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铁路,一个国家

和一个时代

文 | 胡安·大卫·摩根

来源 | 《金马:巴拿马铁路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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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拿马铁路地图

在托滕上校作为办公室使用的车厢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煤油灯。在灯下,他再次核对了当天的记录。“最后的审核。”他自言自语道。

他小心地把文件放进写字桌的抽屉,这时,一道闪电照亮了车厢,几秒钟后,一声熟悉的雷声在他耳边响起。乔治·托滕苦涩地笑了笑。“就连最后一天,都还要对我穷追不舍吗?”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俯身望向窗外,凝视着夜空。一道新的闪电照亮了他那严肃而枯瘦的面容,黑色浓密的胡须中已经生出几缕白发。

他喊道:“你已经折磨了我五年之久,现在你还等什么?”他的声音与更近的一声雷声回响在一起。

就在那一刹那,车厢的门被打开了,詹姆斯·鲍德温那张沉着的脸出现在门口。

上校,有什么事吗?”鲍德温问道。

托滕挺直了身子,一种怪异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

他说道:“没有,我在向我们的老敌人发起挑战。准备好了吗?”

鲍德温答道:“工人们在已经选好的地方等着我们。请带上你的斗篷,虽然我们现在还在旱季,但一会儿就会下雨。”

托滕取下斗篷,走下三级台阶,开始与工程师鲍德温并排走着。

托滕抱怨道:“总是下雨,对吧?总是这样……”

在间歇性闪电的照耀下,铁路工程总负责人的身影高大而瘦削,他的助理相比显得更低矮而精壮。两个人一离开两个车厢、平台和机车,就沿着枕木继续前行。他们默默地行进着,心里清楚这一行动的重大意义。闪电似乎是某种预兆,雷声越来越频繁。当他们到达工人们等候的地方时,绵密而沉重的雨开始落下。

“大自然赐予了我们光明,用不着火把了,伙计们。”

托滕嘟囔着说。

鲍德温走到前面,拿起一名工人手持的铁锤,递给他的上司。

他庄重地说道:“时刻到了,上校。”

工人们递过火炬,托滕仔细观察那一段需要奠基的铁轨,这是为了给多年努力画上句点。

“给我一些坚固的螺栓吧!希望这根枕木不是黑檀木。”上校开玩笑说道。

鲍德温以同样轻松的语气回应道:“我们选了一根柔软的木头。明天我们会换掉它。”

负责人小心地把螺栓放入钩环的孔中,准备插入最后一根轨道,而这条铁路线是连接大西洋与太平洋的第一条铁路,这是他所从事的最艰巨、最煎熬也是条件最恶劣的工程。

第一锤下去,天空似乎爆炸了。新一轮的闪电使这个地方亮如白昼,雷声震动了天穹,一场巨大的暴雨倾泻而下,淋湿了正在进行奠基的二十几个人。

托滕的激情被点燃了,他扔掉披风,开始猛烈地敲打。

“你以为你会胜利吗,该死的恶魔?这一锤是献给那些戛然而止的梦想,这一锤是献给那些巨大的痛苦,这一锤是献给所有死去的人……”

雨水、摇曳的火把和闪电的闪烁营造出幽森的氛围。当托滕咒骂、拍打枕木时,工人们湿透的脸庞上期待的神情消失了,他们的脸上不时闪现出难以置信、嘲讽和怜悯。有些人认为,领导在经历了五年的痛苦、奋斗、挫折和困惑之后,已经失去了理智,而鲍德温则非常了解他上司的性格。

就像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一样,随着最后一锤的敲打,暴风雨也停了下来。托滕缓缓站起身,将锤子交给工头。

“伙计们,我们完成了。经过巨大的努力和牺牲,我们已经征服了自然,建成了有史以来第一条连接了两个大洋的铁路。你们应该为自己见证了这一时刻而感到骄傲。我谢谢你们,并请你们一同向上帝表示感谢。”

工人们对领导突然表现出的虔诚感到惊讶,于是戴帽子的人脱帽致意,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上帝啊,在这场冒险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向你表示感谢,并请求你接纳那些逝去的兄弟。阿门。”

其他人如释重负地接口:“阿门。”因为他们发现乔治·托滕依然保持着理智。

在回程途中,工程师们默默无言地走在铁轨上,直到鲍德温好奇地询问火车的目的地。

“今晚我们回库莱布拉a车站。”上校宣布道,“明天我们将转移到大西洋终点站,为从阿斯平沃尔到巴拿马城的首次全程通车做准备。”

托滕重新坐回他的办公车厢,当火车头开始鸣汽笛时,托滕坐下来写下了他最后报告的草稿。为了防止车辆的震动让他写不清楚字,他将笔记本紧紧地贴在右腿上。

1855年1月27日,库莱布拉

尊敬的各位先生

巴拿马铁路公司纽约总部的董事会成员

尊敬的各位董事:

本人荣幸地向各位通报,在1855年1月27日的晚上,巴拿马铁路连接阿斯平沃尔和巴拿马城两个终点站的铁路线已经完工。仅仅几分钟前,我亲自在库莱布拉站下方十英里的位置钉下了最后一根铁轨。明天我们将进行第一次联通两个大洋的旅程。

通过这封信,我将该公司这五年来所收到的资料补充完整。尊敬的董事们,你们可以看到,这项工程的近似成本总计八百万美元……

在此处,乔治·托滕停笔了。谈到工程成本,就无法忽略如此多的艰难困苦。不,巴拿马铁路的代价不能仅仅用花了多少美元多少美分来衡量。上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车厢的摇晃中向他的铺位走去,他疲惫时惯常在这里休息。在闭上眼睛之前,他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这一切是否值得?

在他46年的生命中,乔治·穆尔森·托滕参与了许多重大建设项目。在他的祖国美国,他协助建造了多条河流和湖泊的运河,还有宾夕法尼亚州最早的几条铁路线。在国外,与他的前合作伙伴约翰·特劳特温一起,他设法从新格拉纳达政府获得了扩建马格达莱纳河和卡塔赫纳湾之间的迪克运河的特许权。为了推进这项伟大工程,他克服了许多困难,但与建设巴拿马铁路的艰辛相比,这些都不值一提。

有多少人在这个努力中丧生?有多少人永远失去了健康和快乐?有多少人消失了,连一座守护他们去往彼岸旅途的十字架都没留下?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相信瘟疫、流行病和极度痛苦是上天降临的,以惩罚金矿热激发出的人类无止境的贪婪。托滕从未想象过会有如此多的自私、无知、仇恨和人间悲惨会像对淘金热的惩罚一样,被上帝降临到地峡和铁路公司。然而,对于他的宝贵助手鲍德温来说,工作取得成就的重要性远胜他们所经历的苦难。他常常说:“像所有壮举一样,我们正在进行的这项伟大工程,要付出巨大牺牲才能完成。”但对于托滕上校来说,这个问题仍然萦绕在脑海中:这一切是否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