认为神经不正常的三四十年中,先是唯一的弟弟英年早逝。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她大哥、姐姐、三哥先后去世。前年,她男人离她而去,去年,唯一健在的二哥也故去了。现在,只有她一人住在村中一个独门小院里,除了两个女儿偶尔回来看望她,很少有人走进她的小院。近邻远亲也很少她交往,她也从不主动和人交流。在村民的眼里,她如同空气,有无可无。

风条儿姓吴,今年68岁,井陉县红土岩村人。如果你从景固线经过,遇到一个个子不高,大多时候上身穿迷彩服,脚下穿黄胶鞋,斜肩背着水壶,皮肤灰黑,头发花白的老年妇女,或正在打扫公路,或扛着扫帚巡查,那一定就是风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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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条儿的世界单纯干净。单纯得每天只做一件事,干净得只保留一把除尘的扫帚。风条神经么?如来说神经,即非神经,是名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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