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行走新疆（之九）|乔尔玛|天山|天路|烈士陵园|独库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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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库公路：我心中的英雄路

独库公路被称之为新疆最美的公路，也是最悲壮的公路。它的名气甚至超过了新疆任何一个景点。

六月的季节，我们从终点库车出发，投入了天山的环抱，踏上了独库公路的旅行。

独库公路起点是独山子，从天山之北的伊犁至天山之南的阿克苏，自北向南穿越天山，全长561公里。1974年动工，历经了近10年的时间，直到1983年建成通车。它将天山南北连接了起来，使得从北疆前往南疆1000多公里的路程缩短了一半，但由于其特殊的地理和气候，每年只开放4个月左右。

汽车在独库公路上行驶，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从天空中倒挂下来的油画。路的右旁是褐红色的丹霞地貌，山势不高，与公路平行绵延。而左侧的草原上，绿色的草坪开始转黄。

一位资深的旅友说：“独库公路能让你在一天内领略到春夏秋冬的四季，这段是秋季。”放眼望去，果然如此，午后的阳光把公路、丹霞、草原调色成了五彩斑斓。天上，晴空万里，白云朵朵；地面，广阔无垠，一片金黄。

汽车开始沿着“ S”型路盘旋而上，海拔也越来越高，坡路越来越陡，“之”字形的弯道越来越多。上百台汽车靠着山体而行，路外就是斧劈刀削的万丈沟壑。近处光禿禿的山壁上，却有几株高耸挺拔的松树，虽没有黄山迎客松的一枝独秀，却把盘旋的根，牢牢抱住大石头，经风雨抗冰雪，成为路边的独特风景。

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缓行，整个公路像挂在石壁上，河谷蜿蜒曲折，公路与河谷的落差最高时竟然达到了上百米，两边的高山都是积雪。透过车窗，右边的山上面已经光秃秃的了，气温也是越来越低，而正前方，有一条流淌的河流，那是从天山上面融化的雪水。

几十根从山谷向上的高高混凝土桥墩正在浇铸，这是为了防止雪崩而正在修建的防雪长廊。走到这里，才深刻地体会到为什么这条路修了十年，而每年只能够开放四个月。真的不敢想象当年的筑路者们，他们是在怎样恶劣的环境之下才把这条公路打通的。此时此刻，我更为道路的建设者们感到骄傲。

汽车转过了一道道弯，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盘旋到海拔3800多米的一处横向山脉时，白雪结成的厚厚冰块紧贴在路边的岩石上。前方不远处的山上还覆盖着皑皑白雪，在阳光的映照下更加刺眼，游客们在尽情滑雪。这是独库公路的制高点——哈希勒根冰川观测点，我们把汽车停靠在山坡平坦处，在手机里留住这夏日里冬季的美景，赞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冰雕。

下山的路开始平缓起来，由上山的绕山公路变成了盘山公路。征得领队的同意，我也感受了在独库公路驾车的冒险与刺激。车内录视频，发抖音，谈笑风生；车外陡坡悬崖，险象环生，全然不顾。车辆一辆接一辆向前行驶，在崖壁和深谷的双向挤压下，山羊常与汽车争道，成群的羊在骑着骏马的哈萨克牧民挥舞的长杆驱赶下，在车辆行驶的崎岖山道上缓缓前行。

行驶在这段上不见悬崖、下不见谷底的路上，我深深地感觉到独库公路完全是建设者从陡峭的悬崖峭壁中掏出来的，内心充满了对人民子弟兵的敬畏之情。

当晚夜宿路边的民宿点，第二天瞻仰乔尔玛烈士陵园。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这里？因为修建这条公路，50年前数万名官兵远赴边疆，在海拔3000多米的天山之上浴雪奋战十年。因为这里长眠着168名为修筑独库公路而牺牲的烈士，其中还有4位是淮安籍官兵。

清晨，阳光如金色的利箭刺破云层，将光束洒在乔尔玛烈士陵园内。碧血洒满天山，捐躯为谁，为国威军威振奋；十年夫妻分居，幸福何在，在千家万户团聚。这是在乔尔玛烈士陵园门口的一副对联，让前来瞻仰的每个人，驻足沉思。

“老战友用生命践行使命，现在我想做的就是继续替他们守护好这片土地。”乔尔玛烈士陵园门口，一位穿着七十年代军装的陈俊贵老人向前来烈士陵园的人们，诉说当年部队官兵建设独库公路的感人悲壮的故事。

陈俊贵1979年9月参军后，他随所在部队到新疆新源县那拉提，参加修筑天山深处独库公路的大会战。有一次，遇到了大雪封山，官兵被围困在雪山上，面临寒冷冻死、断粮饿死的危险。上级派陈俊贵等四名战士去四十公里外送信求援。他们带了二十个馒头，在冰天雪地里爬行了三天三夜，生命受到极大威胁。班长郑林书将最后一个馒头让给了陈俊贵。他因此而活了下来，而班长郑林书和副班长罗强英勇牺牲。

陈俊贵退伍回东北老家后，十分思念班长，放弃了县城的工作。1986年，他带着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重返埋葬班长的天山脚下，为班长等168名烈士守墓……

陈俊贵这一守，就是37年，而且还继续守下去。他也因此被评为全国道德模范，“感动中国”年度人物。

2017年6月，同行的一位旅友余滔在别人的推荐下，来到乔尔玛烈士陵园。听守墓人陈俊贵讲，建设最险最美的独库公路，淮安籍4名战士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这让他顿感特别亲切和格外凝重。回到家乡后，他与时任淮安区作协副主席于兆文一起寻访“天路老兵”。

在采访中得知，1974年，淮安人上天山修路，不是几个人，而是800多人。他们退役返乡后，谁都没有对人提及那段光荣的岁月。于是他们寻找和联络把最美的青春韶华献给了天下最美公路的老兵，通过对100多名参与修建独库公路原部队官兵与淮安老兵的深入采访，两次踏上独库公路，寻访当年的部队工地、惊险路段、奋战遗存等，写成了25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天路淮军》。

《天路淮军》以雄健朴实的笔力，匠心独运的构思，热力澎湃的纪事，全景式再现了五十年前800名淮安兵在海拔3400多米的天山上，用血汗和生命修筑天山独库公路的艰苦岁月，塑造了一批可歌可泣的军中脊梁和先锋模范人物。荣获了第四届（2004—2019年）江苏报告文学金奖。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让生活在幸福时代的人们，记住这段历史，向英雄致敬，借以教育和激励当代淮安人奋发有为，砥砺前行。

我是人生第一次踏进新疆这片广袤的土地。走进乔尔玛烈士陵园，迎面是高耸入云的纪念碑，“为独库公路工程建设献出生命的同志永垂不朽”！这20个大字在阳光照射下，耀眼夺目。

我们一行对修筑这条公路官兵充满敬意，对长眠于此的烈士敬献鲜花、深情鞠躬。纪念碑的碑文镌刻着168位烈士的姓名，职务最高的是李黑土，副师级，河南人，牺牲时57岁。最小的叫王爱林，新疆人，牺牲时18岁。

望着纪念碑上一个又一个烈士的名字，我眼中噙满了泪水，心中无限感慨：一批最可爱的人，他们把最壮美的青春和生命，无怨无悔地献给了天山上的一条公路。当地政府在天山公路中段的乔尔玛，修建了天山独库公路烈士纪念碑，这是为了缅怀那些为独库公路建设而献身的官兵们，这是人们永远不能忘却的纪念。

绕过纪念碑，山花开遍的山坡上，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由于陈俊贵老人的精心守护，整个陵园鲜见杂草，碑上不积灰尘，放眼望去整洁肃穆。

我们来到淮安籍4名烈士周文飞、王克友、艾少平、张金龙墓碑前默哀鞠躬。在周文飞烈士的墓碑前，余滔动情地给我们讲述了一段感人的细节。

周文飞烈士牺牲前是某部汽车连排长，淮安区复兴镇人，兄弟姐妹11人，家中生活比较贫困。2018年9月，58岁的陈俊贵，一身戎装，与妻子一起从天山深处的乔尔玛来看望烈士周文飞的母亲。93岁的周文飞的母亲因为腿脚不便，一早就坐在沙发上，等着陈俊贵的到来。

“娘啊，儿子‘文飞’回来啦！”陈俊贵拉着妻子“扑通”跪下，跪在老人面前呈上500元慰问金，说这是儿子的一份心意。周文飞的母亲拉着陈俊贵夫妻俩的手老泪纵横，就像真的看到了儿子文飞领着他的媳妇回来了。老人仔细端详着陈俊贵的脸，不时地抚摸着他的头：

“孩子啊，难为你了，文飞走了这么多年，是你在那里给他逢年过节扫墓、上香，谢谢你啊！”

“文飞哥哥76年走的，当时才23岁，妈妈想了二哥整整42年了”。周文飞的弟弟周文礼在旁边流泪说。

余滔眼含热泪地告诉我们，那一天陈俊贵夫妻俩亲自下厨房，给周文飞母亲做一顿饭，算是“儿子”尽了一份孝心了！扶着老人入席，当陈俊贵夫妻俩端杯敬酒，平日里滴酒不沾的老人竟然一饮而尽。

特殊的母子情，特殊的一家人。听了余滔的讲述，同行的没有人不潸然落泪，没有人不为之动容。

乔尔玛烈士的展览馆内，一个个展厅、一张张图片、一件件馆陈实物都在向我们讲述50年前部队官兵战冰雪、斗严寒，经受了生与死的考验，硬生生地在不通的险峰绝壁上凿通了隧道，在牛羊都望而却步的雪山上修建了通途，跨越了不可逾越的山峰的故事。

在一组数字图表前，我伫立良久。562公里的公路，13000名部队官兵，在海拔3000多米的天山之上浴雪奋战10年，平均每隔3公里就有一位战士献出年轻的生命。1/3的路段是悬崖峭壁，1/5处于高山涌动层，跨越了天山近10条大江大河，翻越了4个终年积雪大山，修建过程中几乎遭遇到了所有的自然灾害，而他们用鲜血和汗水创造了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