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作者 余永敏

最近看到刘震云老师一个采访视频,讲他家族有个三叔因家穷一生未娶妻,每天放牛和牛产生了很好的感情,突然有一天牛死了,他很伤心,半夜离开哥嫂一家往黑暗中去了,一地的月光,人没了。刘老师说他的家族如果没有作家,三叔这个人就永远不见了,他的伤心,因为一头牛对熟悉故乡的告别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就是文学存在的意义留住生命。听完这个故事,我很受触动,想起和刘老师家族三叔有着同样经历的爷爷,我虽然算不上作家,但幸运的是上苍赋予我写作的才能,我不能白白辜负,我的爷爷的故事我也有义务去记录和传承,而爷爷也值得让我去为他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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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出生于五四运动前后,正是农村贫穷落后,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爷爷具体生卒年不详,父母家庭情况也不详,我只记得爷爷因病去世时享年79岁。在我记事起,爷爷已经是一个70多岁的老头、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老光棍,爷爷并不是父亲的亲父亲,是父亲的父亲的弟弟,因家穷一生未娶妻生子和我们一家一起生活,我们的童年和爷爷形影不离,在我们几个小孩心里爷爷就是我们的亲爷爷。

爷爷头发稀少、个子不高,常年劳作使他一张脸黑里泛红、皮肤粗糙的像村里常年风吹日晒的老树皮,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总是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带有补丁的黑衣黑裤,粗重的农活使得他一双不大的手布满老茧,记忆里他喜欢一个人蹲在角落里默默地抽着旱烟,似乎这样能稍微排解他一生的不幸和劳累。

爷爷的一生几乎都在和牛为伴,他的一生基本天天都在放牛直到生命终点,爷爷带着儿时的我们在山坡上放牛的情景,永远定格在我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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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清晨当从院子里传来大公鸡响亮的打鸣声,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这座静谧的贫瘠山村也苏醒了,家人也就陆续起床了。我们几个上学的孩童沿着小路向村里的学校跑去,父母拿着农具去地里干活,而爷爷则利落地拿起自制的放牛鞭去牛圈里把三头牛赶出来,然后不慌不忙地用牛鞭轻轻在牛背上拍打着,使家里的三头牛沿着山坡向屋后更远、水草更茂盛的地方走去。牛儿边走边吃着地上的嫩草,不情不愿的蹒跚前进,而爷爷对牛很有耐心并不着急、更舍不得把鞭子真的打在陪伴几十年的老黄牛身上,只是像家长跟着孩子般不远不近守护着,有时也会对牛唠叨几句。

半个小时后一人三头牛已经渐行渐远,我从出生一直住到十岁左右,童年时期生活的几间黑瓦土墙的老屋终于消失在树林深处。不知不觉爷爷和牛已经来到很大一片山坡上了,牛一边悠闲地摇着牛尾巴一边迅速的囫囵吞草,爷爷则坐在不远处山坳的一块大石头上,像一尊雕像般默默的抽着一锅旱烟,白色的烟圈缓缓升起又很快消散在清晨的雾气里,爷爷的脸庞也模糊起来。

太阳已经从山头爬起,晨曦的日光穿过树林落在草地上。爷爷一锅烟也抽完了,拿起镰刀向草木茂盛地方走去,爷爷长期在树林里行走,对于草木的品种和牛的爱好早已经了如指掌,目标选定后,快速而又机械重复着割着草。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牛的肚子已经圆滚滚了,爷爷汗流浃背,而因常常吃不饱肚子也早在咕咕叫,爷爷不得不弯起腰用力背起一大捆牛草,赶着牛往家里走去。

母亲已经做好饭,爷爷蹲在角落里,快速的吃完饭,干一会农活,又开始重复着下午的放牛、割牛草。

除了下雨或者下雪,爷爷每天早晚都会放牛,今天在房前,明天就在屋后,变换着水草丰盛的地方。我上学放假期间也会跟着爷爷身后和他一起放牛,爷爷大多时候总是沉默的抽着旱烟或者在劳作,歇息时也会和牛说话,而牛在长期的相处中也能听懂爷爷说话,他们相依为伴、互相陪伴。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爷爷和牛都在渐渐老去,我们也在渐渐长大。

在我小时候农村重男轻女思想比较严重,我因为是女孩,以我的亲奶奶为首的亲戚邻居常常冷眼对我,明里暗里的骂我黄毛丫头、欺负我。有一次邻居家的堂哥在放学的路上打了我,爷爷看见后把堂哥狠狠教训了一顿,并告诉他以后不准再欺负我了,这是我记忆中爷爷唯一的一次和别人动粗,给小小的我冰冷的童年带来了为数不多的光和温暖,让我每次想起都心存感恩,让我知道爷爷虽然不会表达但他一直爱着我。

还有一次我的奶奶说爷爷放牛把她地里的庄稼苗吃了,并在院子用难听的话骂爷爷。母亲一口咬定不是我们家的牛,为此母亲和她的婆婆在院子里发生了很大的一次争吵,引来邻居劝架才停下。这次战争让她们原本就不和谐的婆媳关系降到冰点,后来很多年彼此都像仇人般不说话、不来往。这件事后奶奶则更不喜欢我家爷爷,常常在别人面前说我爷爷坏话。时至今日,到底是不是我们家的牛吃了奶奶家地里的庄稼苗已经无从证实,但确定的是爷爷在这件事里受了很多委屈和伤害,常常有很多势力的人轻信奶奶的话看不起和欺负爷爷,而他艰难困苦一生中所受的委屈和累无法言说、无法计数,这件事只是他一生所受委屈里我知道的其中很小一件。

爷爷的一生常常缺衣少穿、辛苦劳累,不是在干活就是在放牛的路上,似乎只有在晚上睡觉才能有片刻歇息。他的呼噜声也很大,年少不懂的我们常常以此嘲笑爷爷,他也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在他70多岁的时候,村里开始通电了,多年的煤油灯变成明亮的灯泡,爷爷很激动,现在还记得爷爷那句:哇,灯亮了。

爷爷虽然一生过的很苦,但他却很少抱怨,也一直热爱生活、乐观生活,粗茶淡饭他总是吃的很香,补丁衣服也穿的很开心,也很爱凑热闹,村里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爷爷也会去玩到半晚上,才意兴阑珊的回家睡觉。村里通电几年后,渐渐有钱的少数人家家里有了黑白电视,晚上在村里放映,乌泱泱挤满了人,队伍里必然有爷爷的身影,看到精彩处,爷爷也会快乐的像个孩子般大笑。

记得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一个冬天,那个冬天似乎特别冷和漫长,我们全家也被阴霾笼罩着,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担心着爷爷的病情。爷爷平时身体很好,爱说爱笑,从来没生过什么大病,头疼脑热也是几天就好,这次却一病不起,卧床半年了。

有一天大家看着爷爷不是很好,都围在爷爷病床,爷爷用微弱的语气说想喝井水,我拿起水壶快速的跑到就近的水井里打满水就拿给爷爷,爷爷喝了一口有点失望说水不够凉不是东边老水井的水,我说那我再跑一趟,爷爷摆了摆手,他怕我累,而我因为年纪小也作罢了,没成想那是我跟爷爷的最后一次对话。爷爷一生受苦受累,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的爷爷,不一会儿就在亲人的痛哭中永远的离开了人世,离开了年幼的我。如果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我说话,最后的愿望我一定会不顾一切为他打来更冰凉的水,让他在长期病痛折磨中有片刻舒服,这也成为我一生的遗憾。

给爷爷办后事的那几天,老天似乎也不舍得爷爷,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我怎么伤心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大病了一场,民间有说法,亲人去世后最牵挂的那个人会生病,知道这个说法的我有了些许欣慰,爷爷一直牵挂和惦记着我。

时光于无言中溜走,如今爷爷已经离开我们快20多年了,我们全家也在十几年前搬离了老屋,日子也在越过越好,我也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有了自己的工作、生活,但爷爷却看不到了,更享受不到了。每年清明只要回家我一定会去爷爷的坟前看看,青柏森森、香火零落、孤坟寂寂、音容宛在,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他的孙女,好好孝顺他。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无病无灾,没有贫穷和饥饿,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温暖的家,活的幸福快乐。

作者简介: 余永敏,陕西商洛人,现工作于渭南市水务局。一个喜欢用文字记录心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