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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威海,昔日北洋海军屯泊基地。今年8月,威海市第四次全国水下文物普查正在有序进行。
周春水,从事水下考古工作已有整整20年。他是甲午沉舰系列水下考古调查领队。考古队回到了定远舰、来远舰和靖远舰的沉没遗址,用多波束设备对水下淤埋的情况进行三维成像扫测。
山东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水下考古研究室主任、副研究馆员孟杰向我们介绍:“定远的位置离岸500米,我们是站在定远的位置拍的刘公岛,这是日军打捞之前拍的一张照片,可以看到岸线是一样的。”
2014年,考古队在丹东大鹿岛西南物探,勘测到一艘北洋海军沉舰,次年被确认为邓世昌的致远舰,就此拉开了甲午沉舰系列水下考古的序幕。
“整个军舰它就是比较破碎的,也就是说它整个军舰只保留下了一个底部,底部两米多高的高度。”国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研究馆员周春水介绍说。
致远舰沉没后受到过破拆,底舱以上的部分已被抓损殆尽,这也给考古带来很大的难度。“致远舰是你能找到什么不知道,你蒙到什么是什么。所有的发现都是超出我们预期,可以这样讲。”甲午沉舰系列水下考古工作水下摄影师吴立新说。
经过两年的艰难努力,方形舷窗、加特林机枪、鱼雷引信,这些致远舰标志性文物相继出水。同时,致远舰独有的舰体结构——穹甲结构也被探摸找到。然而判定致远舰身份证明依然缺少强有力的直接证据。直到2015年9月17日,周春水和吴立新下水,探摸船尾的军官舱。
吴立新回忆:“我去观察新抽泥暴露出来的作业面,就发现有白色的瓷片,因为拍摄,我有灯,不同的灯光角度折射了以后,发现大块的磁盘边缘的部分上面有花纹,发现上面有字,正好是舰徽的一小部分,然后是英文的‘CHINESE’那几个字,还露出了一点点中间篆字底下的部分,这个是我们要找的东西,特别激动。”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所以我马上让他带我去那个位置,就开始布方发掘,把探方里面的瓷片由上到下,把它全部挖掘出来。”周春水说。
带有“致远”铭文的瓷盘
由于徽章图案原为釉上彩,但经过上百年的海水侵蚀,釉色已全部脱落,只能从侧面看出印痕。中间是篆书“致远”,上方是“致远”的威妥玛拼音。这个发现成为考古队员断定致远舰身份最直接的证据。
吴立新感慨道:“我们那个年代,大家对致远舰基本上都是刻骨铭心的,在内心当中。参与致远舰这个项目,尤其是发现致远舰的舰徽,当然不光是职业生涯,是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吴立新,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签约摄影师,拥有20年水下摄影经验。2014年开始,他以水下摄影师的身份,成为甲午沉舰系列考古队的“编外”成员,坚持了长达10年的拍摄记录工作。
不同于水下自然人文摄影,考古现场水下拍摄更带有不确定性因素。“比如很多考古工地能见度很差,大概几米深开始,光就减弱,甚至像最近(调查)的工地,(潜水)下到20米深,已经是漆黑一片。我们做减压潜水,在水下连下水带工作,开始返回水面的时间,也就是设置到30分钟,但实际上真正的有效工作时间很短。”吴立新说。
每次出发去考古现场前,吴立新都会根据水下情况和摄影目的,准备不同性能的设备。吴立新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用于水下考古工地水下拍摄的相机,“在水下情况是随时变化的,要经常调整灯的角度、距离等等。这一套设备是目前我个人用的最小的一套设备,大概在10-13公斤左右,在水面的重量。”
作为水下摄影师,除了对遗址文物的拍摄外,还要承担辅助调查的工作。要具备这种能力,需要经过长期的、专业的训练。
吴立新介绍:“你一部分的注意力在观察环境,控制你在水里的姿态、位置、浮力等等,这些的同时,你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来拍摄。”
近年来,越来越多像吴立新一样不同领域的突出人才,被邀请参与到水下考古工作中。十年甲午沉舰系列考古工作的经历,成为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辽宁省丹东市大鹿岛村,一艘考古船从码头出发,它将先后抵达到超勇、扬威、致远和经远沉舰遗址,进行定位和图像采集。冯雷是此次项目的负责人,也是甲午沉舰系列水下考古工作的辽宁领队。
1894年9月17日,经远舰战沉在辽宁庄河黑岛镇前的老人石海域沉没。经过130年的海水冲刷,当年雄壮的经远舰已是满目疮痍。2018年,经远舰水下考古调查正式开启。它沉没的位置海况浑浊,能见度很差。“差的时候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好的时候能见度也就50厘米。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冯雷回忆。
通过物探,考古队发现了经远舰独特的船体结构——铁甲堡结构。经过潜水摸排,队员们确认,铁甲堡裸露在海床表面,船尾部插在泥面下,船体呈倾斜状态。
冯雷介绍:“我们后来发现它的底舱没有了,发动机舱没有了,清淤口、煤渣口、舷梯全是倒着的。从几个证据来看,基本已经证明它就是倒扣在海底的。”
“左边的舷号容易中弹,容易被打烂掉,所以说我就想去找右边的舰名牌,沿着铁甲堡一直往下做抽泥。”周春水说。
根据图纸和水下定位系统,他们综合计算出位置,连续20天,向下挖了一个1米5深、仅能容纳一人的探洞。
悬挂于舰体舷侧的“经”字
冯雷回忆当时触摸舰名的过程:“进到那个洞里面的时候,稍微用手电打有一定的亮光,就能看见那个字有点金色,上面是髹金的,反正也看不见,我把手电就关了,就用手一直摸着这个字,因为这个字很大,一米大,然后你就按着这个笔画摸,那阵就感觉自己不知不觉地,眼睛就闭上了,这个时候就是感觉脑海里突然就把自己带到那种战场,感觉你都能听见炮声、呐喊声,就是战场这种感觉。”
2018年9月17日,在狭小的洞内,他们先后摸到了经远舰的“远”字和“经”字。船体倒扣的形态,意味着很多官兵在船沉的一刻都没有机会逃生。
“我们通过当时水下舷窗,看见船舱里边基本就是原始状态,里边就是那种细细的尘埃,就像看向另一个世界。”冯雷说。
在山东青岛,国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自2018年开始,承担了致远舰和经远舰出水文物的保护与修复工作。经历了病害调查、称重、清洗、脱盐、监测、修复等一系列工序后,数千件不同材质、不同用途的出水文物,被分门别类地安置在金属实验室、陶瓷实验室和有机质实验室中。
铜质水烟袋
这件套着橡胶保护壳的铜质水烟袋,是当时的生活用品。洗去泥沙,取下橡胶壳后,修复师们有了惊喜的发现。
国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馆员万鑫介绍:“‘鸡鸣紫陌曙光寒’,这首诗的第一句就是在左边这里,右边这里可以看到是有山水、有人物的纹饰,同时也是做了一个拓片,因为可能有橡胶壳的保护,这首诗就是保留得非常好。”
2017年,万鑫入职国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回想当初,作为职场新人参与甲午沉舰的文物修复工作,有些兴奋,也有些忐忑。“第一件修复的文物,就是57毫米的哈乞开司炮弹,这件是致远舰上面的(文物)。因为我们文物保护修复工作不能出错,容错率是零,一点一点地揭露文物本来的样貌。”万鑫说。
给文物修复,就像是做一台精密的手术。历次水下考古调查并提取各类沉舰文物总计4000余件,涉及铁、木、铜、铅、玻璃、陶瓷、皮革等不同材质。面对数量庞大、类型丰富的文物,保护修复策略也要“对症下药”,这对于经验丰富的“文物医生”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
万鑫表示:“大家都可以去博物馆或者一些地方,去了解,看到这些文物,他们就有机会去跟历史对话,所以我觉得是有很强的责任感、使命感在身上。”
130年后的今天,庄河黑岛镇南大山,一尊林永升的汉白玉雕像矗立山头。站立在林永升雕像前,向东海海面上远远望去,就是甲午海战战场。
甲午沉舰系列水下考古工作志愿者赵克豪告诉我们:“远处露个小尖,黑的,那就是老人石。经远舰就沉在老人石西南大约500米的海域。甲午海战就在这个海域,进行了激烈的海战,邓世昌的致远舰离我们眼前这个位置大约20海里,而经远舰离我们仅仅是5海里。”
文史爱好者赵克豪是黑岛人,从小听着林永升的传说长大。多年来,他一直悉心收集散落在周边村落的经远舰遗物,将它们捐给庄河市博物馆。
赵克豪说:“我们祖祖辈辈老人相传,在1894年9月17号那天,当地我们一些人种庄稼的或者出海的(人),看到海面上隆隆响,黑烟滚滚,炮火连天。”
在甲午沉舰系列水下考古阶段,赵克豪为考古队提供了很多关于经远舰的重要信息。他与冯雷也因此结缘。2018年,赵克豪在林永升雕像旁边的空地上,打造了甲午海战纪念廊,展示了水师官兵的故事和经远舰考古调查的过程。
赵克豪感慨道:“我们从心里感觉说,当时的人们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他们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作为后人,我们更有义务要把他们这种精神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了解这段历史。”
130年前的9月14日,是中秋佳节。当时北洋舰队集结出征,奔赴战场。3天后,很多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生命,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与家人团聚。
对于考古工作者来说,他们要通过考古实证来还原130年前的历史。周春水说,“考古实证让大家进一步认识了甲午战争的历史细节,而且通过实物去认识,肯定比书上的信息更加生动,更有利于让公众了解这段历史。”
冯雷表示,“用我们的工作来告慰他们,让他们的事迹和英勇顽强的斗争精神,让大家所熟知。”
“希望了解那段历史的人,对那段历史感兴趣的人,能够从中找到一些历史的真相。”吴立新说。
看看新闻记者: 王珏,唐春源,王琦,赵寒旭
编辑: 王珏
视频编辑: 刘奕达 贺晓芳
美术编辑: 张烨
摄像: 吕心泉 朱晓荣
责编: 王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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