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建

除了西藏,来自全国28个省市区的当兵的,把天津空军大院塞得满满的。在多数农村兵中,也有不少干部子弟。在绿军装的外表下,他们看不出什么特别来,但要提到他们的父辈,就会叫你伸舌头。

天津空军B师1968年入伍的河南兵有200多,他们来自新乡、延津和原阳县。河南兵给人的印象是说话硬、嗓门高,粗话不少。不是“日”,就是“操”。但有一个人特别,他叫耿胜利,是四团指挥连报话班战士。

那次,他来师部找他的老乡郑继香。郑继香和我同在师司令部机要科工作。一介绍,也就认识了。耿胜利的话不多,表情有些冷漠。或许与我们初次相识,或许是因他比我年长,再或许,我在他眼里仅是个新兵而有不屑的感觉?" data-s="300,640" data-type="jpeg" data-src="http://dingyue.ws.126.net/2024/0909/44ecf26cj00sjjgq8001jd000ij00cdm.jpg" data-origin="http://dingyue.ws.126.net/2024/0909/8202d0c4j00sjjgq6001jd000ij00cdm.jpg" data-ratio="0.6666666666666666" data-w="522" data-original-style="null" data-index="1" _width="374px" src="http://mmbiz.qpic.cn/mmbiz/u3NZsCrlc2Wibicxfd3TGiaiaScDiaFPrKKWAia61WcYDlFu6gu6g6ser18j5oiazqspJ0WqAUfYXHv6qLDohLdfD4NoA/0?wx_fmt=jpeg" __sec_open_place_holder__="tr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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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胜利走后,郑继香向我炫耀,“你知道他爸是谁吗?是咱河南省委第一书记耿起昌,中央委员哪。”我吃了一惊:“真还看不出来,表面上,他并不张扬显派自己啊。”

“哼,没那回事儿”。郑继香纠正道,“那是你没惹他哪。你惹他,你试试看。”郑继香总是面带笑意,像说书一样和我说起了他的故事。

有一次队列训练,科目是正步走, 耿胜利走得有些拖泥带水,影响到整齐划一。连长当着大家的面,把他狠尅了一顿。这一下把他惹毛了。他当着百十号人大声嚷道,“老子都和毛主席吃过饭,你算个老几啊。”这一喊,把所有人吓了一跳。连长像当头挨了一闷棍。没想到,耿胜利嘴里能嘣出这么一句话。

上世纪70年代,毛主席就是神,一提到他老人家,谁都会热泪盈眶,三呼万岁,连下跪的份都有。眼前的这个兵,居然和毛主席吃过饭。别说和毛主席吃饭了,就是看过毛主席吃饭,那也不得了呵。连长开始后悔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说什么好。万一这家伙把这件事反映给毛主席,那可就完了。继而又想,这个操蛋兵会不会吹牛逼。真有这事吗?" data-s="300,640" data-type="jpeg" data-src="http://dingyue.ws.126.net/2024/0909/807e0d63j00sjjgq80016d000ij00cdm.jpg" data-origin="http://dingyue.ws.126.net/2024/0909/72847049j00sjjgq60016d000ij00cdm.jpg" data-ratio="0.6666666666666666" data-w="522" data-original-style="null" data-index="2" _width="374px" src="http://mmbiz.qpic.cn/mmbiz/u3NZsCrlc2Wibicxfd3TGiaiaScDiaFPrKKWA2micelziajvNWreeZTASq1ic1eDiaRGCnMmM2UyVaIReicX3jAccq7eTk0g/0?wx_fmt=jpeg" __sec_open_place_holder__="true">

短暂的沉默过后,连长发令解散。话也不说,径直回到连部打电话给他的老乡,师部干部科的王干事。一打听,耿胜利的父亲就是河南省委第一书记耿起昌,九届中央委员,一点不错。

连长这时多少有些紧张。想了想,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和耿胜利谈心。先是向他认错。说自己态度怎么怎么不好。不该当众说。要他多多谅解。“胜利,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一定帮忙。”

连长的这番转变,耿胜利看在眼里,笑在心上。心想,狗日的也真势利眼。要不是我抬出毛主席,指不定要横到什么程度!毛主席真是我们的大救星呐。一高兴竟哼起了《东方红》。

连长见耿胜利心情不错,就叫他给讲和毛主席吃饭的故事。耿胜利也就谦虚一番:“没什么没什么。不就是吃个饭吗。”

连长说:“那可不一样啊。你没瞧见,前两年,毛主席把一个外国人赠送的芒果送给了北京机床厂,大家都摸过来摸过去的,摸得都快烂了,谁都不舍得吃。没有摸到的人,就摸摸过人的手,好像这样也就摸到了毛主席的手一样高兴呐。”

连长一边说,一边就用双手小心地摸起了耿胜利的下巴,说,“快叫我看看你的嘴,这太不一般了。”因为靠得太近,连长的口臭就哈进了耿胜利的鼻孔,使他直往后躲。耿胜利平时就讨厌连长大嗓门哈出的口臭,加上记恨他的气还没有消。这一个动作,使耿胜利感到膈应的不行。可又一想,自己再怎么恨连长,也架不住这家伙的一番热情。况且,以后还要在人家手下干呐。

连长并不知道耿胜利此刻在想什么,笑着说:“小耿,你准备一下,你刚才说的,大家都听到了。晚上,全连专门为你开个会,你就给大家上一课,讲一讲你和毛主席吃饭的故事。让全连同志受受教育,也跟着你沾沾光吧。现在,你不要训练了。马上去作准备。”

耿胜利听后也不好拒绝。心想,这也好。讲就讲。也让这个狗日的长长记性。不要太嚣张了。

晚上七点,耿胜利在营房的饭堂里准时开讲。只见耿胜利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哇,‘人民公社好’这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就亮在我的眼前,像金子一样,闪着光亮。它时不时出现在我的梦里。”耿胜利摇头晃脑,大家也跟着他不自觉地晃了起来。“你们知道吧,这‘人民公社好’,就是58年毛主席视察河南省新乡地区七里营人民公社亲笔写下的。每当我看到它,就感到十分亲切,就有一种幸福感。因为,我是当时毛主席视察时的见证人。”

耿胜利故事的开头,使用了电影蒙太奇的一段插叙,使场下的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那时,我爸爸是新乡地委第一书记,是全程陪毛主席视察七里营人民公社的领导之一。”

大家听着,连连点头,不时向耿胜利投去了敬佩和羡慕的眼光。坐在边上的连长,还发出了啧啧之声。

“公社”,对于在座的大都来自于农村的指战员来说,再熟悉不过。就是城市兵也知道。吃饭、办事、上学,都离不开公社。要想在公社找一份工作,那就是吃皇粮的最幸福的事。但他们并不知道,这“公社”的真正来历。而这公社与毛主席,与眼前这个楞头青有那么大的关系。

还是耿胜利给他们做了一个诠释。或许是耿胜利这个当过地委书记,省委书记的爹的政治遗传因子起了作用。公社的前因后果,在这位小耿身上深深地埋下了种子。只见他振振有词——

“1958年8月1日,‘人民公社’的称呼第一次写进七里营大社的公文里。那时还没有公社叫大社。五天后,大社的命运重新改写。这是因为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视察了七里营,赞扬‘人民公社’这个名字好。这七里营,就是人民公社的发源地。”

“人民公社咋来的?是咱新乡呵。”耿胜利接着说:“从此后,全国各地就都成立了人民公社。还记得六十年代广泛传唱的《社员都是向阳花》那首歌吧。‘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藤儿越肥瓜越甜,藤儿越壮瓜越大……’”

耿胜利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接着又神气活现地说道:“七里营就是新乡的一面农业红旗。1956年,俺爸一年有三个月时间在七里营蹲点。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你们知道吧。”耿胜利卖了一个关子。

1958年,七里营26个高级社合并成七里营大社,有人提叫“共产主义公社”,有人从《红旗》杂志的一篇文章中的“农业和工业相结合的人民公社”中受到启发。就说,叫“七里营人民公社”。

耿胜利说到这里,眼睛朝天眨了眨说,“说到这里,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也是这一年的8月,听说七里营要来一位‘大人物’。有的猜说是毛主席,有的说是刘少奇。当时可保密了,究竟是谁来,谁也不知道。可俺爸知道。但他事先却不说。”

耿胜利接着说,“当时,新乡地委一个分管水利的领导接到通知,要他马上到七里营开紧急会议,那领导说不中!工作忙,没法走。‘文革’中,他就因为这事,说他恨毛主席,被斗得死去活来。他后来说,‘我哪敢呐。我要知道是毛主席来,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要见他老人家啊’。”耿胜利说完,望了一眼连长。话里有话:狗日的,你也差一点啊。老子可是跟毛主席吃过饭的。

连长也回望了耿胜利一眼,一边点头,一边吐舌头。

8月5日晚上11点,毛主席的专列到达新乡。在专列上,毛主席听俺爸和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的汇报,得知新乡县七里营创建了全县第一个人民公社,非常感兴趣,第二天上午,毛主席就去了七里营。

七里营大社改成“人民公社”后,没有马上换名称,做新牌子来不及,就找一张白纸把牌子上的原名糊住,在上面写上“新乡县七里营人民公社”几个字,重新挂上。

8月6日下午,天刚放晴。下午四点多,毛主席在我爸爸的陪同下,坐在当时新乡市唯一的苏造华沙牌轿车抵达七里营。毛主席第一个走下汽车,他老人家身穿白衬衫,灰色长裤,微笑着频频向大家招手。大家前呼后拥,里三层外三层,像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挡架的警卫怎么挡都挡不住欢迎的人群。大家可着劲地鼓掌,高呼“毛主席万岁”。

在人们的簇拥下,毛主席来到公社大门前,看着墙上的牌子。县委书记胡少华恭敬地向毛主席介绍:“这是全县第一个人民公社”。毛主席小声地念着“人民公社”这四个字。咱爸笑着问毛主席:“这个名字可以吗?”毛主席点点头,肯定的地说:“人民公社这个名字好!”

随后啊,毛主席就走进了大院,毛主席听了汇报后,吃了一小块西瓜。说,‘我们出去看看’,这一出门,就视察了近两个小时。

这时,有个耿胜利要好的老乡插嘴道,“你又没去,你怎么看到的。”

这句话,把耿胜利问住了。当时他确实不在场,也不能瞎编,楞说是他爸带去的。因为保密工作那么严,他已经说出了口。只见耿胜利急中生智,“是我爸爸回来告诉我的。”

连长这时出来帮腔,对着那个战士一通训,“别乱插话。听胜利讲。”耿胜利朝连长点了点头。又神气活现地接着说道:

“毛主席在田间地头了解到七里营人民公社有3.1万人,管理得也不错。就又分别到敬老院、托儿所、食堂、社办工厂和棉田走走看看。在敬老院,曾是解放军第二野战军战士、在渡江战役中负伤的院长杨长敬拄着双拐握住毛主席的手,激动得泪流满面。看到这里的老人生活无忧,但拐杖不多,毛主席和我爸爸说,要为他们的行动方便着想,结果,第二天所有老人人手一副拐杖。

后来,毛主席还参观了好几个工厂,又来到棉田,突然发现没有多少群众,就问怎么了。我爸爸说,是为了主席的安全,让群众先散一下。毛主席说,“不要这样,我希望群众越多越好。”于是,我爸爸又马上布置下去。等毛主席重返村里,上万名群众就都站在路边迎候,两个社员还抬着写有“祝毛主席身体健康”的匾额。

下午6点多钟,毛泽东结束视察,即将离开七里营。这时,感人的一幕出现了。有个村民离家办事回来,看见毛主席的汽车已开出二三十米远,他拼命追上去,举起双手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发现了,让司机停下车来,走下车朝他招招手,告别。

毛主席回到新乡,大概是晚上七点了。俺爸就设宴款待他老人家。吃饭是在地委招待所儿。那年,俺8岁,听说俺爸和毛主席吃饭。就想去看,跑去后,警卫不让进,俺说我要找俺爸。警卫说,你爸是谁呵。俺说耿起昌。警卫就进去过话。俺爸的秘书听见外面嚷嚷,就出来了,一看是俺,就劝俺回家。俺又在外面哭着嚷嚷。警卫就拉我走。这时,毛主席听到了,问是谁。我爸说,是我家的那个淘气包。毛主席说,“快快快,让他进来。”我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就进去了。毛主席见到我说,“小家伙,来来来,就坐在我身边。”我爸直向我瞪眼,厉声喝道,“回去,给我回去。”就是不让我上桌。可我就是不走。毛主席就说:“起昌同志,都累了一天了,晚上有公子坐陪,看着也高兴哪。”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有毛主席发话,咱爸也就不阻拦了。我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毛主席的身边。毛主席拍了拍我,给我挟了一块红烧肉。这一次,我不仅近距离地看到了毛主席,还美美地吃了一餐。不承想,回到家却挨我爸好一顿骂。说我胆子太大。这是全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主席,谁敢那样平起平坐啊。我还不服,说,“是毛主席叫我和他坐一起的。”搞得我爸没咒念。

几天后,毛主席来到山东,再次肯定了“人民公社好”。8月13日,《人民日报》公开发表毛主席关于“人民公社好”的讲话。当月底,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正式通过《关于建立农村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要求各地在1958年秋收前后,把公社的架子搭起来。就这样,人民公社化运动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耿胜利像作着报告一样,把手一挥,大有指点江山的味道:“同志们,在大办人民公社的浪潮中,河南农村不到一个月就实现了人民公社化,由原来的4.9万多个农业合作社很快合并成1242个人民公社。”

此时,耿胜利的一个老乡插了一句:“吹牛逼,你咋就知道这个数呢?”

耿胜利处变不惊,气闲神定地说:“咋哩,咱是49年12月24日出生,24颠倒为42,卡(恰)好是这个数儿。”

场下的人惊呆了。耿胜利记忆力真好。把一个枯燥的政治数字讲得如此生动、准确。还有个记数的方法。在场的连长不仅对他刮目相看,而且佩服得五体投地。